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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54节

毛一山皱着眉头望回去,对方顿时变作了肃穆的嘴脸,但其余士兵都已经望向了他:“团、团长……”

“什么!?”

“你、你那脸……”

有人噗嗤一声。

毛一山反应过来,伸手往脸上抹了抹,满手的粉。他那烧伤的疤痕在左脸上,也正在眼睛下方,此时粉末还沾了些湿润的东西,变成一团团的了。毛一山脸色未变,伸手用力摸了一下:“娘的渠庆!”转身离开。

他大步走到营地旁的水池边,用手捧了水将脸上的粉末全都洗掉了,这才脸色严肃地走回去。洗脸的时候多少有些面颊发烫,但现在是不认的。

一众士兵还在笑,副团长李青也笑,这中间也有一部分是故意的,有人开口:“团长,这个擦粉,实在不适合你。”

“团长你平时就挺俊的。”

“是啊,就是那种跟一般人不一样,很特别的那种……”

“哈哈……”

“行了!”毛一山甩了甩手上的水,“这边烧了以后,刚回家吓到了孩子,结果今天渠庆给我出的馊主意……就是我之前说的,能活着走这一场,就是你们的福气,咱们今天代表咱们团走,也是代表……活着的、死了的所有人走!所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都不许在今天丢了面子!”

“是!”众人回答。

“另外,今天这事不许传出去……”

“噗嗤——”

“立!正——”

毛一山一声大喝。

所以士兵陡然肃立,脚步声震响地面。

“向右看齐——”

九十余人摆头,队列犹如陡然绷直的钢铁,随着吐露的晨曦,整理起来了……

类似的情况,在不同的地方也正在发生。

成都北面的军营当中,陈亥也为一众士兵整理着军容,他的面前是两只手都齐肘断了的年轻将士,陈亥为他将拍打了衣服上的灰尘。

队伍中还有其他的残疾士兵,这次阅兵过后,他们便会从军队中离开,或许也是因此,在先前的步伐训练当中,不少残疾士兵走得反倒是最认真的。

陈亥一个个的为他们进行着检查和整理,没有说话。

刘沐侠、牛成舒等人也俱都在队伍里集结。

太阳升起来。

****************

城市当中,人群正在聚集。

华夏军阅兵的消息早已放出,说是阅兵,实际上的整个流程,是华夏第五军与第七军在成都城内的回师。两支军队会从不同的城门进入,经过部分主要街道后,在摩诃池西北面新清理出来的“胜利广场”汇合,这中间也会有对于女真俘虏的检阅仪式。

眼下的阅兵固然没有录像与直播,胜利广场边最好的观看位置也只有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凭票进入,但中途行进经过的长街仍旧能够观看这场仪式的进行,甚至于道路两旁的酒楼茶肆早已与华夏军有过沟通,推出了观礼贵宾位之类的服务,只要经过一轮检查,便能上楼到最佳的位置看着军队的走过。

维持秩序的队伍隔离开了大半条街道供军队行进,另外小半条道路并不限制行人,只是也有系着红袖套的工作人员大声提醒,女真俘虏经过时,严禁用石头铁器等具有杀伤力的物件打人,当然,即便用泥巴、臭鸡蛋、菜叶打人,也并不提倡。

一些红绸、彩带早已在道路两旁挂起来,绢布扎起的红花也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卖出了许多。此时的城池当中五花八门的颜料依然稀少,因此大红色始终是最为引人注目的色彩,华夏军对成都民心的掌控暂时也未到十分牢固的程度,但廉价的小红花一卖,许多人也就兴高采烈地加入到这一场拥军狂欢中来了。

于和中、严道纶等人在路边用过了早膳,此时没有乘车,一路步行,观看着街道上的景状。

步行的提议是严道纶做出的,对于这一次的成都之行,他眼下的心情复杂。原本作为刘光世的代表,大的方针是通过对华夏军的主动示好,来获取一些交易上的便利,眼下的趋势并没有走歪,但从细节上来说,却不见得非常如意。

