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728节
朱铭问陈东:“遇到百姓鸣冤巡察御史却不闻不问,那个御史是什么来头?”
督察院官员的档案更详细,必须登记三代以内姻亲。
陈东拿出一张纸:“这个御史叫应善,江西信州贵溪人。信州与衢州紧挨着,前宋隶属于两浙路。应家与江山周氏、江山毛氏都有姻亲,还与……德兴张氏、范氏互为姻亲。”
气氛越来越凝重,德兴张氏,就是太子妃张锦屏家,也是已经退休的首相张根家。
这是一個非常庞大的官僚姻亲关系网,跟太子妃、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的家族全都有联系。
根本不用这些大人物亲自出手,甚至有可能大人物们还不知情。但沾手此案的各类官员,为了讨好大人物们的亲戚,再加上凶手家族的串联疏通,就会非常懂事的把案子联手压下。
朱国祥说:“组织三法司会审,涉案官员全部回避!”
……
四十天之后,涉案人员被悉数带到京城。
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陈东担任案件总负责人。
首先出庭的是几位证人,他们自知作伪证是犯法,吓得已经完全无法走路,是被官差给架着拖进来的。
看着瘫软在地的证人,陈东皱眉道:“搬几张椅子来,让他们老实坐好,坐不好就绑在椅子上!”
椅子很快搬上堂,几个证人被拖起来按在椅子上。
刑部右侍郎负责验明正身,大理寺卿客串法庭书记官。
“嗙!”
陈东一拍惊堂木,吓得几个证人浑身哆嗦。
“史光!”
“在……在……”
名叫史光的证人,吓得想要跪下认罪,却发现自己膝盖发软站不起来。
陈东问道:“你供述的证词,为何前后不一?”
这家伙还没回答,堂中便传出尿骚味,竟然当场给吓尿了。
缓了好久,尿裤子的史光才说:“县衙来了几个公人,说毛八郎能通天,就算皇帝来断案,也不会真个计较。又说俺再乱讲,便抓进大牢关起来,还要把俺婆娘发卖去窑子里。俺……俺吓得睡不着觉,再过堂时就……就改了说法。”
陈东又问:“威胁你的公人有几个,是县衙的公人,还是府衙的公人?”
史光摇头道:“不认得。都穿着公服,说本地口音。”
“俺认得,俺认得,俺要戴罪立功!”另一个证人突然大喊。
陈东扫向证人资料:“你可是叫余贵,在雍翠楼做酒保?”
余贵说:“俺便是余贵。姚二郎死前半个月,在雍翠楼与毛八郎吃酒。他们在二楼临街的雅座,要了一壶米酒,什么下酒菜俺记不清了。俺忘了给烫酒器,就给他们送去,到门口便听到他们两个吵架。似是在争哪家的小娘子,姚二郎可能是争不过,就闹着要告发毛八郎科举作弊。”
三位审案主官,此刻都面露惊色。
他们已详细看过卷宗,来来回回几次审理,证词里可都没有科举作弊啊。
陈东问道:“你以前作证时,可有供述自己听到科举作弊?”
余贵说道:“第一次作证时说了,后来就不让说。”
三位审案官对视一眼,这他妈还有意外收获,而且隐藏在里面的涉案官员有大罪。一是帮助考生作弊,二是篡改案件证词。
陈东又问:“你说认得那些威胁证人的公人?”
余贵说道:“有一个是法曹的衙前,俺不晓得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唤作顾大。还有一个不是公人,是毛家的奴仆孙粟,他穿着公服假冒公人。今年又重审的时候俺不敢再乱说,已经供述过了。事后,孙粟还带人打俺一顿,俺的左腿现在已经瘸了。俺还被雍翠楼给解雇,连最后半个月的工钱都没给。”
“嗙!”
陈东猛拍惊堂木:“带顾仁、孙粟上堂!”
“饶命,饶命啊……”顾仁还在门外就开始哭嚎。
孙粟则有点混不吝,全程一言不发。
验明正身之后,陈东问几位证人:“威胁你们作伪证时,可有他们在场?”
大部分证人连忙点头,但也有两个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太过害怕,不敢跟那些家伙对视,根本就没看清诸多面孔。
陈东问道:“伱是陕州府法曹衙前?”
顾仁抹着泪哭喊:“俺也是被逼的啊,是赵法曹让俺动手,俺不听话就要吃挂落。毛家也只给了六贯钱,孙粟摆酒请俺兄弟吃了一顿。俺也没动手打人,只是吓唬吓唬,后来把余贵打断腿的是孙粟……”
陈东又问:“还有谁跟你一起威胁证人?”
顾仁回答:“人多眼杂,不敢太多。除了孙粟以外,俺只带了两个法曹的兄弟。一个是俺小舅子,叫李应飞;一个是俺义弟,叫董良。”
今年河南按察使重审时,已经提审过这些人,但一个个装傻充愣,矢口否认自己威胁过证人。
顾仁身为官府的皂吏,面对按察使都不老实,他觉得毛家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直到现在皇帝过问,让三法司来会审,顾仁终于不敢隐瞒了。
陈东喊道:“带李应飞、董良上堂!”
