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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55节

一路之上,他都在仔细地听着街头宣讲者们口中的说话,华夏军是如何介绍他们的,会如何处置他们。完颜青珏希望从头听到一些端倪。

可惜他在第一辆囚车上,往往那宣讲者才开了个头,囚车便走过了,于是他每次都只能听到宣讲者说的开头。

许多时候,也听得不是很清楚。道旁的人群情绪激烈,面目扭曲,满是谩骂,由于偶尔会有飞来的杂物,完颜青珏只能侧着身子用眼角去瞥那些人。他对这些人并不畏惧,这些人是汉人中的弱者,若是打开车门,除下镣铐,这些人他往日里不知能杀多少,他也曾无数次的见过这些人的下跪和哭求。

不过狐假虎威而已……

泥巴打上脑袋时,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恐怕这些人的一生,都没有经历眼前一刻的风光吧。而自己过去的半辈子,大都是在风光里度过的——如此一想,内心也就平静了一些。

砰!

臭鸡蛋在他的头上爆开,他伸手擦了擦,满是臭味,但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太多变化。

“……韩信犹忍胯下之辱。”他脑海中响起那睥睨天下的老师曾经给他说的话语,“能成人上人的,也大都吃过了苦中苦……”

这是……我的苦中苦……只要吃过了……

只要吃过了……

***************

战鼓伴随着人声,在成都城内蔓延。

宁曦一路小跑,穿过了胜利广场外围的警戒、穿过西面的大鼓楼,去到北面三层建筑当中。

进入内部的小礼堂,宁毅、秦绍谦、陈凡等众人还在里头一边喝茶一边商议事情。宁曦进来后,便大致报告了城内新一轮的警戒状况。

“……从头到尾又跑了一圈,想闹事的,总共抓了三批,眼下还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阅兵经过的几个区,路上堵的不算严重,按照先前说的,走过以后解封了几个关键口子。反正巡过了一遍,各区责任人都签了个字,做了标注……”

宁曦从早上开始又将城内完完整整走了一遍,此时累得额头也有了汗珠。宁毅点点头:“嗯,阅兵是个过场,按部就班,接下来也就没有多大事了,你倒杯水收拾一下,待会要出去见人……另外这边,民兵方面我还有自己的想法……”

他将宁曦随意打发掉,又跟秦绍谦商量起政务的事情来。宁曦撇了撇嘴,便转身出去收拾自己的形象。

……

巳时三刻,轰鸣的战鼓声似乎渐近了这边的广场。

观礼台上,几名安排好负责接待和解说的华夏军成员开始劝说一种宿老、大儒落座并且安静,杨铁淮朝前方望去,北面那里,宁毅等人似乎也已经出来了。

他站起身,准备朝着前方观礼台的边沿走过去。

两名华夏军士兵走了过来,伸出手拦住了他。

“杨老先生,时间快到了,还请落座观礼。”

“我就看一眼。”

“请落座观礼,不好挡住别人是不是?”

“不是还没来吗……”

“对不起。”

两名华夏军军人笑着伸手拦着他,他们身强力壮,老人根本过不去,两人虽然穿着军装,那笑容看起来又不像是真正的前线战士。而且道歉也道得太随意。

老人想了想,坐回了原位。

过不多时,第一批的两拨士兵从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进入广场当中。

老人又站了起来,他走出几步,两名士兵又过来了。

“我、我上个茅房。”

“请,我带您去,厕所在下边……”

士兵带着他下去了。

……

于和中坐在观礼席的前排,看着士兵整齐地列队进入广场。

他与严道纶虽然是接了刘光世的任务过来,但由于明面上并未加入使节团,因此位置被安排在了与一众大儒名宿相同的东侧观礼台。

这一刻他并未注意到观礼台侧后方那位名叫杨铁淮的老人的异动。他对于战争、军队也不甚了解,眼见着军队踏着整齐的步子进来,心中觉得有些花俏,只能隐约感觉到这支军队与其他军队的些许不同。

内行看门道,外行只能看热闹,这边以书生居多,听得众人当中便有人说话:“看起来精气神是有些不同,可是把这训练的时间就浪费在这步子上……走得如此整齐上了战场又能有多大用,我看哪,吹毛求疵……”

“打了这么些年,黑旗总算有些本钱拿出来显摆了,今日这么多人在台上看着,他们把步子走整齐些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临时训了多久……”

“队列前方的伤员很有意思,战场上断手断脚还能活下来这么许多,说明华夏军的随军大夫都相当了得,兄弟我最近看过了华夏军的许多地方,他们于外伤跌打上,颇有建树……”

“许兄窥一斑而知全豹,委实了得……”

众人的说话声里,于和中也忍不住想要点头应和。随即听得有人开口说道:“华夏军军纪森严,你们觉得全无用处的步伐,他们都能练到这等程度,说明军队当中令行禁止。一旦上了战场,军队命令前进,军中将士便知道身边无人会退,尔等如此轻浮,可能说说西南以外,有那支军队能做到这等程度啊?”