做生意这种事情,即便已经做好了主动示好的决定,也会希望自己的示好对对方而言有着更加巨大的价值。倘若其它各方给华夏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自己这边也掌握了他的部分破绽和弱点,此时示好,能取得的利益便是最大的,倘若对方并未陷入多大的困难当中,这边的示好,也就显不出那样举足轻重的必要性。

也是因此,七月二十那天晚上的动乱,他是乐见其成的。若能杀了宁毅,当然最好,即便不行,多少给对方造成些麻烦,自己这边的重要性也会大大增加。

到得如今,华夏军固然对自己这边给予了许多的礼遇和优待,但严道纶却从心底里明白,自己对对方有制约、有威胁时的礼遇,与眼下的礼遇,是完全不同的。

人与人的交往,求的是互不威胁、和乐融融,但势力与势力之间的来往,只有相互能威胁、相互能拆台的关系,最为牢靠。你若没有当恶人的能力,那便离死不远。

眼下刘将军能对华夏军造成的威胁有限,帮助也有限,虽然对方给予了礼遇,但这样的礼遇,便是空的。这是让他感到复杂和纠结的地方。

另一边,最近这些时日以来,于和中的心绪也变得愈发烦乱。

在师师的推动与华夏军的帮助下,他作为华夏军、刘光世两股势力间的“传声筒”的位置愈发牢靠,但与此同时,心中最初的火热渐渐平静,他才感受到,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似乎在不断增加。

七月二十之后,师师那边颇为忙碌,他只过去见到了对方一次。虽然师师对待他依然亲切,但在整个谈判过程当中,他却逐渐感受到了华夏军所体现出来的力量以及师师在这当中的地位。

有些事情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到了近处才能明白其中的复杂。就如同华夏军与刘将军之间可能进行的交易,这是一场干系极大的行动,他在中间其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然而在整个谈判的过程中,真正保障他位置的力量,基本都来自于华夏军那边。师师跟那位名叫林丘的长官开了一次口,其后的谈判华夏军基本便会稍带着他过去点头,若非如此,他在其中又能体现出多少的重要性呢?

午夜梦回时,他也能够清醒地想到这中间的问题。尤其是在七月二十的动乱之后,华夏军的力量已经在成都城内掀开了盖子,他不由得思考起来,若比照当年的汴梁城,眼下的师师在其中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若将宁毅视为皇帝……

他当初觉得,自己若成为了两个势力之间的纽带,将来便可能以平起平坐的姿态与师师交往,但眼下倒是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师师的疏离和亲切都让他感到患得患失。

她眼下是如此有能力、有地位的一个人了……若是真的喜欢我……

数种想法交织在心头,他跟随严道纶穿过人群,一路前行。

与他们类似,不少人都已经在眼下离开了家门,于晨风之中穿过人潮往“胜利广场”那边过去,这当中,有人兴奋、有人新奇,也有人目光严肃、带着不情不愿的怨念——但即便是这些人,毕竟千里迢迢来了一场成都,又岂会错过华夏军的“大动作”呢?

……

辰时,成都城外,完颜青珏等人戴着镣铐,被押上了运送俘虏的囚车——在这次阅兵的过程当中,他们甚至不必走路。

……

在家丁与弟子的拱卫下,杨铁淮走出襄武会馆的大门。

他穿着整齐的青色长跑,头戴高冠,双唇紧抿、目光严肃,手中揣着的,是华夏军给他送来的观礼邀请函。

……

院子里传来鸟的叫声。

曲龙珺睁开眼睛,瞥见了人影从房间里出去的一幕,吓了她一大跳。

那人影不知何时进来的,看来不是胖胖的顾大嫂,要不是她恰巧醒来,估计也看不见这一幕。

龙傲天龙大夫……

曲龙珺趴在床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大清早地进自己的病房,最近几日虽然送饭送药,但双方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他偶尔询问她身体的状况,看起来也是再寻常不过的病情问询。

身体趴在被子里,暖暖的,衣裳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她在被子里听了一会儿,但外头也没有传来脚步声——方才的惊鸿一瞥,就如同假的一般。

