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95节
每日在书院上课,一帮弟子之中,有关于周佩最近的情绪问题,宁毅觉得有些奇怪。之前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在为了家中选郡马的风声而苦恼着,平素还算坚强的小姑娘甚至偷偷地哭了,最近发现她又古怪了许多,因为前两天看见她鬼鬼祟祟地摘了些树叶洗干净,然后躲在一边嚼。那种树叶苦死了,宁毅想想都觉得皱眉,不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小郡主干嘛忽然想不开。
作为老师,他对于班上的几个女弟子还算是比较关注的,这只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这些女弟子在经过他的启蒙之后,便没机会再往后学了,毕竟她们此后面临的,只是嫁人和相夫教子两件事。
但这事也仅止于关注而已,要做开导那也是徒劳,毕竟她们就算有什么心理问题,那也是社会的问题,改不掉社会,越是想得多对她们越是坏事,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眼下的社会其实还是极其正确的。因此对于这个忽然变得古古怪怪的小郡主,宁毅仍旧只是教她些算术上的东西,其余的并不过问。
在苏家以外,有关竹记的刺杀事件,既然几名刺客已经逃掉,如今也就算是告一段落。这事情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只是其中隐隐透出的那些不寻常的含义,足够引起有心人的关注。辽人、金国、武朝……某些复杂的角力只是在这里稍稍露出一些端倪。
这事情对宁毅来说毕竟是有些大了,而身处其间,秦嗣源的生活还是压抑在那复杂的安静之中,没有多少变化。宁毅偶尔过去,也只是聊聊书中的说法,下下围棋,或者说说家中琐事,宁毅说起最近苏家的烦恼,对方便笑上一番,说他太低调也是给人添麻烦。只是有关国家大事,则绝口不谈。
竹记的那场刺杀之中,云竹是受了伤的,锦儿也制服了其中一人,也算是对秦嗣源有了救命之恩。许久以前宁毅打过让秦嗣源收云竹为义女的主意,后来由于云竹在燕翠楼的表演而不了了之,但云竹与秦家还是有了关系,偶尔会过来拜访一下这位秦爷爷,出了这件事后,有一天秦嗣源便又将收女的事情提了起来。
上次由宁毅提起这件事,意义原本就是很不一般的。要一名曾经的官员收一位青楼中的姑娘为义女,传出去之后,于秦老的名誉毕竟有损,但当时宁毅的考虑是因为他明白对方的情谊,决心要给云竹一个好的靠山,至于秦老这边,一来是互相有些了解,二来宁毅也决心为这事情付出一些东西,只要老人家答应,他自然有这种能力,出手几次,不让对方吃亏。后来也是因为云竹为了自己而再度出面,再让对方答应,就有些得寸进尺,宁毅这才做了罢。
但这一次由秦老提出来,意义未免更加特殊了一些。当初秦老只能算是一个被罢免的官员,如今外面各种各样的呼声高涨,又被辽人刺杀了一次,他若是复起,转眼间便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竟又提出这等事情,宁毅也是不由得一愣。
答应是不可能代云竹答应的,拒绝倒也无需开口。这时由于秦老家中常有大人物来拜访,云竹倒也不好过来,随后由宁毅带着云竹、锦儿来拜访了一次,由老人家谢过了她们的出手。
这天下午在院子里端出茶水,几人说了些话,对宁毅与云竹之间的关系,秦嗣源也是清楚的:“你们两人之间这到底算是什么,我可也真是有些难说了,以往可从未见过啊……”两人之间早已是可以在一起的联系,只是看起来由于锦儿的阻挠未有突破最后一步,宁毅没办法带对方回家,但这时候领着云竹过来拜访,或者由宁毅为她决定一些人生上的大事也是自然而然得很,甚至在感觉上有些像是丈夫带着妻子回到岳父家探访一般自然。对这种事情,偶尔秦嗣源跟康贤说起,也是大感无奈的。
