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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苏氏,苏允最贤 第5节

  苏允摇了摇头。

  苏轼也没有再去测试苏允的学业如何了,一个小孩五岁便失了祜恃,能够活着、且知感恩,还不作奸犯科沦于下流,这已经是极大地幸运了,若还要求他学业精湛什么的,那也太苛求了。

  苏轼安慰苏允道:“以后好好跟叔父读书,才十五岁的年纪,一切都来得及。”

  苏允点点头道:“允只愿读书明理,却是不愿意科考,还请叔父知悉。”

  苏轼惊讶道:“这是为何,天下读书人无不以科考为愿,以中举为荣,你为何不愿意科考?”

  苏允笑道:“侄儿生性懒散且鲁钝,自知没有那个才能中举,因此读书亦是为了明理而已,真要让侄儿去科举,那真是为难侄儿了。

  而且,侄儿也并不想当官,一旦当官,时间便全然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游山玩水,到处去看看都不可得,反而失去了自由,我不愿矣。”

  若是以前的苏轼听到苏允这番言论,定要劝诫甚至训斥一番。

  但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此时正是最为情绪低落沮丧,对于仕途亦是有畏难情绪之时。

  闻听此言,反而觉得苏允的想法十分通透,顿时赞道:“若是当年我有你这般想法,不走仕途,那我今日也不会是这般,唉。

  好好,你不愿意科考便不科考,但读书可以明理,却是不可不读,一辈子总不能如鸡豚一般浑浑噩噩。”

  苏允闻言喜道:“谢谢叔父体谅。”

  第二日,那祝阿大与田阿三便来催行,他们是有任务的,必须在几日之内,将苏轼押至黄州,否则他们便要被判为失职。只是他们畏惧苏允,在苏轼门外徘徊了好久,直到苏允过来。

  苏允看到他们,脸色便是一沉道:“我叔父昨日才刚刚从御史台出来,又赶了一天的路,你们就不能容他多休息一会?”

  祝阿大看着苏允捏起来的双拳,心中畏惧,脸色讪讪,田阿三赶紧苦着脸解释道:“苏小哥,不是我们不通人情啊,实在是我等有职责在身啊,若是不能够在规定时限内将苏员外送至黄州,我们就要吃挂落了!”

  苏允冷哼了一声道:“多休息一会能误得了什么事情,最多今日走快一些便是,你们这般咄咄逼人,是觉得苏某的拳头不硬么?”

  祝阿大田阿三两人的脸色更苦,正不知道如何之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却是苏轼被三人说话声音给引了出来。

  苏轼看着倒是神清气爽,亦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笑道:“好了允儿,二位官差亦是有职责在身,须怪不得他们,你也别老是威胁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祝阿大与田阿三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苏员外说得对极了。”

  苏允这才缓和了脸色,与苏轼道:“叔父,要不今日在这里歇息一天,不用急于一时的。”

  旁边祝阿大与田阿三脸色顿时着急起来,苏轼看了一下两人,缓缓摇头道:“走吧走吧,这……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去黄州吧。”

  于是一行人准备起行,寺中老僧听闻赶紧赶来,悄悄命小沙弥去厢房里面看了看,小沙弥出来与他摇摇头,老僧顿时有些着急,苏允如何看不出二人的小动作,笑道:“主持,你是想让我叔父将墨宝留在厢房内,还是写在纸上?”

  老和尚闻言大喜道:“都可都可。”

  小沙弥欲言又止。

  苏允笑道:“那还不赶紧拿笔墨来。”

  小沙弥赶紧拿来笔墨,苏允笑道:“叔父,你便提在这厢房之内吧。”

  苏轼点点头,提着笔稍微一思索,便在墙上写下: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桠。

  老僧咂摸了一下,顿时赞叹道:“苏员外果然不愧是大才子,这诗写得真好。”

  一行人再次踏上行程,他们要先赶去陈州与苏辙相会。

  兄弟俩同时贬官,两家都面临着播迁的动荡。

  作为犯官,苏轼自然不能绕道去南都探亲,只得捎信叫苏辙赶往陈州相见,一起商量家小的安排。

  此外,文同去年在陈州去世,身后萧条,无法扶柩还蜀,一家人流寓异乡,也是苏轼的一桩心事。

  陈州离京城不远,是去黄州的中途站。

第9章 行路难!

  寒冬腊月还在赶路,自然不是什么美事,就算是苏轼坐在车里,亦是十分煎熬。

  好在有苏允在,苏允一路上安排行走路线、食宿,却是安排得十分妥当。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比起二十出头的苏迈,却是要成熟太多了。

  一路上与人沟通十分娴熟,只要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苏允的作为令得苏轼连连点头,亦是不得不为这孩子感觉到痛心:

  若是不得已,谁会小小年纪便这般世事洞明?

  若不是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谁又愿意这般人情练达?

