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55节
“你看你满嘴都是西南的妖言……”
“有没有问题,终究是要拉上战场的。许公,女真西路军跟华夏军的那一战,宗翰、希尹带队,手下将领都精通排兵布阵……没有用了,手榴弹一扔,你所有的排兵布阵都是扯淡,西南直接把军队散出去,命令还是能够执行,他们每个人都会动脑子,你的无生军扔出去试试看。”何文道,“……这是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西南迟早是要折的。何先生,你根本不用考虑他。”
“许公,你也信刚强易折那一套?”
“我信的是你们读书人的中庸,何先生,自古以来这些大事情,看起来最好的那个和最坏的那个,都是要出局的……天下人说什么心魔心魔,何文,大光明教才是真的心魔,你见过那些教众的心中所想吗?你读书读了一辈子,你知道这世道最底下的那些人心中所想吗?你要改革?要组织度?要人人读书?自觉?一千个人中间只有几个人能做到!”
许昭南身体前倾,目光严肃:“你可以用一些办法把所有人都压得变成这个样子!宁毅他做得到,至今还能撑住,他很了不起。但是我更加清楚,它迟早是要爆开的。什么心魔,这世道人心我也看了一辈子!宁毅逆着它来,用尽办法,他厉害。但会有尽头的……西南说格物,说规律。我谈的才是规律,你们都在做违逆规律的事情!”
何文笑起来:“许公对西南果然也很了解。”
许昭南目光望向一旁,摆了摆手:“何文,别把话往这里引,我说了,你很大的可能是要对付谁……大家趁乱世起兵,相处一年多,也算是守望相助,我许昭南自问对得起你,你不跟我说,我只好认为你要对付的是我……至于受了西南的鼓动,你真想豁出去转身,那你最近做的也太糙了。”
何文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又将身体前倾过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样,若我真的存了坏心,想要对付许公你,你打回来那是应该的。但如果……过一段时间,许公你发现,我真的是豁出去所有东西,想要革新,我要立规矩,借读书会这把火,把真正愿意走正路的人集合起来……许公你是读过西南理论的人,那个时候,扪心自问,你跟不跟?”
许昭南盯着他,他张了张嘴,目光迷惑,没有说话。
何文压低了声音:“西南的人,确实过来了,他们找到我,问清楚我的想法,他们确定支持我。许公,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事情,你是想当个方腊,抓几个小妾快活几年,还是想要在这世上真的做出些事情来,或许得个善终?许公,你考虑一下,即便你如今拿不准主意,到时候也不晚,只要你愿意革新,愿意讲规矩,我们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西南的人找到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西南过来的是陈凡。”
何文这句话轻轻地说出来,马车之中,许昭南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许公,跑到这里来,在开大会的时候向你们的地盘上发命令,直接挑衅,一打四,如你所说,这些动作是糙了点。如果手上没牌,我怎么敢这样做?另外,您看过西南的那些东西,就该知道,既然铁了心做这种程度的改革,做事便不能拖泥带水、徐徐图之,哪怕要割肉,摆明态度是最重要的。就如同宁毅,他要造反他就得杀皇帝,一刀把两边的关系都切开……”
“……我不期待许公您直接就相信我,您觉得是阴谋诡计,您就按照阴谋诡计来。但咱们今天关上门,我何某人自造反那一刻起,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很难,您觉得匪夷所思,但我不怕你们,哪怕没有一个人跟上来,今天我一样打你们四个!要么你们打死我,要么我打死你们!因为不这样做公平党就完了——你们也得完!”
何文的声音高亢了一瞬,随后又低下来。
“……我觉得这条难走的路,是唯一的路。许公您若真不信,那没有办法,但若是许公您仔细想过觉得是有道理的,我不求其它,只希望许公您稍微留个余地。如您所说,我的命令发到你的地盘上,那些读书会的人,也走不出来,但是在您没想清楚之前,抓住了他们,能不能暂时不杀。若是要打仗,只求您这一点,就算是……我们私下里的一点默契。”
许昭南看着他。
马车依旧缓缓地前行,到某个地方时,许昭南起身下车,他将手指在何文身前的长椅上敲了敲。
“你说的这些,若是真的……周商比你正常多了,你们是亲兄弟……神经病!”
