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29节
拖泥带水走了一阵,郑泓看着那泥泞山路,擦着额头汗水问:“李二郎究竟在哪里?到底还要走多久?”
白家奴仆连忙回答:“俺家三郎与那李二郎,该是在碧云亭饮茶,再走两三刻(宋刻为14.4分钟)就能到了。”
“还要走两三刻?”郑泓只觉双腿都在打颤。
他在洋州城潇洒快活,老爹非要他来这里。没别的原因,李含章过来了,郑家派他来陪李二郎玩耍。
在老白员外眼里,郑家就是天。
不仅因为郑家的女婿,是茶马司的高级吏员,还因郑家是洋州的大茶商。
而在郑家的眼里,通判李相公才是天。
因为通判掌握着财政大权,商税农税一把抓。虽然州判无权插手茶税,但郑家还有其他税务啊,正好儿子跟李含章同在书院求学,这还不赶紧巴结讨好州判家的公子?
“累死了,先坐下歇会儿。”郑泓生得肥胖,走泥泞山路太过费劲。
白家奴仆连忙脱衣,铺在路边的石头上,生怕泥水污了郑小官人的尊臀。
喘息片刻,郑泓突然问:“就没个竹舆(滑竿)?”
白家奴仆解释道:“雨后路滑,山路陡峭,怕把小官人摔着。”
郑泓无奈,拍拍屁股站起:“走吧。”
他是真的不想来,就连到书院求学,也是老爹花钱安排的,只为了跟李含章做同窗。
可这小胖子不喜欢读书,听课都能听得睡着。就他那不学无术的样子,根本入不得李二郎法眼,同窗大半年,加起来就说了几十句话,而且总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这种日子,郑泓受够了!
他知道老爹在想啥,无非是李含章死了老婆,郑家盼着嫁女过去续弦,如此就跟州判结为儿女亲家。
……
碧云亭内。
李含章品尝着乡酿果酒,不禁赞叹道:“乾酒香村落,生金富里闾,洋州美酒果然冠绝川陕,便连这乡下酒酿也如此甘美。”
白崇彦笑着说:“山中偏僻,别的没有,只有美酒与香茶。”
“有此二者便足矣!”李含章哈哈大笑。
北宋有四大商业中心,兴元府(汉中)的商税曾经一度排在全国第二。
而洋州就在兴元府的隔壁,别看户籍人口只剩二十多万,但坐拥汉水这条商业要道,农税虽收不起来几个,商税却仅次于兴元府。即便因为河湟开边,川陕茶叶实行榷禁,汉中地区商业凋敝,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洋州特产有三样:美酒、茶叶、黄金!
洋州下辖的真符县,宋初直接就叫黄金县。即便是新中国建立之后,都还保留了一些地名:黄金峡镇、金水镇……
朱家父子目前所在的西乡县,北部山区也有人在淘金沙。
“听闻朱兄来自广南,广南那边可有甚美酒?”李含章问的是朱国祥。
朱国祥哪知道这些,含糊其辞道:“广南偏僻,再有美酒,也比不得洋州。”
朱铭一声不吭,正在埋头吃东西。
果脯和肉脯,摆了好几盘,终于能打打牙祭了。
李含章几杯果酒下肚,就开始吹牛逼:“俺若在广南做官,定要整顿武备,好好教训那些交趾蛮夷!”
“是该教训,”朱铭嚼着果脯附和,举杯大呼道,“些许化外蛮夷,竟敢僭称小中华,还跑来大宋寇边劫掠。且满饮此杯,遥祭苏相公泉下之灵!”
“正应如此!”
李含章先倒满一杯酒,朝着南方泼洒于地,重新斟满之后再饮:“遥祭苏相公!”
四十多年前,越南政权兴盛,对内自称华夏,对外自称天南小中华,出兵二十万入侵宋朝的广南路。
苏缄率领军民奋死守城,他仅有州兵2800人,又招募乡兵1000余人,固守邕州(南宁)四十二天,斩杀敌军一万五千余人。
本来是能守住的,因为敌军不善攻城。
偏偏来的宋朝援军,被越南军队击败,原地投敌不说,竟教越南人如何攻城。种种方法都被苏缄破解,越南军队已打算撤军,投敌的宋军却不愿走,又教敌人垒土数丈高,通过土堆杀进邕州城。
苏缄拼死巷战,全家37人殉国,只剩突围求援的长子幸存。
这事儿朱铭当然知道,因为太特么丢人了,广南军民被屠杀十余万(也有说几十万),彻底撕碎了大宋朝廷在南方的遮羞布。
喝酒祭奠了苏缄,李含章又聊西北局势:“如今河湟已定,自置西安州(宁夏海原)后,蕃羌之民皆不敢再入寇。依俺看,朝廷就要与那西夏决战了,届时若俺不能考得进士,便索性去西北投军杀敌!”
这货纯粹就是扯淡,他一个州判之子,就算自己愿意投军,也会被老爹给活生生打断腿。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为好,”白崇彦叹息道,“一个河湟开边,就让利州路民不聊生。真要再跟西夏作战,苛捐杂税再起,老百姓怎能承受得住?”
乡绅土豪,也是老百姓,他们也得面临战争摊派。
李含章摇头道:“隽才兄此言差矣,只有彻底打服了西夏,西北疆域才能安定,朝廷每年可节省军费无数。军费省下来,天下百姓自然富足。”
“或许吧。”白崇彦苦笑。
李含章就是那种学生党键盘侠,聊起军事一腔热血,而且似乎还研究过阵图,真打起仗来恐怕跟朱铭一个样。
这厮满嘴酒话,扯完西夏,又谈辽国,恨不能亲自收复燕云。
白崇彦对打仗不感兴趣,主动转移话题,问道:“大郎既熟读经典,可曾研习史书?”