一番审问,李应飞、董良承认威胁证人,他们都是被顾仁拉去的。
而顾仁则称自己听命于法曹掾赵晦。
很快,赵晦被带上堂。
这厮出身于衢州西安县赵氏,论起来还是李含章的远房表侄。
他两年前担任陕州府法曹掾,这是专门负责司法的官职。
跟前宋的司法系统大同小异,县一级衙门只能审理民事案件。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必须移交给州府法曹(类似市级法院)。
州府法曹初审之后,则要移交给省提刑司复核。
普通刑事案件,提刑司就能终审。而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还要送往刑部进行复核。
赵晦相当于市法院的院长,他今年已经升官到河北了,一个月前在河北任上被抓回京城。
陈东问道:“你有让衙前去威胁证人吗?”
赵晦看着三法司官员,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却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陈东与赵晦对视良久,说道:“你做过法曹掾,应该知道《大明律》。都已经三法司会审了,官家和太子看着呢,你还想为谁开脱吗?”
“唉!”
此言一出,赵晦唏嘘长叹。
陈东说道:“如实供述吧,或许还能酌情轻判。”
赵晦说道:“凶手的父亲,曾与家父是同窗好友。江山毛氏,又与我西安赵氏世代联姻。陕县毛氏虽然从江山毛氏分出来,但也不过是这两代的事情。凶手的七哥,当时与我幼妹有婚约。因为发生命案,两家婚约去年也取消了。”
赵晦甚至故意放慢语速,说完一段又停下,方便审案的书记官做记录。
等书记官停笔,赵晦才继续说道:“毛家八郎并非蓄意杀人,他与死者一直是好友。因为争风吃醋,两人矛盾日增。死者多次威胁毛八郎,声称要揭发他科举作弊。最后一次争执时,毛八郎又惧又怒,失手把对方给掐死了。”
“毛八郎吓得惊慌失措回家,奔跑一阵又折返,把尸体拖到河里。他在河边大喊呼救,事后声称是死者不慎落水。”
“但死者家属认为太过蹊跷,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带仆从。验尸的时候仵作也发现了颈部掐痕。”
“引他们争风吃醋的女子,是陕州一个年轻寡妇,这寡妇与凶手、死者皆有私情。事关寡妇的夫家与娘家名誉,这两家也不想闹开,让毛家与死者家属商量解决。”
“我插手此案的时候,凶手、死者、寡妇的夫家和娘家,其实他们四家已经谈妥了。我给毛八郎翻案,不过是顺水推舟,当然也有念及我赵家与毛家的几代交情。”
“后来案子闹大,是因为死者的生母,去按察司那边喊冤,还拦下巡查御史的车驾。其他几家大怒,一番争吵之后,死者家里的其他人也怒了,开始发动人脉要搞个鱼死网破。”
“所有插手案件的官员与家族,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得不到处疏通关系掩盖此案。”
陈东冷笑:“你讲了这许多,似乎有什么漏掉了。第一,关于科举作弊的证词,为何在多次审理的卷宗里消失?第二,前任河南按察使,是如何被拉下水的?第三,刑部为何冒着风险帮你们掩盖?第四,那个巡查御史为何漠视此案?”
第764章 0759【朴实无华的犯罪】
面对陈东的逼问,赵晦沉默片刻:“这些事情,阁下还是去问知府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嗙!”
陈东再敲惊堂木:“带陕州府前任知府焦仪凤!”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很快被押到堂中待审。
陈东的脸色非常难看,并未直接进行审问,而是说道:“有一支焦氏迁到丹阳,我也是丹阳人。少年求学之时,我那位恩师便姓焦。恩师告诉我,为人应当方正,德比才更重要。恩师还以族叔举例,那位族叔当然也姓焦,讳千之。你可曾听说过?”
焦仪凤顿时羞惭难当,低头说:“正是家叔祖。”
陈东又言:“我听恩师说,阁下的叔祖官至大理寺丞,告老回乡竟然没有房屋可住。还是靠学生资助钱财,才能建房定居颐养天年。他两袖清风,洁身自好,在大理寺翻了许多冤案。”
这番话说完,焦仪凤已抬袖遮脸。
“不肖子孙,辱及祖宗清誉。我死后若能下葬,还请转告焦氏族人,把我埋得离祖坟远一些。”
说罢,焦仪凤突然冲向柱子。
押他进来的官差,已经退到两侧,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双脚戴镣,无法大步奔跑。
小碎步冲到柱子前,额头猛地一撞,鲜血涌出却没当场死去。
三法司官员惊慌站起,先让候在堂外的仵作进行抢救,同时派人去请东京最好的外伤医生。
陈东怒吼道:“所有涉案之人,捆在椅子上听审!”
这个寻死自杀的焦仪凤,其叔祖名叫焦千之。最初是吕公著给儿子请的家庭教师,很快又获得欧阳修青睐,才能卓著,为官清廉死无余财。
“嗙嗙嗙嗙!”
陈东胡乱拍打着惊堂木:“把前任河南按察使陈洪带上来。捆住,要捆严实了!”
陈洪是福州侯官县人,政和五年进士。
之所以强调科举年份,因为太子也是这年进士。如果有好几个官员,资历、政绩、人脉都差不多,那么政和五年进士必然优先提拔。
朱铭从来没有表态过,但吏部却喜欢这样做。
陈洪任由皂吏捆绑,全程一言不发。
“你跟衢州大族没有瓜葛,为何帮着毛氏脱罪?”陈东问道。
陈洪还是不说话。
刑部右侍郎叫潘良贵,同样是政和五年进士,而且还跟朱铭私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