锦儿此时跟秦老一家也算是认识,听他这样说,便兴奋地大告宁毅的状。宁毅和云竹倒也只能听着,有时候喝着茶苦笑一番,对于他们这种态度,在锦儿眼中自然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畏缩,对于云竹姐的执迷不悟和听之任之也是大为不爽:“秦爷爷,你要好好骂骂他们啦。”
秦嗣源笑起来:“你也说了他们执迷不悟了,骂是骂不醒的。其实人生之中,若真能执迷一番,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且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哼。”锦儿一声冷哼,“不给。”
话是这样说,锦儿对此倒也没什么办法,事实上,整个事情当中,她倒也未必没有乐在其中的成分。她病好之后,每天里依旧跟宁毅斗斗嘴,或是说些锦儿店的事情,习惯性的过着悠闲的日子。这几天的时间里,倒是那京城的李师师过来访友的事情在江宁变得愈发热闹起来,也不知道谁在炒作,将整件事情变成了东京对江宁的一次挑战,诸多江宁才子已经行动起来,怂恿着绮兰、骆渺渺等人,预备在那几天做一个演出,邀请李姑娘过来,较量一番。那边人未至,这边已经炒得很热闹了。
“那个李师师的名气很大呢,听说东京很多厉害的才子都为她写诗,有个叫周邦彦的名气也很大,我看过他的词作,写得很好呢。”这天下午来到小楼这边,元锦儿也在关注着李师师的事情,“最近江宁好多才子都写了新作出来,宁大才子你要不要写一首新词出来,打压一下东京那边的嚣张气焰?”
“写诗?好啊,最近正好有灵感。”宁毅提笔就写,锦儿嘴一张,连忙从桌子那边趴过来,一旁走过的云竹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锗钚铀氯钍砷铯,占尽风情向小园。钾钠钙镁锂铍钫,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什么诗……”
宁毅最近在回忆元素周期表,可惜总是回忆不到位,此时拿着宣纸看看,自得其乐地摇了摇头:“好诗啊好诗……不过还有四句,接下来是铅铝钨钯氟碳痒……嗯,听起来有点像不太痒……”
“嘁,不写就不写。老是这样……”这首《山园小梅》似乎也未传至武朝,锦儿探头看着那占尽风情向小园与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几句,“白白的糟蹋了好句子,大才子了不起啊……”
她想了想,又笑道:“哼,对了,今天上午有个公子来拜访云竹姐哦,人长得又好看又稳重,知书达礼而且还是个官,写诗肯定比你写得好,云竹姐跟他聊得很开心呢。”
“呃?”宁毅笑起来,“不信,他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好的诗作来……”
“是秦老的大公子。”云竹在后方笑道,“因为秦老遇刺的事情,又逢清明,因此自江州赶了回来,今天是特地过来道谢的。他说昨日曾到立恒家中拜访,只是去得仓促,未曾见到,立恒还不知道吗?”
“秦绍和……昨日确实有人过去,只是没留下名字,倒是说了还会过来……”
宁毅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秦嗣源的两个儿子他已经听过好多次了,秦绍和秦绍谦这两人一文一武,由于秦嗣源的关系,在政坛和军队中都颇受重用,去年由于赈灾得力,秦绍和已经被升为江州知州,大概由于事情繁忙,年关时两兄弟都未回来江宁,这次该是听到了父亲被刺杀的事情,方才匆匆赶回。