他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了。何文笑起来,他扭过头望向许昭南下车的身影,道:“周商说他跟我。许公考虑一下。”
“我去你大爷——”
许昭南袍袖一挥,大踏步去了。
帘子垂下来,掩盖了外头深秋的萧瑟,何文坐在车里,目光变得严肃,又渐渐的变得惘然起来……
他去到居住的小院,又接见了几人。夜晚到来时,时宝丰乘车过来,何文将他接入了书房。
相对于下午的许昭南,时宝丰的态度更为凶戾,也更有兴师问罪的姿态,他的儿子被西南来人剁了手,如今拿到哪里,都是能够压人的话头,当场便也将何文指责了一番。
何文倒并不在意,他连茶都懒得给对方倒。
“时公开口闭口便是黑旗的人做了事,谁看到了?”
“通山猴王李彦锋当时……”
“通山李彦锋是个混子,他爹当年在朱仙镇被吕梁骑兵活生生踩死的,这种栽赃瞎掰的事情他怎么干不出来!许昭南下午都说他是个王八蛋!”
“何先生的意思,是李彦锋骗了人,我时某人也骗人?我的儿子少了一只手——”
“从五湖客栈的事情开始,就是姓时的你首先向我发飙,正好出了二公子的事情,你把读书会、黑旗跟我拴在一起,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砰的一声,时宝丰掀翻了房间里的桌椅。
“你没有儿子……”
“我儿子死了,我坐牢的时候!”
声音喧哗,两道身影在房间里对峙,时宝丰手指颤抖:“姓何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今天的事情,你说是我想要对付你……”
“不是吗?五湖客栈那批小册子,你儿子弄出来的,你不知道?还特么农贤赵敬慈的……你不是冲我来你是要干什么?黑旗干的……你是不是想说是我指使黑旗剁了维扬的手!?你说得出来你就说!”
“……我……我那是借着小册子让你对读书会表态!”时宝丰语气滞了一滞,“读书会迟早要出事,要成心腹大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对读书会的想法,我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哪次听了!?”
两人相识已久,虽然称不上多年的好友,但公平党起事后,至少也算是亲密的搭档,算是几位大王之中友情最足的。此时时宝丰颤抖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何文一只手叉着腰,两人都气了一阵,何文才转过身来。
“读书会是我办的。”他道。
时宝丰拿着椅子旁的茶杯本想倒茶,此时袍袖一挥,将茶几上的东西都扫了出去,碎片飞溅:“姓何的,你连我都骗?”
“时兄,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当成儿戏,但无论如何,决定总是要做的。”何文转过身,从旁边端来另一套茶具,“公平党快要到头了,外头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就是它的病根要出来的时候。我必须做这次革新,你跟我一起干吧。”
“……”时宝丰盯着他,随后目光转柔和,“你就不能……这次开完会再想办法?”
“这次会议只要开完,妥协两个字就会钻进公平党的骨髓里,在那之后,这个病根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掉。”
“——那你在全天下人面前搞这么大场面!”
“我就是要一把火把公平党烧了,让全天下人看见!我何文想要的是什么,让全天下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凤凰才会在火里涅槃出来!”
“你个神经病……”
“我疯了很多年了,时兄。”何文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黑旗确实来了人,但维扬的事情不是他们干的,他们说支持我,高将军、许公也动心了。时兄,下点决心,跟我一起吧,公平党不进行一番大改革,不刮骨疗毒,是没救的。”
“你……果然跟黑旗……”
“黑旗那边来的是陈凡,要是他出手,维扬死定的,李彦锋还能说得出话?跟你说了,那就是个耍猴戏的混混。”
“……”
房间之中,沉默了一瞬。
此后便又是数轮苦口婆心的劝说与争吵。
这一天的争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结论可言,在上千里的江南大地,公平党五系的地盘上,大批大批的军队则已经在各种命令当中开始集结了。
两年以来,公平党五系都在野蛮发展,有许多地方,彼此的地盘犬牙交错,还有众多实际上归属未定的小势力参与其中。一旦出现对抗,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必然会是一轮大规模的混乱。
但公平王表现出了敌意,其余四家也不得不做出动作来。
第二天的上午,周商便也来见了何文一面,他的态度倒也直接:“我来见个死人。”
何文看了他一阵:“……我们一起干吧。”
……
城市之中,公平党的大会仍旧在进行,这天下午的会议结束后,许昭南、时宝丰、周商、高畅四人私下里见了一面,交流彼此的态度。