她偷偷地转过头往周围看,房间外面是出太阳了,但房内还不算明亮,床边的小柜子上……好像真有点新的东西,她伸手过去碰了碰,随后拿过来,是一本书。

昏暗的光芒下,才醒过来不久的曲龙珺看了好几次,才看清楚了书封面上的字迹。书名就不怎么讲究,乃是华夏军占下地盘后发的杂书之一,闻寿宾曾经批过这类书:用语低俗、毫无文采、书中败类……

这本书的名字是:《妇女也抵半边天》。

曲龙珺拿着书晃了好几下,书里没有机关,也没有夹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闻着油墨味甚至像是新的。

那位小杀神为什么在我床边放这种东西?

……我不是妇女啊。

第一千章 交织(中)

八月初一巳时正,成都东西城墙上鸣响的礼炮声震响了大地与天空,在明媚的秋日阳光下,这巨大的而有节奏的声响从两个方向覆盖这座蜀地古城。

华夏军的第一次阅兵式正式展开。第五军自西面、第七军从东北面分别入城,绣有各自番号的旗帜延绵展开,伴随着华夏军军人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地穿过道旁站满行人的长街。

阅兵不比庙会,没有飞刀杂耍,也见不到舞龙舞狮,不过这年月原本就缺乏全民一道的大型活动,成都城内不少的居民都早早地在路边占好了位置。人们的手中挥着红花,大人带着孩子,都要来看看这支击垮了不可一世的女真人的强军,是个怎样的面貌。

半数人凑热闹,也有半数人已经开始真心地拥护起这支军队来了——女真肆虐十余年,武朝天翻地覆,虽说成都偏居西南,不曾经历过战火,但十余年下来,只是逃荒过来的人们便不是一个小数目。另一方面,虽然华夏军占据成都不久,由于战争将至部分举措也算不得十分亲民,但也确实有不少政策,是确确实实地聚拢了民心的。

“看见那些妇人没有?”华夏军的队伍已经进城,在城池北面大道旁的一所茶肆中,指点江山的中年书生便指着下方的人群向周围同伴示意。

“华夏军占了西南以后,一项举措是鼓励妇人出工做事……往日里这边也有些小作坊,经商者常到农人家中收丝收布,一些妇人便在农闲之时做工绣花贴补家用。然而这些行当,收益难说,只因东西怎样,收多少钱,大多操于商贾之口,时不时的还要出些女子受欺压的事情来……”

“……华夏军这位宁先生以商事起家,他妻子所在的宁家,初时也就是布行。华夏军占了成都后,便大肆鼓励农家女子入作坊做事,统一听调,补贴甚多。某入成都月余,私下打听,这些妇人做工之前皆有……一个叫培训的事情,由老师教她们如何做事,统一了工艺,如此一来,避免了以往商贾收丝收布良莠不齐的弊端。另外,这宁先生则以严令保障了这些妇人的收入不被克扣,当中可是结结实实地杀过些人的……”

“如此一来,这些人家中,男女皆可赚钱养家,虽只是一年多的时光,可眼看着便殷富起来。这些妇人家中因此得了利,而她们为华夏军做事,华夏军也得了利,到得此时她们呼声如此之高,为何啊?她们与华夏军绑在一起喽。”

“华夏军经营之事还不止是在织造一行,包括他们的造纸、印书、琉璃、制砖、香水……各个行当皆有作坊,入了这些作坊的人,便也都与华夏军站在一块了……我等今日在这上头看这军队过去,实则华夏军根系所在,远不止这些军队。”

“……我等往日所说,皆云商贾乃贱业,如今一看,贱吗?你给了人吃的,人才帮你做事。以我所见,往后这天下,经商之权都该收上去,由朝廷调配,不光是盐铁之类的重要行当,各类行当都该由朝廷牵头,你给他们发了钱,他们才与你同仇敌忾。此次离了成都,我便要将此行见闻都写出来……”

楼下的人们挥舞红花呼喊,楼上有指点江山的书生们总结着此行的经验。在每一处街道的拐角,华夏军安排的宣传者们正在将路过军队的战功、战绩大声地宣讲出来。

城内摩诃池西北侧新建的胜利广场原本是属于成都衙门的一片带有校场的废屋,此时已经完完全全的被清理出来,加以拓宽后开始对外开放。第五第七军的回师还要一段时间,但大量的人都已经聚集过来了。