他向云竹问了问这秦绍和的情况,作为秦嗣源的长子,这人其实也已经年近四十,锦儿说的英俊稳重知书达礼倒是没什么错的。按照以前在秦嗣源那边听来的事情看来,这秦绍和为人谦冲稳重,颇有乃父之风,在学问上倒算是真正继承秦嗣源衣钵之人。只是他并不张扬,在秦嗣源的影响下,重实务,不好浮夸,诗词功底虽然也很不错,但写得少,因此才名不彰,于官场之上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前些年终究是受了父亲的拖累,最近才有升迁。
三人说了一阵这秦家的两兄弟,宁毅也将那《山园小梅》折腾了一番,随后才将真正的写出来让元锦儿拿去看,元锦儿看了一遍,嗤之以鼻:“也不过如此嘛。”但看来还是喜欢的。
宁毅叮嘱了一番不要拿出去现,自己看看也就行了,要现也别扯到他身上来。这天回去,路过秦府的时候进去拜访了一次,果然知道那秦家大公子已经回来,只不过这个下午也是出去拜访其他人去了,他回到家中,也正好有人过来,却不是秦绍和,而是濮阳家的濮阳逸,宁毅未回家便是苏檀儿与苏伯庸在接待。
“……近些时日,东京的师师姑娘将要过来的传闻想必宁兄也有知晓了,如今江宁城中群情汹涌,大家都期待着让绮兰与师师姑娘切磋一番……呵,有关此事虽然对方的意图还未知晓,但毕竟还是有碰面的可能。小弟觉得,毕竟是关系着江宁的声誉,因此想让宁兄破例出一次手,为了江宁士林声誉,为绮兰写上一首新词,如此,也好有备无患……”
以往大家相交来往,濮阳逸总是将姿态放得很低,却并未提出过什么非分的要求。这一次宁毅倒是明白,对方也是经营许久,打算收获一次长期善意下的成果了……
第一七五章 旧时院
宁毅——以前的那个宁毅所居住的房子,位于江宁城北的一处胡同里,小小的院落占地不大,也称不得是宁家的祖宅。盖因宁氏一族在宁毅父辈的一代便已中落,曾经的大宅子早已卖了,随后又被拆掉,新建了房舍,到宁毅的父亲便迁来了这胡同里住着,生活一直也比较拮据窘困。
宁毅的爷爷往上,一家人大概还算是日子不错的读书人,据说也有过小小的功名,也是因此,苏愈才能与其结交,在当时恐怕作为商人的苏愈才是高攀的那一位。宁毅的父亲大概是享受过几天阔气的日子的,为人也相对骄傲,放在文人身上,便称得上是有风骨了。
自从穿越过来,宁毅大概也听过几次有关宁父在世时的风评,据苏檀儿说来,尊敬的公公在世时待人豪爽,交游广阔,只可惜未逢其时,运气不行,因此未能考取功名等等。宁毅听过几次,大概就明白,对方生性纨绔,志大才疏,没有学问花钱却大手大脚,原本家中有一点根底,也就这样被败光了。年轻时花天酒地的玩闹无节制,后来家中窘困,又是郁郁寡欢,偏偏又读过些书,自视甚高,身体与精神两方面的煎熬下,终于落了个早逝的下场。
曾经的宁毅并不像父亲那样有过几天风光或者是逍遥的日子。自懂事起家中便已经过得不好,人不聪明,父亲逼着他读书,却也没什么成绩,是个一直被生活压抑着的苦B孩子,但也因此,并没有养成什么傲然的风骨,若非如此,后来大概也不至于选择入赘苏家,大抵也没有了接下来的许多事情。
如今的宁毅对于曾经那人的生活轨迹没有太大的兴趣,成亲之后,也只往这宅子回来过不多的几次。他入赘苏家之后,以苏家的财力,对这样的一个小院自然也看不上眼,因此说起来,这还是属于宁毅的财产,偶尔婵儿或娟儿还会安排下面丫鬟过来打扫一番。这天下午过来,则是因为小婵在檀儿的吩咐下要来打扫一番,宁毅原也无事,便也一块儿来了。
距离清明还有几天的时间,昨天晚上檀儿跟他说,可以在清明之时过来这边一趟,一块给公公婆婆烧些纸。宁毅对这身体的血亲固然没有记忆,但对祭祖敬先的意义终是重视的,檀儿能够考虑这些,终究是对他的一份情谊,他便点头应了。
这事情的背后,自然也有苏愈苏伯庸等人的商量,一般入赘之人哪能有这等待遇,如同嫁出去的女人,若是往娘家拿东西,那都是一种不本分。家天下的时代,对于家的这个圈子,终究是看得严格。不过宁家这边已然没有了什么来往亲族,苏愈也表了若宁毅与檀儿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可以让其姓宁的态度,这一点点的让步,也就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了。
