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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94节

  张都头叫张富,啃着烧鸡说:“俺也没那个命。这向知县是个吝啬鬼,也就初时发发赏钱,用完俺们便不给半个子儿。”

  何贴司笑道:“现下有个赚钱买卖,不晓得两位愿不愿做。”

  “还请贴司指条明路。”李茂田连忙说。

  何贴司拿出三百弓手名单:“两位请看。”

  二人齐刷刷摇头,表示不认识字。

  何贴司说:“朱都头当初手下的弓手,有没有几个这般人物?赏钱拿得多,人又老实得很。”

  “有啊,”张富说道,“有个叫邓春的,生得人高马大,胆子还特别小。可架不住他运气好,房孔目角抵选将,竟选了他做副都头。后来朱都头练兵,邓春因为听话,也是极受赏识。俺听人说,官兵攻下黑风寨,邓春拿了一百贯赏钱!”

  何贴司又问:“这邓春有甚来头?”

  张富笑道:“没啥来头,就一个种地的。俺认得他,在俺隔壁村住。这厮家里是五等户,从小能吃得很,都把家里吃穷了。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只要让他吃饱,他能干耕牛的活。平时也不爱说话,只晓得傻兮兮干活,村里都喊他邓大个,后来干脆叫他邓大牛。”

  “真的胆子小?”何贴司问道。

  张富说道:“这厮几岁大的时候,打伤了余员外的孙子,差点被爹妈捆起来揍死。后来就变胆小了,也不敢跟人说话。小孩子朝他扔石头,他也只是傻笑,万万不敢跟人动手。”

  “便是此人了!”

  何贴司拍桌子笑道:“再选两个这样的。”

  李茂田仔细回忆:“俺记得有个十将,也是不爱说话,长得不高,但很健壮。而且,脑子还很笨。操练鸳鸯阵时,这厮经常出错受罚。挨了板子也不叫唤,提起裤子又练,练着练着又吃军棍。打到最后,便连那朱都头,都不好意思再罚他。”

  “叫甚名字?”何贴司问。

  李茂田挠头道:“大名记不清了,只晓得他小名叫石头。”

  张富说:“俺也记得他叫石头,好像是姓石,石什么来着……”

  何贴司翻阅弓手名册,找到两个姓石的,问道:“石彪,石应,哪个是他?”

  李茂田说:“石应在俺手下当班,该是这个石彪。”

  “就是叫石彪,俺想起来了。”张富接话道。

  再问还有没有这种老实人,李茂田和张富都记不清,何贴司便在弓手名册上随便勾了一个。

  这三人,全都被县衙点为衙前差,负责催收各自村里的秋粮。

  而且户等还不对,只有三等户以上,才能轮到衙前差。既然三人领了大笔赏钱,就该把户等升上去,应缴的赋税也要跟着升。

  何贴司说:“二位都头,你们一人盯一个,莫让邓春和石彪逃了。税催不齐,便按律抓他们去流放,家产也该抄没充公。到时候,少不得二位的好处。”

  “嘿嘿,俺听何贴司吩咐。”

  出卖当初的战友,李茂田毫无心理负担。他本来就心思活络,连战兵都不愿当,只佩服朱铭、张广道和陈子翼,跟其余弓手没啥情谊可言。

  ……

  城西,余家坳村。

  想用诗词刁难朱铭的余大渊,正在家中用功读书。

  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他叫来家仆一问,竟是县衙的皂吏进村了。

  余大渊放下毛笔出门,却见祖父、父亲和大哥,已经来到屋外看热闹。

  “相公,县里点了邓春的衙前差!”一个家仆飞奔过来报信。

  余老员外冷笑:“俺就知道,县衙那些胥吏,万万不会善罢甘休。弓手大闹县衙,可是落尽了他们的脸面。”

  余大渊不屑道:“阴险小人,贪蠹之辈!”

  数百步外,便是朱国祥便宜的老丈人家。

  穷书生孟昭,正在跟自己的蒙师拜别。

  “先生,俺要带着妻小,去大明村投朱秀才,今日特来辞行。”孟昭执弟子礼下拜。

  沈怀捋着白胡子,微笑道:“俺那外孙,是个做大事的,你去了也算一场造化。今后跟着成功,当好生做事,科举可以先放一放。”

  孟昭说:“俺晓得,六年之内,绝不再去科举。”

  沈怀摇头叹息:“你还是没死心啊,进士哪有那般好考的。”

  师徒俩一番交谈,孟昭拜别离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群胥吏风风火火杀来。

  领头的李茂田喝问:“邓春家在哪边?”

  “哪个邓春?”孟昭反问。

  李茂田说:“就是邓大个。”

  孟昭下意识转身指路:“便在那边山脚下。”

  “当当当!”