“何文疯了,他说要搞个新公平党。”
“何先生说,你跟他一起了。”
“他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你……”
“何先生说,西南的人站在他那边。”
“要么是蒙人的……”
“又或者说,宁毅好手段,远隔几千里,三言两语把公平王给解决了……造自己的反……”
“现在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办法,联手干掉他啊。”
“咱们大家是一条心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周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正要说话,只听得外头的不远处,有骚动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便是示警的烟火令箭。
此时的江宁城内,因为读书会引起的骚乱时常都有,并不出奇,但这次的烟火级别甚高。过得片刻,便有人过来回报,离开会场后必经的景文街上,公平王遇刺,此时,厮杀还在进行。
“这规模不小。”远远地听着传来的声音,周商笑道。
“谁干的?”时宝丰蹙眉。
“我还没动手呢。”许昭南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直相对沉默的高畅坐在桌边喝茶。
“死了再去看吧。”
他道。
……
九月十三傍晚,江宁,景文街街头。
就在公平王何文离开会场,马车进入这条街道后不久,众多的刺客便从四面八方出现,以大量弓弩甚至于陶罐手雷,对着何文的车驾进行了集火式的刺杀。
爆炸声蔓延。
带有铁板的马车车厢被炸得在街面上滚动,随后凶狠的厮杀在整条长街之上爆发开来。此时厮杀的两方都是最为精锐的军人,转眼间展开的杀戮力度,已然超越了过去数月间在这座城中展开的无数火拼。
第一轮冲突,正式展开了……
第一一零六章 大江歌罢掉头东(五)
时间才刚刚入夜,距离新虎宫不远的院落间火光缭乱,一队队的卫士手持火把、刀枪在附近的街道、院子里来来去去。
“天刀”谭正走进院子里,有些意外地与已经身处这边的王难陀见了礼,随后更加恭敬地冲着里头院落出来的那道身影拱手:“圣教主,您来了。。。”
“哦,谭正啊。”从里头出来的正是体型庞大的林宗吾,“来得不慢,看来外界说你挺照顾这个侄子,所言不虚。”
谭正微微躬身:“当年与李若缺论拳,于我刀道大有裨益,倒是圣教主怎么……”
“正好遇上了这场打斗,因此从那边赶过来。”林宗吾笑了笑,“我过来时,那刺客便逃了,但观其身法,再问了问彦峰与他交手的经过,很像是当年的吞云和尚。呵呵,没了那身铁甲的牵累,周侗追不上,我也没追上。”
说到这里,林宗吾顿了顿,随后才道:“哦,彦峰没什么事,吞云出手刺杀,有心算无心,他只受了些小伤,算是命大了……你且进去看看他吧,年轻人,有点挫折是好事,我看他将来会有一番成就。”
得了林宗吾的这番批语,谭正便拱手告辞朝里去。这里头又有两重院落,最里头的院子带着竹林与山石,此时有不少竹子倾倒在地,一些是被刀锋斩断的,一些则是被棍棒打折,显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李彦锋赤着上半身坐在有假山的池塘边,上半身已经包好了绷带,看起来伤在肩膀或是背上。
年轻人有点挫折是好事,但最近这段时间,猴王在江宁这里经历的挫折未免有些多了。
事情的发端由那次金街的厮杀开始,吞云和尚杀了刘光世的使节古安河,随后导致长街上一片大乱,李彦锋起初在长街上大显身手,后来却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可疑人物,一路追去,厮杀过后伤势不重,却也颇为狼狈。
他随后借着金街的事情向孟著桃发飙,许昭南不得已出来当和事佬,向李彦锋许下大量补偿,而在古安河死后,他成为刘光世使团之中的实权副使,倒是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只是事情没过几天,孟著桃于一场聚会当中主动向李彦锋约战。此时李彦锋不过三十余岁,一身猴拳功夫据说青出于蓝,面对肩上仍旧有伤的孟著桃,自然不打算退却,结果在双方仅仅比试拳脚的前提下,被对方打得当场吐血认负,这便是第二次受伤。
又过得几日,参与到时宝丰次子时维扬遇刺的事件当中,据说当场遇上了西南来的高手,双方互殴,结果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虽然说起来他也成功将对方逼退,但在更多的讯息中,据说那人擅长的是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这场互殴便很难说是他占到了便宜。这是第三次受伤。
此后便到了九月十六这日的傍晚,看来是吞云和尚突然杀来,李彦锋也算是反应迅速,挥棒还击,随后正在附近的林宗吾呼啸赶来,吞云远飚离去,如此一场刺杀又以李彦锋轻伤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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