当然在这边的时间,终究还是要与苏家的祭祖错开,一切以苏家的为主。由于檀儿有心在清明之前陪着他回来住上一天,此时小婵便在里里外外地收拾着房间,宁毅也帮着搬动一下桌椅,由于平日里没人住,这边的房间里也仅仅是有些桌椅木柜等物仍旧在放着,至于被褥铺盖、布料衣物等可能回潮的东西,则一概没有准备,小婵今天过来,也只是准备先看看大致情况,要到能住人的程度,明天肯定还得唤些丫鬟家丁来帮忙。
“姑爷啊,你别帮忙了啦,那些桌子放得久了,全是灰,你搬一下,身上就脏了……”
拿着新扫帚打扫着老旧的床铺,头上裹了一条头巾,处于工作中的小婵偶尔便回过头来抗议一番。因为宁毅在这个时间里已经把原本搁在这间卧室里的几个箱子搬了出去,顺便选了些椅子搬进来,随后又开始搬来原本搁在另一间房里的檀香木桌,由于放得太久,桌子也有些脏了,宁毅此时力气大,搬起东西来并不吃力,不过小婵看了便会生气。
哪有主人做下人的事情的,虽然相处久了也知道宁毅没什么架子,偶尔烧水洗脸之类举手之劳不用旁人伺候,但眼下这些脏乱的力气活也出手,就太过分了。
“回去以后看见姑爷身上弄脏了,小姐又要骂我了……”
小婵毕竟是做惯事情的,此时拿着扫帚拍拍打打,将房间里弄得干净,手脚飞快,但身上竟然没有沾上太多的灰尘,宁毅搬些东西身上倒是碰了好些灰。小婵抗议时,他便笑着将沾了灰尘的手指往小婵的脸上划一道,两人在这小院里忙碌一番,原本几乎已经整理成仓库的房间也就渐渐有了个雏形。大样件的东西搬好之后,小地方的整理与打扫终究还是得小婵来,他在院子里看那些箱子里放着的琐碎物件,偶尔听小婵说些话。
“姑爷,你干嘛不答应那个濮阳家的少爷帮忙写诗啊?”
“划不来嘛,我跟那个绮兰又不是很熟,写一首诗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对方可是李师师,我要是形势都不看就帮着这边写诗,人家肯定要讨厌我了对不对。这边占不到便宜又被那边讨厌,作为生意人来说实在是太划不来了对不对……”
前天下午濮阳逸过来找他求诗词,宁毅的回答大概也就是这样。当然,玩笑是半真半假,归根结底宁毅也未有第一时间给出诗作。濮阳逸一贯以来都还不错,是个聪明人,一首诗词,其实给了也就给了,只不过在宁毅看来眼下的整个事情恐怕都有些不靠谱,绮兰就是濮阳家捧起来的,事情后面的炒作,濮阳家肯定是大头,眼下那李师师会不会与人争锋还没有苗头,自己没必要热心地参与进去,毕竟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得有意思。
宁毅在当时或许不至于复杂的想一遍,只不过在他来说,各种事情怎样做比较好一眼看去也是清清楚楚。当时濮阳逸拜托过来,宁毅开几个玩笑,随后表态若事情真需要自己出手,有能帮的,自然是义不容辞,现在嘛,作为聪明人,就没必要在这种美女争锋的尴尬局面里太早表明立场了。
他说得风趣,濮阳逸却是知道他少近青楼的作风,但既然得了承诺,当时也就高兴地离去了。只是听说他返回之后将宁毅原话向绮兰复述了一遍,将对方弄得委屈不已:“妾身早就不知递了多少帖子给宁公子了,宁公子从不将绮兰当一回事,这时却说与绮兰不熟,真是欺负人哩。”
这番说话看似委屈,实则表现得亲昵,与濮阳逸算是配合默契,宁毅听说,也只得摇头笑笑。生意人是这样,只要有分寸,大家借着炒作一下下,并不是什么大事,他自也不会为此而太过在意。
下午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气氛里渐渐过去,小婵偶尔说说关于那李师师的八卦,偶尔又在打扫间说起苏家之中对他这姑爷的重视,有关于将来诞下的二公子将会让其姓宁的传闻此时也有了些端倪。在这个年月,又是入赘的情况下,的确是很了不得的大事,小婵也是真心为他而高兴,宁毅在外面坐坐,笑着说道:
“那……小婵,将来你嫁给我了,你生下的孩子就姓宁,檀儿生下的孩子就姓苏,怎么样?”
