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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1039节

  聂问又说:“把荀大判叫来。”

  “是!”

  姜噩离开房间,到隔壁去请府判。

  楚州府通判叫荀茂,快步来到府衙黄堂,跟聂问互相见礼问候。

  随口聊了几句,聂问说道:“有人想借机敛财、鱼肉乡里,荀兄且约束一下自己的属官。关乎军国大事,楚州又是府城,肯定有御史来巡查。御史至今还未现身,估计已在微服私访了。”

  “我省的,此事如果办砸了,你我都要吃挂落,”荀茂不提他跟聂问的日常矛盾,而是试探道,“李家那边……”

  聂问笑道:“咱们管不着,也不敢去管。”

  “确实。”荀茂会意点头。

  楚州府最大的坐地虎,便是首相李含章的族人!

  李含章的父亲已经过世,兄长在外地做官,他把母亲接去洛阳居住,楚州这边其实已经没有至亲。

  但是,还有堂兄弟和族兄弟,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族亲。

  有些人打着李含章的招牌胡作非为,只要没有涉及命案,地方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许多地方官员,甚至故意讨好李氏,希望借此搭上李含章那条船。

  ……

  省城郊外,北神镇。

  一队官差风风火火杀来,他们先是奉命在镇上张贴告示安民,然后直接违背告示内容去乡下敛财。

  “嗙嗙嗙!”

  官差猛拍镇外一处大宅的院门。

  有仆人小心翼翼开门,把他们请进里面去,户主已经闻讯赶来迎接。

  官差头子见面就说:“龚员外,你可知征召移民之事?”

  这个被称为龚员外的富户说:“略有耳闻。”

  官差头子继续说:“你虽然分家了,但你这户籍名下,却有六个青壮男丁。县衙的老爷们已经决定了,要从你家征走一个。”

  龚员外说道:“在下的长子,外出游学未归。其余几子,也都在读书,还有一个在读官学。”

  官差头子说道:“抛开读过官学的,你家的男丁数量,也够被征召移民了。”

  “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并肩走到偏僻角落,龚员外拿出十几块银元:“诸位兄弟且拿去吃茶。”

  官差头子大怒:“你这是打发要饭的?”

  龚员外讨好道:“还请官人说个准数。”

  官差头子说:“五百贯。”

  “五……五百贯?”龚员外双眼圆瞪。

  官差头子语重心长道:“唉,你也是个不识好歹的。别的富户都去李老爷家孝敬了,偏偏你没有半点动静,还劳烦咱兄弟几个上门来费口舌。”

  龚员外说:“能不能通融一二?我这分家之后,财力大不如前,又有几个儿子在读书……”

  官差头子直接打断:“四百八十贯,一文钱都不能再少。若是不给,就直接抓人。”

  龚员外愁眉苦脸,敢怒不敢言,乖乖回房取来钱财消灾。

  富户的钱,李老爷拿大头,官差们只能喝汤。

  又走访了几家富户,那些官差笑嘻嘻回城。

  至于普通百姓,自有保甲长去催促。保甲长搞不定,官差们才会出马。

  此时此刻,这位龚员外游学在外的长子,正带着一个同窗好友走访乡村。

  “燕兄做了御史,还被派来楚州府,能不能立功就看胆子有多大。”龚弥远笑着说。

  御史燕焘垂手而立:“李家真敢借这种大事敛财?”

  龚弥远说道:“何止李家,下面那些胥吏也得吃饱。所有的保甲长,都必须给胥吏上贡,否则就给他们多摊派名额。保甲长会自己掏钱吗?还不是让各自保甲的小民来凑。哪家拿不出钱来,那就得被征走男丁做移民。”

第1074章 1069【刁民们不配合】

  沙河南岸。

  龚弥远带着燕焘来到一处乡村。

  燕焘沿途观赏景色,连连赞叹说:“田连阡陌,鸡犬相闻,黄发垂髫皆怡然自乐。好一番世外桃源!”

