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苏氏,苏允最贤 第4节
老和尚冷笑道:“老衲可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却还是能够看到的。
你今日服侍的这个苏小哥,乃是人中龙凤,你交好于他,说不定这禅福寺会在你手里成就名刹功德呢。”
小沙弥诧异道:“那个粗鲁的家伙?就他?”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这才是干大事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使唤起人亦是毫不顾忌,这是天生上位者的气质,懂么?”
小沙弥怀疑道:“主持,您是不是被打了,还是被威胁了?”
老和尚大怒道:“我看你才是欠打!今晚别睡了,抄写经书去!”
小沙弥哀嚎了一声,道:“主持,你不厚道啊,你看我今天都干了这么多活,你还让我抄经书,明天我还得早起服侍这几位爷呢!”
老和尚想了想也是,点头道:“那就记着,等他们走了,你再抄。”
小沙弥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却说苏轼父子二人与苏允在厢房里面休息,厢房里烧着暖暖的炉子,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起来,那可真是莫大的享受。
苏允打开了半扇窗户,生怕一氧化碳中毒,然后拿着棍子插着肉干烤着吃。
苏迈担忧道:“在这佛门之地吃肉不太好吧,要是一会那和尚来了,怕不是要与我们翻脸?”
苏允笑道:“大晚上的,寒风号啸的,他们来做什么,让我使唤么?”
苏迈想起被苏允指使得跑断腿的小沙弥,顿时笑了起来,道:“你也是真不见外,你没看那小和尚的脸都拉成什么样了。”
苏允撇嘴道:“这小和尚就是惯的,打开门做生意,哪有这么干的,窗纸不贴好,床铺也不搞暖和软些,这服务态度也是不行,差评!”
苏轼闻言摇头笑道:“人家是出家人,不是客栈的伙计,你也别太苛责他们。”
苏允笑了笑道:“这老和尚平日里收起信徒的供奉倒是痛快,要让他们回馈一下却是吝啬得很,还将这寺庙当成自家产业来做,孩子父传子子传孙的,跟做生意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苏迈道:“人家不是父子,是师徒。”
苏轼却是关心另一件事,问道:“苏允,你跟主持说了什么,他一开始是不同意咱们借宿的,但后来怎么就热情了起来,前倨后恭的,煞是令人费解啊。”
苏允笑道:“也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说叔父下榻在此,以叔父的名气,以后这小庙可能因此变成名刹,所以这老和尚就特别开心了,走之前叔父随便在这厢房里给写几个字就行了,保管他开心的很。”
苏轼将信将疑的看了一下苏允,点头道:“允儿,你要记得,以后做事切切不可鲁莽,打人的事情更是不能有,咱们堂堂读书人,怎么可以做那等有辱斯文之事,传出去别是要让人笑话的。”
苏允哭笑不得道:“我在叔父的眼里竟是这般形象么,那祝阿大对叔父不敬,我这才教训教训他,不然一路上叔父还得受罪,对于那老和尚,我可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可半点手脚都没有动。”苏轼点头道:“这样甚好,你须得知道,动手那是匹夫所为,咱们读书人,须得以理服人。”
苏允点头道:“懂了,以力服人。”
苏轼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允儿,你父母亡后,你是怎么过日子的,能跟叔父说说么?”
苏轼想着,无论是让苏允跟着苏辙寻一份前程,还是跟着自己去黄州,都有必要了解一下苏允的过去。
若是这苏允行为不端,那却是不能带在身边的,更不能跟着苏辙,以免以后祸国殃民。
苏允听到苏轼这般一问,心下立即凝重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苏轼对他的摸底,若是过了,以后自然可以跟着苏轼,若是过不了,恐怕苏轼是要赶人的。
苏允点头道:“自是要与叔父好好说的,先严先慈仙逝相差不过一年,那一年侄儿是八岁,其实也是懂事了,也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族里更是鼎力支持,知道侄儿一个娃娃没有办法耕种田地,于是帮着侄儿将几亩田地租赁给族人一起耕种,每年收成,给侄儿一些口粮,因此在吃上是不愁的。”
苏轼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道:“一共几亩,是水田还是旱田,每季给你多少口粮?”