小婵在这种看来光天化日的情况下毕竟开不得有关“嫁娶”之类的玩笑,脸上红彤彤的,随后却是神色复杂:“姑爷,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小婵就要被打死了……”
这话果然是不好说的,宁毅本是随口,此时想想,倒也明白过来,笑着安慰几句。过得片刻,小婵拿着抹布坐到宁毅身边,低着头道:
“婵儿知道姑爷的好,不过呢……别老说这些让婵儿想很多的话啦……婵儿是小姐的通房丫头,一辈子都会跟小姐站在一起的,比如说……比如说啊……姑爷将来娶了小的了,婵儿就会跟小姐一起整死她的,如果姑爷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婵儿也会跟小姐一起找上门去闹……其实婵儿很厉害的,我是小姐教出来的,一般的狐媚子在家里肯定斗不过婵儿……姑爷、姑爷得小心些的……”
小丫鬟俨然有些自傲又有些畏缩地示威,宁毅在一旁笑了出来。家中三个丫鬟的能力他哪里不明白,放在现代无论如何也是高层管理人员的素质,只不过在这里身份是丫鬟,表象上自然显得乖巧,但实际上运筹与协调各种事物的能力都已经非常出色。如同她说的,若这家中真进来其他的小妾什么的,她与苏檀儿结合起来,对方还真是难有好果子吃。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不用整死这么残忍吧……”
“看在姑爷的份上,小婵会求小姐给她留半条命的……”
“啧……”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打扫完毕之后,小婵买了些熏香在里面薰,宁毅便在院子里整理那些木箱中的东西,其中倒也没什么真正有趣的事物,有些小玩意或许包含了宁毅往年的生活轨迹,但大多都已成了废品,宁毅看了一会儿,随后将箱子里已然碎掉的一些瓶瓶罐罐或是发霉散乱的竹简书册拿出去扔掉,扔的时候又发现一卷千字文还是好的,里面各种笔迹注解,大概是以前的宁毅在小时候写下,有些纪念价值,于是又拿了回来。
这个下午的阳光不错,暖洋洋的洒在这片青石的巷子里。宁毅回来时,在门口的青石凳上坐了坐,小巷深幽,一个个的院落、屋门鳞次栉比,几棵老树点缀在黑瓦青墙间,偶尔有行人过去,对他善意的一点头,宁毅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于是也点头回礼。远远的,行人车马的声音自巷口外的街道上传过来。
这巷子里的居民有些是认识他的,也有些甚至知道他最近有了不小的名气,只不过宁毅对这巷子没什么印象而已,只是坐在这石凳之上,倒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安宁的氛围。他坐在那儿拿着那破旧的《千字文》翻了翻,有些书页已经破了,掉下来,也只得放进去夹住,就在这个过程里,发现有人在朝这边看。
那是一名穿白色儒衣的女子——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还是可以轻易看出来对方的女子身份。其实从宁毅在这里坐下的时候这人已经出现在巷口了,普通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在巷子里来回八九遍,她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时候近了,宁毅才注意到她。女子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嘴唇也小,扮成男子的时候未免显得有些消瘦,目光朝宁毅这边看,也偏了偏头朝打开的院门里望望。
宁毅一只手拿了那本破烂的《千字文》,一只手拿着张掉落的书页,便也朝她望过去。女子这才点了点头,低头转身要走,随后又停了停,再点头行礼,开口道:“呃……请问公子,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不在了吗?”
“……多久前?”
“也有……七八年了吧……”
宁毅回头看了看:“在下以及家中父母,应该是一直住在这里的没错……你是……”
对方的年纪不大,虽然打扮看起来成熟,但估计比小婵也大不了多少,说不定与以前的自己认识。他微微蹙眉,那女子端详了他几眼,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啊,你是小宁……”
“我们认识?”