  龚弥远说道:“前宋昏君在位时,可没有这般好日子。花石纲虽祸害江南最甚,但淮南这边遭的罪也不轻,隔三差五征发淮南民夫运花石纲。如今朝廷征发移民,一个县才三五百人,而且官府还给粮食。跟前宋比起来算得什么?前宋民夫不但征得又多又频繁,而且还要自己带吃的喝……”

  燕焘打断道:“怎能拿前宋昏君跟当今圣天子比?”

  “是愚弟失言了,”龚弥远尴尬一笑,“后来山东贼寇又至,仅是那宋江,就来来回回好几趟,淮南百姓可遭了大罪。后来运河失修,河道淤积严重,漕运都断了。洪泽湖年年泛滥,一淹就是两三个县。国朝建立之后,大明圣天子体恤淮南百姓。疏通了河道,免除了杂税,洪泽周边也退田还湖,还新开挖了许多灌渠。如此种种,方才有眼前这般桃源景象。”

  “着实不易,”燕焘愤慨道,“此等盛世,怎能让那些蠹虫来败坏!”

  龚弥远说:“相比前宋,其实这不算什么。李家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把人往死里逼。胥吏再鱼肉乡里,也必须掌握一个分寸。这要是放在前宋,李家可称仁义,胥吏可称清白。豪门大族和官府小吏,为何如此小心翼翼?都被圣天子的霹雳手段吓到了啊。”

  燕焘点头赞同:“风气确实变了。二十年前司空常见的事情,现在无论官民都知道不应该做,就算做起来也遮遮掩掩寻个由头。此朝廷教化之功。教化地方,不但要用礼法,还要用到律法!”

  “前面便是愚弟的恩师宅邸,”龚弥远说道,“恩师唤作李讳述贤公,也是首相李阁老的族人。李家在楚州府分支很多,不能一概而论。对于李氏主宗现在的做法,恩师也经常唾骂,认为他们败坏了李氏的门风。”

  燕焘问道:“李阁老可曾回乡过?”

  龚弥远说道:“李阁老日理万机,自不可能亲自回乡。但他的兄弟回乡祭过祖,顺便分家更换户籍,还把宅子和田产赠给了李氏宗族。”

  “也就是说,李阁老已经跟老家这边切断了关系。”燕焘说道。

  龚弥远笑言:“户籍迁走了,家产也分割了,自是断了关系。但又如何真断得了?李氏主宗的所作所为,李阁老肯定知道的。我那恩师曾写信去京城告状,李阁老立即派人回来怒斥族亲,还对地方官说不要顾及他颜面。但哪个当官的敢啊?那些李氏族人,稍微收敛了几个月,就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燕焘也是无语。

  他把自己代入李含章,发现不可能做得更好。

  分家迁走,财产不要,还派人回来警告。如此种种,已尽本分。总不能亲自下令彻查自己的族人吧?

  燕焘又问:“除了李阁老的亲兄弟和亲儿子,这李氏还有谁在做官?”

  龚弥远说:“还有两个正经进士。一个是李阁老的族弟,一个是李阁老的族侄。他们都常年在外,并不怎么回乡。现在的‘楚州之虎’叫李孝俭,论辈分是李阁老的族侄,但岁数比李阁老年轻不了多少。此人一直在做文吏,能转品官也不转,赖在府衙不肯挪窝。”

  “他若是转为品官,早就迁调异地了,哪还能留在楚州敛财?”燕焘对这种人非常厌恶,“能做官都不做,非要终身为吏,一点男儿志向都没有,除了鱼肉百姓他还能作甚?”

  龚弥远说道:“从宝应到淮阴一线的运河,都是李孝俭的地盘。他虽不敢私设税卡,却经常让地痞流氓坐船拦截商旅。若有地方官或御史严查,他就给那些地痞通风报信。来不及报信的时候,也配合官府把人抓进去,然后再活动关系轻判,甚至是直接让官府放人。即便有人犯了命案被处斩,也跟他李孝俭无关。”

  一个身为府衙高级吏员的帮会保护伞!

  “青州涧那边有个张姓商贾,开染坊和布坊极为富裕,”龚弥远指着西南边说,“有一次因为偷逃税款被抓住把柄,正常处罚是补税再加罚金就完事。李孝俭硬是串联其他官吏,把张家给逼得贱卖家产。张家的染坊、布坊、田产,被李孝俭及其同伙吃得一干二净。这种事情,数不胜数,甚至很难抓到他的罪证。”

  燕焘突然停止脚步。

  龚弥远问:“不去拜会我那恩师吗?”

