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54节
高畅看着他:“老人家既然是让我选东南,你们能给我什么?除了那劳什子的大义名分。”
“有了大义名分还不够吗?高将军莫要让人小看了。”
“如你所说,戴梦微也有大义名分,他最近还要入主汴梁呢。”
左修权笑起来:“高将军一生志向在哪?”
“嗯?”
“老夫来到城内近一月,为东南之事而来,细细看过公平党五家,最后选择的是与高将军正式商谈,自然是有理由的……”左修权笑道,“何文当年为武朝卧底,从西南回来后遇上了贪官,在牢里家破人亡,出牢狱之后,恰逢陛下登基后于江南辗转,他混迹流民之中,本托庇于陛下的军队,谁知道陛下借船队转道东南,这批流民又被抛下,自此始有公平党出世。”
“哼。”高畅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们那小皇帝当初做了什么事情!”
“为此事,陛下一直内疚至今,因此对公平党,几度提出运粮赈灾,但何文不接。”左修权叹了口气,“当然,今日要探寻此事的方方面面,没什么意义,陛下有理由跑,何文有理由闹,但不论如何,何文是接受不了东南朝廷了。他与周商,最有可能是选择与西南联手……”
“周商?”高畅皱眉,“周商是个疯子。”
“宁毅也是啊。”
“……”
高畅偏着头。
左修权话语平静。
“去掉何文与周商,便剩下许、时与高将军三位,但老实说,许昭南、时宝丰有称帝之志,不论是否异想天开,他们是有野心之人,与戴梦微那边,恐怕更配一些。”
“为何有野心之人便会选戴梦微?”
“因为对刘光世,汝等可取而代之。但联手东南,你们想要取代陛下,很难。”
高畅沉默下来。
“至于高将军,你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数十好友,纵横捭阖,成一世功名,在杀人夺产之类的事情上,你的劣迹更少,即便发生了,也多数是在战场上,这些事情,自古都有人谅解,因此说起来,高将军你与东南的陛下,更为相称。若能结盟,将来你是与岳帅、韩帅鼎足而三的大元帅,在东南最为窘迫之时,你率江南数百万之众首先回归武朝,对东南来说有千金市骨之效,只要高将军你不谋朝篡位,将来你会有好结果。”
左修权斟茶:“你看,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说起来很好,但人要拿什么,看的是什么适合自己。西南的路,说起来很厉害,令人高山仰止,但即便宁毅本人,也知道风险极大……戴梦微的这边,干掉刘光世你说不定可以当皇帝,但诸侯并起,野心家都在这边……陛下这边,最为稳妥,陛下年富力强锐意进取,不是庸君,你手握大军、雪中送炭,正当其时,而且借此一波机会,你纵然不做彻底改革,也能狠狠整肃一番军纪,依老朽多年经验来说,这世上能成事的,往往不是那最激进的、也不是最保守的,而恰恰在于,恰到好处的、中庸者胜。”
他讲茶杯,往高畅那边推了推:“这是适合你我的路子,考虑考虑。”
视野远处,烟尘飘散。
高畅握着茶杯,望向那边。沉默不语。
……
缉捕读书会成员引起的烽烟在城内弥漫。
时间接近中午,靠近城市中央的比武场馆,一群群观看比武大会的人们从场馆中出来,在附近的街头聚集。
短短两三日间,江宁城的气氛已变得混乱而躁动起来。
一方面,热热闹闹的比武大会仍旧在城市之中举行,已经进行到半决赛的日程。另一方面,因追捕读书会成员引起的混乱已经在城内爆发了上百起,有的甚至一度蔓延到比武的场馆中来,甚至短暂地中断过比赛。
在这场突然开始的混乱中,首先被抓捕和杀死的,多半都是公平党内部的成员,至于外来的商旅、侠客,一时间反倒被波及得少。因此,看着一幕幕混乱的爆发,只要还没波及到自己身上,部分人甚至有一种看公平党热闹的奇怪心情。
此时上午的比武结束,从比武场馆中出来的人们或是外来的商旅、或是背负刀剑的侠客,一面交谈一面走到了附近最大的街道口,随后便看见广场上有架子立起来了。
悲戚的呼号声无数。
在众人的视野中,一队一队的囚犯被人用囚车押运了过来。这些囚犯不断地哭嚎与呐喊,众人听得片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阎罗王”周商的麾下,对读书会的成员进行清理,执行百一抽杀令,凡一百名“阎罗王”麾下成员,必须找出至少一名读书会的逆贼,可以互相举报、揭发。而从大规模的抓捕到行刑,甚至不到两天的时间。
“阎罗王”麾下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这次被抓起来的,多数都是这类人。而在囚车之中有少数人更是在不断大喊冤枉,这少部分人实际上连字都不认识。
聚集在周围街口的商旅与绿林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即将执行的行刑一幕。
街道的一个角落,名叫曲龙珺的少女裹着她脏兮兮的衣服,也正在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幕,寻找着这些囚犯之中是否有“小院子”里的同伴,她急得不断跺脚。
有宣讲官在台上大声地宣布这些人的罪名:
“……这些读书识字之人,平素便趾高气扬,大摇大摆,瞧不起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他们还组建什么读书会,私下里联合,说咱们公平党的坏话,说咱们公平党有问题……他们就是觉得,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不配与他们平等,他们要成人上人、要当官、要成地主,要蓄私田、要养豪奴、要娶很多个老婆……这样的人,你们以前都见过。但是今天,咱们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平等的——”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
稍远一点的阁楼之上,“天杀”卫昫文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过得一阵,有人私下里报告了什么,随后,“量天尺”孟著桃出现在了阁楼的窗口前。
“读书会的罪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孟著桃听了一阵。
“有谁在乎呢?”卫昫文似笑非笑。
“恰巧路过,便来凑个热闹。”孟著桃也微微笑,“不过,这样子杀人,恐怕是要出问题的。”
“孟兄那边,没有杀吗?”
“杀了不少,但我也知道,冤杀了不少……你们这边最离谱,这样子杀,有什么好处?”
“百一抽杀,这么大压力,肯定能找出人来的。”卫昫文笑了笑,他望着下方,偏了偏头,“对于读书会这件事,小弟最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与不对,孟兄想听吗?”
“说说。”
“百一抽杀,卫某不知道冤杀了多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敢跑到卫某跟前来为读书会说话的,不管他说得多有道理,卫某觉得,那多半就是读书会的成员。”卫昫文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望向旁边的孟著桃,“孟兄……觉得有没有道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孟著桃的目光冷了下来,随后也扭头望向卫昫文,“咬我啊。”
“哈哈哈哈……”卫昫文笑了起来,“玩笑、开个玩笑,卫某哪里敢拿孟兄开刀,不过……之前有六个人过来劝我,他们现在,都在下头呢。”
孟著桃看了看楼下的景状,刽子手已经准备好大刀,第一批人被押上了刑场,不断哭喊、叫骂。他转过身:“告辞了。”
卫昫文望向他:“孟兄,咱们这次是一伙的,对吧?”
“你跟你老大都有病。”
“这个世道就是有病的。”卫昫文笑着,低声呢喃。
孟著桃便要离开,随即,视野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街道间,属于“公平王”、“龙贤”的旗帜汹涌而来了。
“要打仗了。”卫昫文并不奇怪地说了一句,随后道:“叫人。”
巨大的对峙,便要在这广场间展开。
公平党的势力当中,“高天王”高畅、“转轮王”许昭南、“平等王”时宝丰、“阎罗王”周商等四方针对读书会的清理命令皆已下达。九月十二中午,何文以“公平王”身份,向整个公平党地盘下达的不许无故滥杀公平党内部成员——尤其被称为“读书会”成员的党众——命令,开始朝整个江南发出,开始直接“粗暴”地干涉其余四系的内政。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做法。
下午,城市北面,公平王何文所在宅邸,无数游说、劝说者也在汹涌而至。
许多人至今还弄不清何文的打算,以政治斗争而言,最近的这个做法太过粗暴,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更像是在酝酿什么反转,但即便有反转,这样的做法也已经逼近其余四方的容忍底线了。
同日下午,许昭南拜访何文。
当晚,时宝丰拜访何文。
第二日,周商拜访何文。
此后又有多人间的数轮交谈。
同样的时间里,城市之中日升月落。
不起眼的桥洞下,一名女子的生命,正渐渐地从她的身体上离去,两名少年人为此在混乱的城市之中奔走了几轮……
第一一零五章 大江歌罢掉头东(四)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许昭南坐在右边的位置上,身上是明黄与深红点缀的衣袍,目光平静温和,不怒而威。。。
“……五月的时候,让人做掉了黄权……还记得他吧?我挺喜欢他的,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他居中牵的线,人笑眯眯的,一个胖子,看起来跟谁都不错……”
“……我为什么杀他?为了你……今年的时候,人已经变了,地盘扩得太大,手底下人多,一群混蛋溜须拍马,他开始瞧不起你。找到我这边,说,许公,何文那个瘦子,现在手底下已经不如我们了,除了名头大他还有什么?他瞧不起你,我就帮你做了他……”
“……死胖子,知道我要杀他,敢反抗。”
“……你知道的,陈爵方杀他一家三十六口,他不反抗,本来可以少死一点人。”
“……为什么杀他?死胖子笑眯眯的,又会说话……但是在我的地方,谁不尊重公平王,就是不尊重我……许昭南。”
许昭南手指敲了敲,看着对面的人。
“……今年过来,说要干掉你的,死鬼黄权不是第一个……尤其是开会,手下的那些读书人说,你的名声太大了,非得第一个干掉,否则就会有麻烦——我把你当自己人!我许昭南拿你当自己人!”