“倒也……算是认识吧……”这女子其实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指了指巷子另一端一个相对漂亮的院子,“我在那边住过两年,呃……我姓王,大概没说过太多话……”
女子指着那边院子的时候,隐隐低了低头,目光之中似乎有些不想说的东西。不过以整体看来,双方大概只是以前在一个巷子里住过,或许还说过话,不过,估计也谈不上太多的交情。宁毅等了等,果然见她笑道:“那时候你常常在这里读书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到你家来借过酱油呢。”
“哦,原来是这样……”宁毅附和地笑笑,反正不是太熟的旧识,对方兴冲冲地说这些,他倒也不愿意太过扫兴,略敷衍两句,又有一道人影小跑而来,却是认识这女子的:“王……兄,你果然来这里了……”
“回来看看,地方其实倒也没太变……”
“我家在那边,王兄还记得吗?只是卖掉了,现在也没办法回去看。”
新来的这人是一名青袍书生,以前竟也是住在这巷子里的,那王姓女子看了看:“对了,和中你还认识这位公子吗?”
两人看来并非夫妻,但因为同乡的关系,倒也显得亲切。名叫和中的男子过来时便朝宁毅看了几眼,只是故作不注意,宁毅倒是能轻易察觉他对这女子的在乎,这时候又看几眼,还朝后方院子里看了看:“莫非是……傻书呆?啊,不对,那个时候是叫,是叫什么……”
王姓女子微微蹙眉:“小宁。”
“哦,对了,小宁。是我啊,和中,于和中,我以前住在那边,小时候咱们常在一块儿玩的,可惜我后来随父母去了汴京。那时候我们叫你出来玩,你常常被罚抄书背书。怎么样?还在看书呢,小时候就你最用功,现在……该有功名了吧?”
名叫于和中的男子显得热络,还往宁毅手臂上亲热地拍了一下,实际上眼中的含义却是明显。宁毅此时手上一本破书,身上的衣袍虽然拿出去卖是价格昂贵,但毕竟搬了些东西,弄出几块污渍来,一眼看去,便像是一名长期落魄的傻书呆一般,以至于衣冠也不见整洁干净。于和中的那一拍,也正好将这形象给突出来,俨然地提醒一般。
宁毅一时间倒也感到好笑,低头看看:“倒是未取什么功名。”
“呵,无妨、无妨,似宁兄这般努力,必有得中的一天的……”
那于和中原本看见两人在这里交谈,又注意到那王姑娘对这小宁似乎有些兴趣的样子,本是有些在意,这时候细细看了这旧友的情况,一时间便也高兴起来。日光洒下,原本大概没多少交情,此时却算是久别重逢的三人在这小巷之中交谈起来……
第一七六章 萍水、故交
阳光从树的枝叶间射过来,照在巷子里的青石上,也将三人的身姿与笑容撒上金黄色,远远看去,俨然便是春意盎然的二月里,旧友重逢的可喜景象。
“……因为当年升迁,在下也随着家父去了汴京……家父如今在户部任主事之职……当时初至汴京,人生地不熟,小弟也是懵懵懂懂地闹了不少笑话,不过话说回来,京城气象,果然也与江宁不同,此时倒也难说得清楚,宁兄他日有暇,务必要抽空去汴京一游,到时候,也好由小弟做个东道,尽尽地主之谊……”
“其实去了汴京,最为惊喜的一件事,倒是与……王兄的重逢。其实宁兄或许不知道,王……王兄儿时便是在汴京长大,他才是真正的东道主,小弟当时过去,也得了王兄不少的照顾,呵呵……哦,看宁兄的样子,似对往年在此的事情,记忆不多……”
叽叽喳喳,一番交谈,说话的倒一直是那表现得热情的于和中。话语之中多少也自豪地表示了自己父亲的官员身份,那户部主事乃是从六品的官衔,说起来不大,但对于普通小民来说,也已经是高山仰止的大官了。似宁毅这等书呆腐儒,怕是读书一辈子也难以企及,而因为父亲在户部任官,只要长袖善舞一点,有经营些关系,这于和中将来能弄个职衔,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大家交谈一阵,于和中倒也察觉出来,宁毅对于以往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记忆,否则对于这王姓姑娘,恐怕多少还是会有些印象的。他对此说了几句,又随口问起附近某某最近的下落,宁毅自然没什么头绪,他倒是笑道:“陈思丰还记得吗?去年高中了,如今也是分在户部任职,宁兄到时候去汴京,咱们也可以找他一聚。”想来那陈思丰也是以前宁毅认识的人。