广场南面的观礼堂内,被华夏军重点请来的宾客,此刻都已经开始往楼上聚集。这是代表各方大小势力,愿意在明面上接受华夏军的善意而过来的代表团,从晋地而来的安惜福、代表左家的左修权、刘光世派出的正式代表以及长期奔走各地的商贾、中间人相互往来、各自交谈。他们大都带着目的而来,并且身段相对柔软,手段也灵活,即便在华夏军这里捞不到什么东西,往后彼此之间也可能会再做生意,当中其实也有与戴梦微、吴启梅等人交好之人,但通常不会直接点破,心中有数便是。

广场东边的观礼台上,此刻聚集的,便是这次来到成都的各路名宿、大儒了。这次接到邀请的不分文武,例如作为武林大豪的卢六同、他的儿子卢孝伦等人,以及一些相对出名,但在七月二十那天并未出手造成麻烦的绿林豪杰,经过筛选后上来了一批,其余的各类大儒、最近名声鹊起的年轻才俊们也获得了一批请柬。

杨铁淮拿着请柬上了楼,环顾周围,看到了往日里相对熟悉的一些儒家名宿,陈时纯、关山海、朗国兴……等等,这些大儒当中,有些原本就与他的理念不合、有过争吵的,如陈时纯那样的嘴炮党;也有些在先前的时日里与他一道商议过“大事”,但最后发现他没有动手的,如关山海、朗国兴等人。此时所有人见他上来,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当场骂他的倒是没有,可能是怕他一时激愤抖出更多的事情来,也没人过来打他,文人之间动口不动手。但杨铁淮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些人彻底孤立了。

他目光冷澈,仰着下巴整理了一下衣冠,对这些人的惺惺作态极为不屑。自己不曾出手的理由乃是看清楚了事不可为,这当中的艰难,愚夫愚妇不懂也就罢了,你们装什么装。

他抬头看了看广场那边,宁魔头那些恶人还没有出现。但没有关系……

他握紧了手中的请柬。

决定已经做下,再没有其它的路了。杨铁淮心中如此想着。等到那些恶人出现,他便会做出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壮举来。

“杨老先生,请跟我来,这是您的座位。”

观礼台上的士兵将他引向平台的后排,为他指点了位置。

前方,人群议论纷纷,相互交谈,或严肃论辩、或高声陈述。老人坐在那儿……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

城头的礼炮二十八响后停了下来,随后指引着队伍前进的是沉重而有节奏的战鼓声,道路两旁的人群呼喊,有人试图将鲜花扔进队伍里。

军队的步伐整齐划一,在长街上踏出几乎完全一致的节奏与声响来,即便是没有了双臂的军人,脚下的步调也与普通的军人一致,不少队伍前方有轮椅,失去了双腿的立功战士在上头正襟危坐,那目光之中,隐隐的也闪烁着足以杀人的锐气。

毛一山行走在队伍里,偶尔能看见在路边磕头的身影,十余年的时光,太多人死在了女真人的手上。

第五军参与阅兵的是三千人,延绵起来也贯穿了数里的长街,军队后段,一百四十六名女真战俘被关押在三十辆囚车里,正穿过城市的街道。负责宣讲的人员大致介绍了他们的身份,有人朝里面投掷了泥巴等物,虽然随即被维持秩序的军人叫停,但不少的污泥、菜叶、臭鸡蛋还是被人扔了进去。

三十辆关押女真战俘的囚车后方,还有四辆囚车跟随前行,这当中关押的是战争中出现的穷凶极恶的汉军战犯、还有在西南后方捣乱杀人的一些犯人,其中有两人,当初还是成都城内首屈一指的显贵。

在每条街道上宣讲人的讲述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

完颜青珏扒在囚车的栏杆上往外看。

他的身上挨了几块泥巴,遭了几颗臭鸡蛋的打击,但身为阶下囚,这样的折辱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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