“……许昭南是干什么的?许昭南是信光明教的,何文,信教的人实诚,大光明教的书里告诉我们,做人要讲道义,要问心无愧,对上,要敬天法祖,对下,我们要对得起教友黎民。我许昭南为什么能把人拉起来?这么多年,我没有对不起过自己的兄弟!”
“……但如今你对不起我。你往我的地盘上伸手,你真的想打起来?”
马车骨碌碌的前行,秋风拂动的车帘缝隙间偶尔显出外界的街景与天光来。许昭南盯着前方的何文,过得好一阵,才见何文叹了口气。
“在对读书会的事情上,你们真的做过了。”
“没有什么做过了的,公平党两年,你我杀过多少人了?周商那疯子杀了多少人?你往我的地盘上下命令,才叫做过了!”
“读书会的人是有好的想法的……”
“不要跟我打这种马虎眼,何兄弟,大家关起门来说亮话,你就不要在这里给我装疯卖傻,到我的地盘上下你公平王的命令,不许滥杀读书会的人,你是想收读书会的心,但我跟你保证,接下来没有一个人能逃到你的地盘上去,今天下午谈不拢,我晚上就开始调无生军去太湖——不止我一个人会这样做!”
何文坐在那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许昭南的眼神愤怒,朝后靠了靠。过得片刻,他指向何文。
“这次是你不听劝。”
何文的身体朝前方坐了坐,目光低垂,随后抬了起来。
“许公,拿出决心,跟我一起干吧?”
“什么?”
“从头到尾,我就没有开玩笑,所以的事情,我都是摊开在台面上说的,但是你们没人信,以为我开玩笑,以为我在玩什么阴谋诡计,想要让谁出局……没有,许公,公平党局面危殆,放下江湖义气,跟我一起做改革。高畅已经决定跟我了,我们联手,不怕时宝丰和周商。”
“……你当我是傻子?”许昭南偏头看着他,“为什么要改?改掉江湖义气?义气都没有了你还要做人吗?读书会那些东西是西南拿出来偏傻子的!你真的信啊?”
“许公,你真的不信啊?”何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之后抬了抬手,“黄权是动你的小妾被你做掉的,何必呢?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先不说很多人觉得那是个冤案,就算是真的,送给他就送给他了。论办事,黄权比陈爵方有本事。”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许昭南忍不住笑了起来,牙齿都露出来了,“哈哈哈哈哈……黄权,哈哈……那个小妾是我新看上的,大家都知道,是我新宠,他一个执掌不死卫的,让人把那种消息传出来了,我怎么办?我不动他,还不让人觉得,他重要到我不能动了?他试探我啊……至于小妾算什么?我在乎吗?别说他没看上,就算看上了,私下里跟我开口,可以一起的啊。自己家兄弟,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对吧?”
“许公……豁达。”何文目光顿了顿,笑道,“这下有关起门来说话的感觉了。”
“是吧?”许昭南笑,“王八蛋,是你你也杀他……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不错,是个良家,要不是杀黄权的时候顺手杀了她,今日大家可以一道品鉴。”
“下次一定。”
何文露出笑容,许昭南却是目光凶戾地指向了他,那手指定在空中,许久未动。何文面上的笑容便又渐渐的转为平静,过得一阵,甚至变做了冷漠。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公平党就要回不了头了,许公。”
“公平党本就回不了头,也没有必要回头。你要么是起了坏心眼想对付我们,要么是你被读书会的那帮人骗了,异想天开。”许昭南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对,读书会的人骗不了你——你是被西南的宁毅给骗了?”
“……公平党大会,到头来层层妥协,是没有意义的,走到最后无非是个厉害点的方腊。而且许公,这些问题最后都会归结到组织度的问题上……”
上一篇:我,武松,开局迎娶潘金莲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