朱铭嚼着肉脯回答:“《史记》通读过,其余史书,仅随便翻翻。”
“可如‘公私’二字,对《史记》别有心裁?”白崇彦考教道。
朱铭说:“略有心得。”
白崇彦兴致勃勃道:“不妨道来佐酒。”
朱铭说:“楚霸王的本纪,与汉高祖的本纪,太史公有些地方写得自相矛盾。”
听闻此言,李含章也问:“哪里矛盾了?”
朱铭咽下嘴里的肉食,娓娓道来:“且说彭城之战。刘邦先是西撤至下邑,接着又往南,在濉水与灵璧间与项羽交战。继而与吕泽合兵,最后撤到荥阳。”
说着,朱铭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来:“这是彭城,沛县在北边,下邑在西边,灵璧在南边。太史公在项羽本纪里记载,刘邦只带数十骑遁逃,亲自回沛县寻找家人,寻到两个孩子。中途为了逃跑,把两子数次推下车。这逃跑的方向不对啊,不但不对,而且完全反了。刘邦往北边跑,想带兵撤往下邑,必须穿过或绕过项羽的大军。”
白崇彦和李含章二人,闻言皆认真思索起来。
朱铭继续说道:“而高祖本纪里的记载,刘邦并没有回沛县,是在撤军至下邑时,才派人回沛县寻找家人,且只找到了儿子刘盈。既然只寻得一子,又哪来的数次推两个孩子下车?”
“好像……真是如此。”李含章猛然酒醒,此刻只想回去仔细翻阅《史记》。
朱铭又把一个果脯塞嘴里,边嚼边说:“即便刘邦真回了沛县,两个孩子能有多重,用得着数次推下车吗?更何况追兵在后,刘邦几次把孩子推下车,夏侯婴几次把孩子抱回来。这得耽误多少时间?刘邦又不是傻子!逃命之时,马车必然飞驰,两个孩子被推下去几次,就算不摔死,也早给摔残了!”
“哈哈,然也!”白崇彦拍手赞道。
李含章此刻心悦诚服,拱手说:“贤弟真乃大才,太史公亦不能诓也!”
白崇彦举杯道:“得此妙论,当浮三大白。”
“饮了!”李含章亲自斟酒。
就在众人举杯之时,忽听有人喊道:“李二郎,白三郎,俺来了!”
李含章扭头一看,顿觉脑壳生疼,嘀咕道:“怎又是这胖子?到哪里都甩不掉。”
第30章 0029【投壶与买地】
李含章不怎么待见郑泓,郑泓同样不喜欢跟李含章玩。
留在洋州城内,看女子角抵不香吗?
郑家养了个女子相扑队,每有比赛,必引轰动。以前甚至能袒胸上场,后来被知州怒斥一通,现在最多只能露出双臂。
只露双臂也好看啊,打着打着就露胸了,而且半遮半掩更有情趣。
上山路途,泥泞不堪,郑泓脚上的鞋袜,早脱了扔给家仆。
这厮光着脚跑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先朝李含章、白崇彦作揖,接着又朝朱家父子抱拳行礼。
然后,一屁股坐下,抓起果脯就吃。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俺费了老大力气才寻来,”郑泓左右瞅瞅,发现没有多余酒杯,便端起茶盏仰脖子就喝,随即吩咐家仆,“茶冷了,且烧火热一热。”
白崇彦虽也鄙夷此人,但实在不能得罪,忙让仆僮添副筷子和酒杯。
斟酒满上,郑泓一饮而尽,感觉有些冷场,嘿嘿笑道:“你们继续讲,当俺不在便是。”
李含章看到这胖子就烦,着实忍不住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郑二郎,你家妹子才十三岁,俺今年却已二十六。年龄相差悬殊,恐怕不太适合,还请转告令尊,婚姻之事切莫再谈。”
“俺省得,”郑泓依旧笑容满面,“俺这回来,却是陪可贞兄游山玩水的。”
李含章心想:老子游山玩水正快活,看到你啥心情都没了。
两边都不能怠慢,白崇彦只能出面打圆场,举杯说道:“乡下偏僻,委屈小官人了,不妨在寒舍多住几日。”
“那便叨扰了,”郑泓就等这句话,又看向朱家父子,“这二位是?”
白崇彦介绍说:“广南来的两位朋友,这位是朱……对了,朱先生,还未请教表字。”
没等老爸开口,朱铭猛地整出一句:“家父表字元璋,至于在下,草字成功。”
“噗……咳咳咳!”
正在喝酒的朱国祥,直接一口喷出来,被酒水呛得连声咳嗽。
朱铭微笑着给父亲抚背顺气:“爹,伱久未饮酒,不可喝得太多。”
朱国祥偷偷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致歉道:“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白崇彦继续做介绍。
双方互通姓名表字,抱拳行礼,喝酒吃肉。
这胖子几杯酒下肚,腰杆就坐不直了,非常随意的歪趴在石桌上,仿佛这里是自家后院一般。
他端起白崇彦斟来的美酒,忽然说道:“干喝没甚意思,投壶如何?俺把家伙什都带来了。”
说话之间,郑家奴仆已然上前,怀里抱着瓷瓶,瓷瓶里插着箭矢。
郑泓知道自己的短处,玩词令他肯定输,必然要丢尽洋相。投壶就简单得很,而且还不失风雅,司马光专门写了一本《投壶新格》呢。
这玩意儿,文人武人都喜欢,岳飞便是投壶爱好者,每次宴请客人必然投壶为戏。
果然,李含章虽然厌恶郑泓,却对投壶没有抵触,还取来襻膊准备露两手。
家仆取箭丈量距离,把瓷瓶放置在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