苏允笑道:“先严先慈给侄儿留下了十亩上好的水田,族里将其租赁出去,每年给侄儿每亩大米杂粮四石。”
苏轼闻言微微有些愠怒道:“没有别的了?”
苏允点点头道:“没有了。”
苏迈惊讶道:“我听说上好水田每亩一年至少也要一石大米的租金,你只收到了四石粮食,还是掺杂了杂粮,而且,四石大米杂粮,也不够你一年吃的吧?”
苏允依然笑着说道:“前一两年倒是还好,将大米换了杂粮,每日节俭一些,还是能吃饱的,不过近些年来身体长得快,却是不够吃了。”
苏轼怒色已经盈于脸面,道:“不像话!我苏氏名声远扬,族中竟是这般对待一个孤儿,待我写信回去,族中宿老还要不要脸面了!”
苏允笑道:“叔父也别生气了,这事儿族里虽然做得不算地道,但总算是没有让外姓人欺负了我,让我这八九岁的孩童能够平安顺遂的成长,那十亩水田依然还在我的名下,这已经是很好了。”
苏轼叹息道:“你这心胸却是颇为广阔……是了,那你吃不饱饭,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苏允还是笑道:“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前几年我年纪小,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不过到了这几年,我也算是长大成人了,于是我将十亩水田给卖了,得钱百来贯……”
苏迈惊道:“你将田给卖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7章 匠气太重!
苏允笑道:“大兄莫急,我卖田地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的。
我幼时听先严先慈说过,当年叔父的母亲程夫人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丝绸生意,解决了家庭的经济困顿的问题,也有了能力赈济乡人族人。
因此,我也曾去调查过眉山的丝绸市场,又跑去青神县调查了一番,发现两地丝绸的价格却是已经趋于一致。”
苏轼点头道:“当年先慈从青神县外公家拿丝绸,是有存在差价的。
而且外公毕竟还是顾念先慈持家不易,因此给的价格近乎成本价,这才有了优势的。
后来眉山其他商家亦从青神县进货,两县的价格基本上便趋于一致了。”
苏允点头道:“没错,所以我瞄准的是竹编。”
苏轼诧异道:“竹编先慈也推过,不过现在眉山竹编也是不少,这个很难真正盈利的吧?”
苏允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有新想法,我在青神县找了一家技艺比较精湛的工坊,由我来设计样式,他们来给我生产。
由于我的设计样式比较新颖,因此卖得还算不错。”
“哦?你懂画画?能画给我看看么?”苏轼颇感兴趣。
苏允点点头,在厢房中拿了纸笔,研磨铺开纸张,毛笔在纸上随意勾勒,不过几笔,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便活灵活现出现在纸上。
苏轼看着苏允的话,眼神亮了起来,道:“你这技法不同于世人,但这画起来形神兼备,着实是很不错啊!还有么?”
苏允点头,快速在纸上勾勒,不过转瞬之间,鸡鸭鹅等家禽尽皆出现在纸上,无不形神兼备,关键是尽皆娇憨可爱,令人一看便爱不释手。
苏轼赞叹道:“别说是竹编了,就是这画的,连我都觉得心旷神怡,更别说女人孩子了,她们若是在街铺上看到,估计都走不动道了非得买下来不可。”
苏允笑道:“没错,我便是靠着卖竹编,这才算是有了点闲钱。”
苏轼至此恍然大悟道:“那买驴子驴车以及这么多的吃食,尽皆是你自己经营所得的钱?”
苏允点头道:“是这样,不过这生意做不长久,不过一年半载就到头了,市面上有商家寻了丹青圣手进行模仿。
虽说我倒是可以推陈出新,但东西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我便不干了,恰好听到叔父这边出了事情,便赶紧出川来了。”
苏轼听到这里叹息道:“真是不容易啊,苦了你了,七八岁的年纪,许多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你自己就得撑起来一个家,自己洗衣做饭,忍受着惊惧孤独,唉。”
苏允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己身体虽然年轻,但内在可是一个久经沉浮的成熟灵魂,虽说自己难免要忍受前世带来的空虚,但小孩子的困境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苏迈却是忍不住为苏允感觉到怜悯,甚至都忍不住落下眼泪,道:“允弟,以后你跟着我们,你就算是有家了,我会视你为亲兄弟的!”
