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729节
他开始良言苦劝:“你我皆为太子同年把案情交代清楚,或许还有情分可讲。当年你我一同中第,也曾在金明池把酒言欢。你说要扫除朝中奸邪,今日你又跟那些奸邪有何不同?莫要再自误了!”
“唉!”
陈洪一声叹息:“我收了毛家的钱财,帮他们把案子压下去。”
潘良贵脸色阴沉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你当初进京赶考,身边奴仆就有七八人。以你家中财力,毛氏得拿出多少钱贿赂?”
陈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真是收了贿赂。”
潘良贵深吸一口气:“看来伱的事情不小,说出来必定牵连家族。可这么大的事,你真能隐瞒过去吗?”
陈洪面如死灰再次闭口不言。
“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到一旁,”陈东见撬不开口,决定先审其他人,“带死者亲属上堂,不用捆绑。”
一大群人被带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书记官开始念刚才记录的供词,问道:“死者家属,对这些供词可有意见?若有遗漏,或者不认同之处,都可以当场说出来。”
家属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意见。
陈东挨个问讯,又记录了一大堆,为案件补齐了许多细节。
接着再提审凶犯家属,供述内容同样差不多。
陈东突然指着陈洪,问凶犯的父亲毛知柔:“你们是怎么让按察使帮忙遮掩的?”
毛知柔回答:“私下贿赂了五千贯,又搬出朝中重臣吓唬他。”
“胡说八道!”
陈东拍桌子怒吼:“此人出身侯官陈氏,家族世代经营海贸,他就缺你那五千贯钱?他家的那些产业,在福州不说数一数二,排进前五必然绰绰有余。为了区区五千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压下命案?”
“他侯官陈氏虽然在朝中无人,却也有不少姻亲做地方官。他自己还是太子的同年,已经官至一省按察使,他会怕你随便搬出几個重臣来吓唬?”
“我告诉你,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凶杀那么简单。莫说你家已搬到陕州,就算是江山毛氏正宗也担不起!”
“从实招来!”
毛知柔哭丧着脸:“真就是这样,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叫吴懋,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吴懋担任观察支使,相当于朱铭手下的秘书长。
陈洪的级别是副省,就算获罪被抓了,也不好屈打成招。
眼前的毛知柔,却没有官身。
吴懋低声说:“要不要用刑?”
陈东说道:“官家和太子,都严令不得屈打成招。”
潘良贵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审吧。吃了晚饭,我们三人一起梳理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也可,”陈东拍打惊堂木,“退堂!一干人等,小心看守,莫要让他们寻死。”
已经死了一个,在案件闹大以后,涉案的俏寡妇羞愧自杀了。
至于今日撞柱子的焦仪凤,已经抢救过来,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陈东、潘良贵、吴懋三人,领着一群审案官吏,简单快速的解决晚餐,然后聚在一起分析卷宗。
不仅有今日的供词,还有前几次的审判档案。
天色黑尽,众人聚在一起。
陈东说道:“巡查御史还没提审,可能他才是关键人物。”
大明新朝的督察院,有个官职叫监察御史。他们被派去地方巡视时,又叫巡察御史、巡查御史。
会试为了防止作弊,是让礼部负责组织、筹备考试,但礼部官员不得主持、监考和阅卷。
同样的,乡试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让布政司负责组织、筹备考试。而主持、监考和阅卷工作,则是让巡查御史来负责。
潘良贵点头说:“我还以为科举作弊,是县试或者府试作弊。看来极有可能是乡试作弊啊,而且是巡查御史带头作弊。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漠视冤案。而且,此人所在的贵溪应氏,跟德兴张氏有姻亲,又跟江山毛氏有姻亲。他有帮助毛氏的动机,背后又有太子妃家族……”
“还是不对啊,”吴懋纠结道,“这些跟陈洪有什么干系?他出身世宦之家,又做海上生意很有钱。只要不掺和进去,谁敢拿他怎样?他为何帮忙压下凶案,把自己牵扯得那么深?”
陈东仔细思考之后说:“让吏部协助调查,看看涉案官员的家属或姻亲,有没有在福州担任什么要职的。既然陈洪在案发地没有牵扯,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他老家!”
……
“官家,刑部尚书徐敷言,已经在外头跪一天了。先前昏倒被救醒,歇了一阵又跪着。”太监低声说道。
朱国祥揉揉额头:“带他进来吧。”
徐敷言已经老迈,跪候一整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是被两个太监搀扶进来的。
朱国祥说:“赐座。”
“臣不敢坐。”徐敷言说道。
朱国祥对太监说:“扶他坐下。”
徐敷言老泪纵横:“臣愧对皇恩啊!”
朱国祥问:“你牵扯进去多少?”
