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396节
何灌、何蓟父子俩,带着一群溃兵三面设伏,苦等到天明也没等来敌人。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明重回人间,溃兵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恢复理智,越想越怕,他们已经没了退路,甚至失去营寨和粮食。
何灌派出些士兵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勒令所有士兵,以籍贯为单位分开聚集。
先分路,再分州,再分县,再分乡。
有军官的继续带兵,没军官的就推举同乡。有的乡县兵少那就几个县编为一队。
总算稍微恢复些组织度,至少可以清点人数了。
昨晚,一些部队跟随辛兴宗登船跑路,一些部队逃散在群山之中,一些倒霉蛋落进汉江淹死,竟然还有一万六千多人被何灌收拢。
只不过,里面包括大量民夫,即便是士兵也缺少兵甲。
何灌气得很想把辛兴宗弄死,好端端的几万大军,被那家伙贪生怕死搞成这样。
其实辛兴宗已经算可以了,伐辽时刘延庆才猛呢。
刘延庆当时拥有十万西军,根本没有见到敌人,只看到远处有火光,便下令烧毁辎重撤离。黑暗之中,恐慌情绪蔓延,不但把自家粮草烧掉,还崩溃逃跑互相踩踏,溃兵尸体绵延百余里。
而从始至终,一个敌人都没出现……
辛兴宗至少见到义军才跑,已经算是上勇之将。
“大人,缺少兵甲,又没有粮食,全军士气消沉,根本没法作战。”何蓟忧虑道。
何灌本来计划带兵强攻,把官军的营寨夺回来,但他看向周围的士卒,立即打消这个离谱想法。
大家都饿了,派兵四处采集野菜、草根、树叶、浆果,身边连口锅都没有,只能囫囵塞进嘴里咽下去。
中午时分,何灌宣布撤军,试图穿越半个神农架徒步前往郧乡。
军令下达,来自郧乡、武当两县的乡兵首先炸锅,他们打死也不肯这样走回去。
一个武当籍军官,跑到何灌身边说:“将军,你是外地人,不晓得山里有多凶险。咱们连粮食都没有,若是徒步回去,一个不剩全都得死。”
郧乡、武当两县的将士,纷纷前来劝谏,很快谷城县乡兵也开始吵嚷。
众口一词,不能走回去!
何灌仔细询问情况,才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
他真以为可以走回去,所以才主动下船带兵,早知如此他也坐船跑路了。
襄、邓、唐、随四州的乡兵,听了均州乡兵的言语,也都意识到自己九死一生。于是他们撺掇着投降,并且宣扬朱相公的仁义之名。
一个襄阳军官说:“去年就有很多流民,成群结队去汉中,听说去了那里就能过好日子。”
“我也听说朱相公仁义,那里不收苛捐杂税。”一个均州军官附和。
京畿路的士卒,甚至是东京士卒,也有少部分没来得及上船。
一个东京军官说:“俺家还在烧探花煤,朱探花名声极好的,投降了肯定能活命。”
被放归的水军俘虏军官也说:“义军不杀俘,上次我就被放回去了。”
还想杀回营寨,跟贼寇同归于尽的何灌,面对这些求活心切的军官,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半句话。
他昨晚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下船!
宋徽宗或许对不起天下人,但肯定对得起他何灌。
他武进士出身,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军官,是宋徽宗亲自下令提拔的。
何灌这半辈子就一个念头:忠君报国!
可他忠君报国,不能强迫将士也这样做啊,分分钟兵变把他给弄死。
何蓟却没有父亲的人生经历,低声说道:“大人,降了吧。撤军是十死无生,作战又无法指挥部队,除了投降再无别的出路。”
何灌扭头看向诸多军官,那些军官也看着他,等待他下达投降的命令。
何灌依旧难以做出抉择。
下午时分,陆陆续续有士兵逃跑,逃往营寨的方向投降去了。
何灌借口要去解手,钻进林子里寻了一颗树,拔刀在树干刻下几个大字。他解下腰带打结做了个绳套,又搬来石头垫脚,脑袋钻进绳套里。
何蓟久等父亲不回,只能去林子里寻找。
一具尸体吊在树上,随着山风来回摇晃,树干上的刻字却是:已报君恩,吾儿可降。
“大人……爹!”
何蓟慌忙把父亲取下来,发现已经咽气,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第402章 0397【金州是世外桃源】
何蓟的哭喊咆哮声,惊动了附近的官兵,纷纷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上吊的绳套,官兵都感觉很奇怪。
也没人兵变来逼他啊,随时可以投降活命,咋就突然想不开自杀了?