苏允见得苏迈落泪,又是这般动情承诺,心中亦是有些感动,点头道:“叔父一家对我家有恩德,如今又视我为家人,允何以为报。”苏轼感慨着拍了拍苏允的肩膀,道:“世上恩将仇报者众,知恩图报者少,我沦落到此境地,有许多人远远避开了,生怕被我连累,如你这般千里而来,只为了报恩的人,这世间却是罕见得很。”
苏允笑了笑道:“先严先慈在世之时,总是时时说起叔父母亲的恩德,那时候我虽然年少,可都是一字一句都记得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叔父一家若是荣华富贵,我只须为叔父一家默默祈福便是,若是叔父有事,我苏允定当结草衔环,回报大恩,至于这过程中有什么艰辛,那都是甘之若饴的。”
这话可把苏轼父子给感动坏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他们如此落难之时,很多人都远远避开了他们,而苏允却是这般作为,如何让他们不感动!
苏轼再次坚定了信心:不能误了这么好孩子的前程,一定要让子由带他,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忠臣!
想起了这个,苏轼顿时对苏允的学业关心了起来,赶紧问道:“允儿,你可否识字?”
苏允点点头道:“识字的,侄儿虽是孤儿,但咱们苏氏私塾也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反而因为我是孤儿,束脩什么的也并不收我的。
所以族内虽然在水田租金上有所出入,我也不会有所抱怨。”
苏轼又问道:“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苏允知道苏轼要考究自己的书法,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年他心中空虚,练书法能够让他静下心来,因此颇为认真的写了好些年。
苏允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苏允写字不疾不徐,平时看起来颇有野性,但写起字来的时候,一股静气却是悠然散发出来,苏轼不由得心下暗赞:‘看起来倒是个读书的料子。’
但一看苏允所写的字,却是气息一滞。
苏轼苦笑道:“你这字谁教你的?”
苏允看着苏轼的神情,知道自己这字写得差了,有些惭愧道:“无人教,私塾夫子倒是指点了一下,但我也不指望能写多好看,就工整就行。”
苏轼点头道:“倒是挺工整,这个基础也不能算差了,但匠气太重,不足观矣,以后你跟我习字吧,魏碑唐书,一个都不能少。”
苏轼以词驰名,但他亦是个书法大家,他所书写的《黄州寒食诗》与《兰亭序》《祭侄文稿》并称为“中国三大行书”,可见其书法造诣。
能够跟着苏轼学书法,苏允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虽然他自己说不指望能够学得多好,那是没有人指点,现在有苏轼指点,这书法学起来就要有意思多了。
苏允赶紧应了下来,道:“谢谢叔父,侄儿一定努力习练书法。”
第8章 十五岁少年
苏轼满意点点头道:“你读过什么书?”
说到这个,苏允挠了挠头,这些年重生以来,他犹然沉溺于虚无之中,近两年才想明白了,要跟着苏轼来弥补他精神上的缺陷,哪里想过读书什么的。
当然,他在族里的私塾里读书,但真没有想过走科举之路,因此读起书来也仅仅是学一些道理而已,却是没有针对科举去读书。
苏允有些不好意思:“只读了四书五经,且也是泛泛读过,只懂一些道理而已。”
苏轼对这个倒是有所心理准备,没有父母的敦促,能够一直读书已经是一个小孩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但说要怎么努力的,那一般人却是难以做到的。
苏轼安慰道:“没有关系的,以前没有好好读,以后好好读就是。
先严二十五岁始知读书,后来不也是成就了学业,有很大一番成就,著作等身么?
是了,允儿,你今年几岁来的?”
苏允笑道:“侄儿生于治平元年腊月,今年十七岁了。”
苏迈掐指算了算,诧异道:“不对啊,你若是生于治平元年腊月,到现在也就才十五岁啊。”
苏轼算了一下,亦是惊讶道:“还真是十五岁,不过允儿的算法也不算错,腊月出生,一过春节便算两岁,现在又过了小年,算十七岁没问题,但实际上不过是刚满十五岁而已。”
苏迈看了一下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就算是坐着犹然看得出十分雄壮的身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特么是十五岁?
苏轼叹息道:“十五岁,也就是说,你父母亲当年离你而去的时候,你才五岁啊,真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