这说话声令得于和中内心警醒,但随即淹没在众人的交谈声内,众人只做没有听到,并不接话。

卢孝伦坐在侧后方的凳子上,庆幸霸刀众人并未真的给他开后门,让他进入黑旗军当了教官——干点其他事情倒还可以,当了教官,过不多久难免被殴打致死——如此看来,父亲与霸刀那边,确实是有些真交情的。一开始差点误会了他们。

……

上完厕所的杨铁淮从下头走上来,在华夏军士兵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后方的座椅上。

他看着士兵在广场上聚集,城内似有无数人在呼喊。时间逐渐过去,不远处两名华夏军士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们在议论、交谈,偶尔有人回头,似乎也都似笑非笑地嘲弄了他一眼。以他过去的江湖地位,他每次都在坐在前排的,只有这一次被安排在了后方……

他望向北面,看着那边的宁魔头、秦绍谦等一众恶人,是他们践踏了武朝的道统,是他们用各种手段离间着武朝的众人,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用力撞死在宁魔头的脸上,可这些恶人又岂有那么容易对付?他们早就做了准备,盯住了自己,可笑这所谓观礼台上的众人,无人意识到这一点。

你们看看那两个华夏军的士兵,他们就是宁毅安排着过来对付我的。

没有人看到。

杨铁淮在那儿怔怔地坐了许久。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出观礼席。

士兵又走了过来:“杨老先生这又是要去哪……”

“我下去,有事,不看了。”杨铁淮目光冷峻地盯着他,“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我送您下去。”

士兵将他送出观礼台,随后送出胜利广场的内围。

这个时候,两支军队作为代表的四千余士兵已经在广场上集结,关押俘虏的车辆也到了,一批一批的俘虏正从车上下来,排列在广场侧面的空地上。广场周围的街道上几乎人山人海。

阳光挂在天空中,杨铁淮深吸了一口气,长空寥廓,成都城内色彩纷呈,但这一刻,对他而言,所有东西都是灰色的。

附近的家丁、学生已经看到了他,从远处往这边艰难地过来。老人撩起长袍,步伐匆匆地朝着附近除胜利广场外最高的一所茶肆奔跑而去。

那所茶肆有三层楼高,算上屋顶,便有四层了。老人在楼下交了钱,接受了检查,随后一路往上。

茶楼上的人群正在眺望着不远处的动静,眼下没有任何人看见他。

****************

华夏第五、第七军的旗帜在胜利广场上正式会师,在简单的仪式后,它们与代表华夏军整体的黑底辰星旗一道升起在高空中,周围又有数十面带着各团番号的军旗拱卫排开。

完颜青珏被拖下了马车,被士兵领着站在了广场东南侧的空地上,他们这里只能远远地看着那边旗帜的升起,会师步骤的进行,当然,他心中明白,无非都是过场,都是演戏。

附近的街道上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到了近处才被华夏军隔离开,那边有人将泥巴扔向这里,但此时此刻,扔不到女真俘虏身上了。有人街边跪着大哭大骂,或许是因为自己这边杀了他的亲人。也有少数人想要冲过来,但华夏军予以了制止。

其实完颜青珏也无所谓受点折辱,但华夏军总是这么奇怪,也没有办法。

不远处的街头上,宣讲员正在将广场里的动静大声地朝外复述,完颜青珏并不在意,他只是侧耳听着有关自己这些人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听到了……

……

老人穿过茶楼的第三层,沿着侧面无人看管的小楼梯爬上了楼顶。

楼上是青瓦,由于最近没有下雨,因此倒还显得干燥,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仍旧是显得太过可怕了。

他在上头站了片刻。

从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站着俘虏的广场空地,也能看见更远处阅兵仪式的一个角落。宁魔头等一众恶人肯定在那边自得其乐地说着什么。

你会有报应的!

他心里想着。

不远处的人群里,自己的家丁、学生等人似乎还在朝这边过来。

他想起许多的事情。

想起在襄武会馆房间里写下的遗书。

想起自己在遗书中关于如何运用自己死讯的一些指点。

想起自己死后众人开始后悔,觉得误会了一位大儒时的悔恨场面。

他想要将步子跨出去……

然而太陡了。

老人回头看了看后方的梯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在屋顶上走了这好几步。

那边也太陡了。

不远处的街道间,宣讲员似乎说了一些什么,顿时人声鼎沸蔓延。

老人心中的恨意涌起来,咬牙切齿与“太陡了”在心中交织。

茶肆之上,人们交头接耳。

“说了什么?那边说了什么……”

“哗——”、“啊——”的声音响起来,一道黑影带着瓦片陡然间划过眼前,随后砰砰、哗啦啦的声音在下方响起。

楼上的人探出头去,这才发现,有人从屋顶上失足摔落,将楼下一辆面摊小车砸得稀烂,小车支撑雨棚的一根木棍穿过了人的身体,以至于地上尸体扭曲、鲜血殷红。

楼上楼下,许许多多的人沉默了一瞬,有人扭头望望屋顶、望望地面……随后,才有尖叫声开始传出来。

……

不知是什么时候,完颜青珏听到了宣讲员口中的说话声——那是他一直在注意的部分。

但脑海中一时打了结,到得外头声浪陡然间变高之后,他仍旧有些不太理解那话语中的意思。

“……西南之战后,我军对此次抓捕之女真俘虏,在经过严格的筛查、取证后,今做出如下处理……”

“……对于这些在长期侵略战争中欠下累累血债的战犯,华夏人民法庭已列出其中一百四十六名穷凶极恶者,将在今日当众对其罪行做出宣判,其判决将被即刻予以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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