  燕焘摇头说:“算了,不让老先生为难,且去附近的保长家里。”

  历朝历代,保长、里长这些基层,并非看起来那样风光。尤其是乡下秩序没有彻底失控之前,他们属于“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官府逼着他们征办赋役,征不足税额就得自己贴钱,因此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一旦税额过重,他们再怎么逼百姓也无用,那就是次次征税都大出血。

  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王朝的中期。

  在王朝初期,一般赋税不重,就算自己贴钱也不多。随着时间推移,苛捐杂税收得越来越重,有能力逃税者越来越多,负责基层征税的保长、里长就完蛋了。

  然后,这个王朝就进入了必须变法的阶段。

  陶定安就是这里的保长,因为是王朝初年,他平日里还挺滋润,甚至称得上威风八面。

  他这里的百姓也过得很好,因为三令五申不准收取苛捐杂税,正常农税在哪个朝代都不算负担。

  此时此刻,陶定安却愁眉苦脸。

  他看向自己手下的几个甲长:“还没有凑齐?”

  一个甲长说:“老爷们这次要得太多,除了富户都不愿给钱。就算是富户愿意给钱,也只拿出来一点点。至于大户,人家直接孝敬李老爷,我们哪里敢上门去索要?”

  陶定安问道:“没给乡民们说,不给钱就抽丁移民?”

  “说了,”另一个甲长哭丧着脸,“但水陆要道都贴着告示,那些告示写得清清楚楚,咱们乡只征召移民50多人。分摊到咱们这一保,其实已经没多少人了。村里有不少读过书的,把告示记熟了回村宣扬,搞得乡民们都不害怕。就算哪家被抽丁移民,他们也自认倒霉。”

  又一个甲长说:“不如呈报上去,让县衙派官差来抓人。”

  “抓谁?”陶定安问道,“乡民全都不交钱,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告示上写得很清楚,这次只抽丁移民,所有钱粮官府承担,老百姓不用给一文钱。那些官差根本不敢抓人,只敢逼我们帮忙敛财。一旦抓人把事情闹大,最后背黑锅的还是我们。”

  “入他娘!”

  一个甲长咬牙切齿道:“咱们就是两头受气。乡民把我们当走狗,官府也把我们当狗使唤,还他娘的骨头也不扔几根。这次是要把我们逼得倾家荡产啊!”

  陶定安静静思考良久,说道:“那些告示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最上面的官老爷,不敢得罪李孝俭,又害怕承担责任,所以把告示贴出来。”

  “贴得太快了,写得太细了。以往的告示,可不敢写得这么细,明摆着是在阻拦李孝俭那些人敛财。知府聂问以前不敢得罪李孝俭,这回怎么就甘冒风险了呢?”

  “事情太大,他怕自己兜不住。”

  “说得对。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次要远征大理,是开疆拓土的军国大事。知府都怕兜不住,我们这些保甲长能兜住?圣天子在朝,规矩严得很,此等大事必有御史巡查。”

  “咱去御史那里告状!”

  “不。我们不知道御史什么底细,也不知道御史到底在哪里。要告就去知府那里告状,因为知府在那份告示上用印了。他已经得罪李孝俭,他才是我们的靠山!”

  “这……这太弄险了吧。万一知府腰杆又软了,把我们卖给李孝俭怎办?”

  “那就让他不敢软,咱们把乡民也带去告状!御史不知藏在哪里,成百上千的小民进城请命,我不信聂知府敢把事情压下去。”

  “可事后报复我们怎办?”

  “如果不这样做,用不着什么事后报复,你我也要赔钱赔得倾家荡产。像我们这样处境的保甲长,可不止一个两个,应当联络他们一起动手。到时候,上万百姓云集省城喊冤请命!”

  “李孝俭如果这次不死,我们事后会很惨。”

  “朝廷不是要征讨大理吗?老子全家随军移民过去,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总好过留在这里倾家荡产窝囊死!”

  燕焘让龚弥远带自己拜访保长,半路上就看到许多乡民在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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