三人之间言笑晏晏,于和中大抵认为宁毅科举不第、生活落魄,又是在那王姓女子的面前,话语之中偶尔表现一些优越感,其实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皆有炫耀之心,若是一见面就尽给别人做面子的,除非是万中无一的君子人物,否则大抵就是类似濮阳逸那种信奉商人家学的人。当然,老实说来,濮阳逸这种人面前,只要你对自己的定位准备,那就很容易相处,宁毅也是喜欢的,但于和中显然也只是个普通人,偶尔炫耀几句并不出奇,宁毅倒也只是看着有趣。
不过,比较令人注意的,反倒是那个一直话语都不多的王姓女子。整个过程里她基本一直都是微笑在旁,对于周围这个小胡同,于和中偶尔说起的一些事情,也有些怀念的感觉。于和中说起过往的事情的时,她偶尔会附和一两句,其余时间往往便安静地听着,这样的应对中规中矩,并不出奇。但令宁毅感到注意的是,于和中每每炫耀起来,若只关自己,她便微笑着点头,锦上添花,但若附带着突出或是暗中奚落一下宁毅,她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他处,略略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不会做出任何附和的暗示。
这一点很有意思。
一般的宴席或聚会之上总会有个主家,或者总有受人重视的存在。某个人炫耀一番表现一下自己,主人家附和一番,对方很有面子。但若是两个客人的态度对立起来,如何保持持平的态度,表现公允或是和稀泥,不让某个人讨厌,这都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这女子并不在意旧友的吹擂,还会展现出与有荣焉的态度来为对方夸赞一番。但如果于和中要在她面前以暗示手法来贬低一下宁毅时,她却会以这种微妙的手法来保持独立,并不参与其中。当然,由于终究与于和中更相熟一些,她倒也不会胡乱的干涉对方,好恶、亲疏拿捏得很有分寸。
若只是一两次的表现出这种微妙的拿捏,那是普通人都能有修养,若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到位,那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这个女人,应该有着很好的教养,应该也有着……一个足够让这些教养得到锻炼,发挥出来的圈子。老实说,这年月女人抛头露面的机会终究不多,类似自己的妻子,苏檀儿这样的,教养也是相当不错,在某个圈子里可以长袖善舞,对人心的拿捏还算准确,但与眼前的这个女子比起来,苏檀儿似乎也显得有些尖锐了,在某些方面还是不够圆滑。
自己认识的女子中,锦儿与云竹以前在青楼,也有过这方面的锻炼,都有处理他人关系的方法,但锦儿相对活泼,往往以自己的活力将别人心中的芥蒂推得烟消云散,云竹温雅,但内里高洁孤傲,相处久了难免会感受到内里的坚韧与棱角。这个女子简单的一些笑容,倒是令宁毅感受到了与濮阳逸类似的气质。
只是类似,但未必就能说她有那么高杆。要在见面交谈的几句话中就了解一个人,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宁毅与两名“旧友”交谈了好一阵,待到他们转身要离开,后方稍显破旧的院门里才走出一道身影来:“啊,姑爷,你在这里啊。”
这是已然将房间打扫完毕的小婵,一面擦着额角上的汗珠一面出来。她今天一身花衣小袄,看来颇有小家碧玉的气质,待见到门口跟姑爷说话的两人,才“呃”的一下,站到宁毅身体侧后方的位置。小婵本也长得美丽,两人看了,都是微微愣了愣,随后那于和中笑道:“哦,这是弟妹?”
王姓的女子还是男装打扮,于是先行了个礼:“这是嫂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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