  邓春正在家里刻墓碑,这属于祖传手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能照着字样刻出碑文。

  除了刻碑,别的石匠活他也会。

  可惜乡下的订单不多,只能偶尔赚外快,主要还得靠种地为生。

  邓春近几个月很风光,他身为弓手副都头,领到足足一百贯赏钱。这些钱都让父亲管着,不但还清余员外家的欠债,购买了一头小牛犊,还在征收夏粮期间,从村邻手里买了几亩薄地。

  “大个,大个,不好了,官差要捉伱轮差!”一个关系好的发小,飞奔前来报信。

  不多时,邓春的父母、妻子、弟弟、弟媳,也慌慌张张从地里赶回来。

  李茂田已经冲到院子里,盯着邓春喝问:“哪个是邓春?”

  邓春提着锤子站起:“俺……俺就是。”

  李茂田吼道:“把你家户帖拿出来!”

  邓春的父亲吓得身体发颤,慌忙回屋拿出户口本。

  李茂田根本不识字,扫了一眼户帖说:“哪里才是五等户?邓家隐匿财产虚报户等,给俺进去搜!”

  一群皂吏冲进屋里,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他们翻箱倒柜,真就找出买田白契,还搜出邓春剩下的赏钱。

  李茂田指着装钱的柜子怒喝:“这里便有七八十贯,再加上房屋田产,三等户也能排上……”

  邓春的父亲跪下哀求:“公人饶命,还了余员外的债,又买了牛犊和几亩地,俺家只剩五十几贯,哪里还有七八十贯?”

  “五十几贯,那也能算三等户,”李茂田大呼道,“把钱抬回县衙,等邓春催足税额,再把他家的钱送回来。”

  一串串铁钱,被装进箩筐抬走,邓家老小扑上去阻拦,遭几个皂吏踹翻打倒。

  邓春站在还没刻完的墓碑前,一句话没说,只是右手紧握铁锤。

  “你还想抗法不成?”

  李茂田走过去,忽然有些心虚,因为邓春太高大了,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锤子拿来!”李茂田呵道。

  邓春此刻有一股冲动,他想抡起铁锤,把眼前这混账砸得脑袋开花。

  李茂田又喊:“锤子拿来!”

  邓春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攻打黑风寨,俺是在前面扛门板的。朱都头和陈都头,都很喜欢俺。”

  “锤子交出来!”李茂田继续怒吼。

  自从幼时打伤余大渊,邓春就性格变怂。他不敢与人动手,不敢跟人吵架,甚至不敢跟人说话,表现得越来越木讷。

  但他心里,啥都清楚。

  他……不能杀人!

  将手里的铁锤交出去,邓春一言不发转身,扶起被打倒在地的爹娘。

  李茂田这才彻底放心,态度变得更嚣张:“既升了三等户,就该轮衙前差。余家坳这边的秋粮,今年由你来催,收齐了粮赋,便把钱还你。若是收不齐,就得发配充军!俺们走!”

  皂吏离开之时,不但把钱抬走,还牵走小牛犊,带走邓家的锄头、镰刀、柴刀、铁锤和铁钻。

  邓春站在院子里,盯着那块没刻完的墓碑发呆。

  (PS:可能没说清楚,玉米红薯是交给佃户种的。收获之后,玉米红薯归朱家父子,然后补偿佃户相应粮食,并给佃户们留少量种子。)

第98章 0093【杀人的二愣子】

  夜晚。

  邓春一家悄悄出门,没走几步,忽地有人跪在前方,却是他所属保甲的保长。

  “邓大个,俺的邓大哥,你可不能走啊,”保长带着哭声说,“你若逃了,俺也要被连坐!”

  邓春犹豫数秒,安慰道:“只挨几棍子,不打紧的。”

  保长说道:“挨几棍子,还是挨一百棍子,都是那些公人说了算。恐怕你们走了,俺也要被轮上差役。”

  邓春又想了想,问道:“要不,一起走?”

  “俺家四十几亩地,哪能说走就走?”保长急得快哭了。

  宋代的保甲连坐制,可轻可重,弹性极大。

  比如邻居失火或者被盗、被杀,不去帮忙即犯有“见危不救罪”,这也属于连坐的一种类型。按律该打一百仗,力弱不能救而速速报官者免罚,有能力救却只报官者罪减一等。

  法律定得那么死,判罚难度却很大,无法界定有没有能力救援。

  一般而言,都是随便打几板子。

  南宋有个著名案子,某士绅之家,经常欺负乡邻。一日,被仇家杀人放火。有邻居打算救火,另一个邻居说:“他家的人没有死完,若是冲进去救火,会诬我们盗取财物。若不救火,无非罚仗而已。”于是,一群邻居坐视其宅邸烧光,反正深宅大院有围墙,不怕火势波及到别处。

  邓春对保长说:“俺力气大,伱拦不住的,再来几个也拦不住。”

  二弟邓夏提着棍子:“俺力气也大,莫要讨打。”

  保长跪下磕头:“俺知道拦不住,也没带人来。求求两位,便留下吧。”

  邓春说:“轮差催粮,催不齐就得流放充军。俺有妻儿家小,若俺出事了,家里人你来养?”

  保长低声哭泣,左思右想,一屁股坐地上:“把俺捆起来,嘴巴也堵上。”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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