徐敷言回答:“臣一直不知情,但臣那孽子……”
朱国祥沉默,他相信徐敷言不知情。
因为徐敷言已经老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只要一切顺利,退休的时候肯定加封阁臣,以名誉副宰相的身份风光回乡。
但他摊上个好儿子啊。
教子无方,怨得了谁?
最先投靠朱铭的前宋大员是高景山。
而最先投靠朱国祥的前宋大员,则是徐敷言和柳瑊。
徐敷言当时在前宋的官职,甚至比高景山还高。
朱国祥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他不是什么冷血帝王,他比儿子要温情得多。
“说说吧。”朱国祥叹息道。
徐敷言详细叙述道:“臣对此事一直不知情,直到官家下令三法司会审,而臣身为刑部尚书却被勒令回避……”
“臣有三子,一子在山东做官,一子在湖南做官。只那幼子不学无术,一直跟在臣的身边。他也是最早投靠官家的,在汉中时就已任事,这许多年过去,竟然还只是京中小官。”
“臣被勒令回避三法司会审,就猜到跟那孽子有关,怎么询问他都不承认。”
“臣还暗道侥幸,以为只是徐家跟毛家有姻亲牵连。”
“直到昨日,那孽子得知诸多官员被逮捕回京,就连刑部也有官员被抓,他才痛哭流涕来向老臣坦白。”
“这孽子胆大妄为,收了毛家一个美妾,还收了毛家三千贯钱财。一个女人,三千贯钱,他竟然就敢插手命案!”
“他以臣的名义,请刑部郎中潘宗旦吃酒,让潘宗旦帮忙把案子压下去。”
“一个刑部郎中很难完全压住命案。这孽子……这孽子竟以给臣送药为由,带着潘宗旦做好的复核公文,混进刑部偷取大印把章给盖了,还模仿臣的笔迹签署姓名!”
徐敷言越说越激动,说到偷取印章、伪造签名时,浑身气得一直在疯狂发抖。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朴实无华。
就像现实中的商战,有可能只是买通保洁阿姨,用开水浇死敌方公司的发财树。
刑部尚书的亲儿子,跑来给尚书送药,刑部官吏哪个敢拦着?
而徐敷言看到儿子来送药,只会觉得儿子很孝顺,哪会防着儿子偷印盖章?
有一个刑部郎中帮忙掩盖收尾,又有刑部尚书的盖章和签名,一桩命案轻轻松松就能压下去!
朱国祥说:“你那儿子是保不住了,你且称病回家等待调查吧。”
胆敢偷取印章、伪造签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徐敷言那个儿子,估计早已罪行累累,暗地里不知捞了多少钱。
而刑部的蛀虫,估计不止一条。
第765章 0760【这才哪到哪儿啊?】
次日,继续会审。
第一个被提审的,便是巡查御史应善。
此人年龄不大,刚满三十岁,妥妥的青年俊才。
他坦然走到堂中,朝几位主审官作揖,然后静静等待审问。
陈东说道:“你是督察院第一个犯事的。”
应善回答说:“督察院之内,作奸犯科者,肯定不止我一人。新朝的御史权力过大,不知有多少人来巴结,总有几个抵挡不住诱惑。可不给那般大的权力,御史又在地方查不动,只能沦为风闻奏事的废物。”
“你说得很对,”陈东面无表情道,“此案了结,我便要在督察院内自查!”
“诸位上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应善那从容举止,仿佛不是来受审的,而是被请来喝茶聊天的。
吴懋忍不住说:“你一点都不悔悟?”
应善说道:“早就后悔了,但悔之晚矣。自己做过的事,再大也得担着,死不认罪只能自取其辱。”
“你倒是个明白人,却做出了糊涂事。”潘良贵颇为惋惜。
陈东说:“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吧。”
应善突然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往事:“我第一次收受贿赂,是在虢州(灵宝)。虢州山中有金矿,民采官收,向来如此。那里的金矿比较散,时不时就发现一处,但都不是什么大矿朝廷并未设监收金,而是让通判监理金事。”
“虢州通判毕南,伙同矿主石景荃,暗中开采新发现的金矿,却不在官府报备偷逃金税。此事被我发现了,他们都很害怕,便给我一千贯封口费。”
陈东感到难以理解:“身为巡查御史,一千贯就能将你封口?”
应善有些无奈,叹气道:“当时急着用钱。”
陈东问道:“你贵溪应氏家里就有矿,怎么可能缺钱用?”
应善说道:“祖父辈就已分家,家父擅长销金散财,我这一房日渐窘迫。我收的那一千贯封口费,其实是送回去给小妹做嫁妆的。两江之地婚嫁奢靡,士绅望族尤其如此。家父还出手大方好面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再加上我贪的一千贯,总算给小妹凑齐三千贯嫁妆。”
负责审案的一众官吏,此刻全都听得愣住了。
应善被他们确定为案件核心人物,甚至有可能牵扯太子妃家族。
但此人初次贪赃枉法,居然是为了给妹妹筹措嫁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