有少数军官是识字的,看见树干上的留言,忙说给旁边的人听。
来自东京的士卒,也说这位老将军,是皇帝的亲卫将领。
有人不屑,有人敬重,但都没再说话。
何蓟把父亲的腰带重新系好,整理仪容之后,亲自背着遗体,率领数千官兵前去投降——本来有一万多人,这阵功夫已逃跑大半,自己就成群结队投降去了。
张广道亲自接收俘虏,看到何灌脖颈的勒痕,还以为是被士兵勒死的。
又听说何蓟是死者的儿子,便愈发迷糊起来,询问其他降兵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宁低声说:“这位何老将军,在东京名头极大。传闻中过武进士,曾一箭射穿西夏骑兵的铠甲,从胸口贯穿又射到后面的骑兵。当年威震三军,东京百姓都知道,皇帝也亲自接见。”
故事总会越传越离谱,关于何灌神射的传说非常多。
何灌根本就没有参与伐辽,却传他三箭射石吓退辽军,寄托着东京百姓的一种期望。
张广道询问:“可有为朝廷做恶?”
徐宁摇头道:“没听说过,不太清楚。他手下全是御前侍卫,不跟咱老百姓打交道。”
张广道惊讶:“皇帝把侍卫头子也派来领兵了?”
“估计是吃的败仗太多那昏君不太信任童贯。”徐宁猜测道。
张广道叹息:“可怜这位老英雄,非要为那昏君送命,若是投靠俺家大郎多好。”
何蓟把父亲的遗体放好解下佩刀,脱掉铠甲,双膝跪地说:“请将军善待降卒,他们多是邓襄等州的乡兵和民夫,临时招募并未对贵部造成什么杀伤。”
张广道说:“这个不须阁下操心,义军肯定不会杀良冒功。阁下可知童贯布置?”
何蓟沉默不语,他不愿出卖友军。
张广道也懒得再问,因为何蓟不说,其他俘虏愿意讲。
果不其然,当张广道甄别出俘虏中的军官,并向他们询问情报的时候,一个个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吐。
“童贯在襄阳坐镇,那里有三千胜捷军。”
“辛兴宗和辛企宗,各带了一些胜捷军,分别攻打洵阳跟平利。”
“从郧乡到这里,沿途设了四处粮站,将军快快派人杀去!”
“武陵河口(堵河口)有一处大粮站,京西南路运来的粮草,全部堆放在那里再转运出去。”
“……”
张广道听得笑容满面,让军中掌书记录,然后亲自进行汇总。
这些俘虏也不能白养着,暂时押送到金州各县,让他们伐木、采矿、修路、疏通河道。
等战争结束,再甄别之后予以释放。
没法直接放归,那需要动用大量船只。
当然也不会故意虐待致死,因为京西南路地广人稀,义军打下来之后必须开发。而眼前的俘虏,大部分来自京西南路,明年得放他们回家种地。
何蓟身份特殊,被专门押送去金州城看管。
他请求焚烧父亲尸体留下骨灰,张广道一口答应,还分给几个俘虏帮忙。
一批又一批俘虏被押走军官全部踢出来,好让俘虏失去组织性。
把俘虏处理完大半,张广道总算放心。
那些缴获的兵甲,好货都让士卒换上,孬货用来武装民夫。
张广道留下少量士兵,跟民夫一起驻守淯阳镇,并继续分批押送俘虏,自己亲率主力坐船往东。
既然辛兴宗不敢再来,张广道当然要杀出去!
沿途的江边粮站,皆空空如也,连兵带粮都被辛兴宗运走。
张广道在后世的郧阳区五峰乡靠岸,那里有大片江边平地,适合作为兵站和粮站。
根据俘虏供述,再往前的武陵河口,便是官兵的军资转运枢纽。
武陵水便是堵河,汉江第一大支流。
顺着此河向南,可直达竹山县,也即三国时期的上庸城。
却说何蓟带着父亲的骨灰,跟许多军官一起被押往金州。负责押送他们的,全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夫。
态度肯定不怎么好,而且也无法坐船,口粮还要自己背着,沿途经常挨棍棒,走得慢了就要吃打。
何蓟受到的待遇要好些,因为张广道下令予以照顾,甚至休息的时候还能跟押送官聊天。
“听说金州贫瘠多山,能养得起许多士兵?”何蓟问道。
押送官笑着说:“金州粮食不多,金子却很多,都拿到襄阳买粮了。从去年秋收到开春,一直都有粮食运过来。”
何蓟颇为无语,同时又觉愤懑,自己卖命打仗,却有官员卖给贼寇粮食。
其实在连绵的山区,金州不算太穷,反而是富庶之地。这里叫做安康盆地,粮食产量仅次于汉中盆地,虽然这个“仅次于”次得有点多……
何蓟又问:“朱先生真不收苛捐杂税?”
押送官回答:“也收一些,听家里的老人讲,赋税跟哲宗年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