  苏允一行人抵达陈州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陈州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新年的狂欢之中。

  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贴着红色的对联,人人将家里的新衣或者是往日里不舍得穿的好衣服拿出来穿上去拜访亲戚。

  街上爆竹声响,小摊贩将各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摆满了摊子,孩童们欢声笑语,在各个摊贩之中跑来跑去。

  苏允见苏轼等人见此场景皆有感,想来是想起了家人,连祝阿大与田阿三亦是有想念之色。

  谁不想在这春节之时与家人在一起呢?

  不过伤感只是一时,苏轼道:“大年三十便去人家里打扰并不太好,初一也不好打扰,不如初二去吧,咱们这几日赶路颇快,在陈州这里待上几天想来也不会耽误行程。”

  祝阿大与田阿三知道苏轼要在这里等候弟弟苏辙,心里倒是有所预备,尽皆点点头道:“一切听从苏员外吩咐即是。”

  苏迈脸色有些不自然。

  现下不去文同家里,便要寻找客栈落足,今天是大年三十,不知道是否有客栈开门。

  而且一路上走来,苏迈在汴京中借贷的钱财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经是囊中苦涩矣,这还是苏允准备了一车的吃食的缘故。

  苏允看出苏迈的不自然,笑道:“大兄先陪着叔父,我去寻人问一下,看看哪里有客栈可以住宿。”

  苏迈赶紧叫住苏允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银两,你先拿着。”

  苏允笑道:“大兄放心吧,我身上还有一些,足堪用矣。”

  说着便大步离去。

  苏轼与苏迈道:“囊中可是已经羞涩?”

  苏迈点点头道:“离京之前借了一些,那些人听说我是苏家人,不愿意多借,说借了以后咱们未必能够还得起,这一路住宿吃嚼,已然是消耗殆尽矣。”

  苏轼叹了一口气,他的性格历来豪放,为官之后对于钱财也是拿到手便花了,并没有什么积蓄,这遇到了事情,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不由得想起孩童时候,若不是母亲程夫人经营有道,苏家上下亦是要挨饿的。此去黄州路上且先不说,到了黄州之后,艰难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呢,届时家中十几口人都要到黄州一起生活,一家人吃喝嚼用,那才是大头呢,自己虽然还有官身,但已经是撸为小官罪官,只有一点俸禄,压根养不起一家人。

  自己现在的官职叫什么来的?

  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水部员外郎本是水部的副长官,但检校则是代理或寄衔的意思,并非正任之官;

  团练副使本是地方军事助理官,但是在这里也只是挂名而已,因为,后面的两句“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无权参与公事,只是由当地州郡看管的犯官,性质近于流放。

  因为近似犯官,所以其他的收入已经全都没有了,什么添支、职田、公使钱的这些官员俸禄福利基本上都没有了,只有一点官职的俸禄,这点钱养不起一家人的。

  苏轼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在故乡闭门苦读,在京城一举成名,皇帝誉为宰相之才,重臣延为座上之宾,只以为经天纬地的事业唾手可成,又怎能料到有一天会落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便在苏轼胡思乱想之时,苏允便已经踏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

  苏轼忍不住轻轻一笑,这个少年人,似乎天下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每天也都是乐呵呵的,他真的是很快乐。

  苏允离着老远便大声道:“叔父,已经打听到了,往前面过几个街口,那里便是陈州最大的客栈了,我们便去那里住宿吧。”

  苏迈赶紧迎上去两步,低声道:“这客栈不便宜吧,我这里没有什么钱了,要不找个小客栈?”

  苏允笑道:“大兄,不用担心这些,我这里还有些钱呢,足够咱们花销到黄州的。”

  苏迈不太好意思,道:“这怎么好让你出钱,就当是我们借你的吧?”

  苏允哈哈一笑道:“当年若是没有程老夫人的馈赠,我先严先慈都成不了亲,他们成不了亲,哪里还有我,所以,大兄不要在意这点小事情,是了,大兄,你主管开销,这些你先拿着。”

  苏迈只觉得苏允往自己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东西,他偷偷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却是一块官制二十两的金元宝。

  按当下市价,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换两贯钱,也就是说这官制二十两金元宝,可以换成铜钱四百贯!

  苏迈跟那些借贷人好话说尽,也不过是借到了十几贯的钱,现在苏允一出手便是四百贯,他怎么这么有钱!

  苏允已经走到了苏轼身边,搀扶着苏轼上车,与祝阿大与田阿三道:“走吧。”

  祝阿大赶紧牵住毛驴的笼头走在了前面,苏迈赶紧跑过去,一跳屁股坐在车辕上开始驾车,但脑子里却依然在胡思乱想。

  车一动起来,祝阿大与田阿三便落在了后头,苏允脚力最健,轻松跟在车畔。

  苏迈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允弟,你在眉山到底挣了多少钱?”

  苏轼在车里正要呵斥,这般盘问人家家底的事情,着实是有些冒昧了,但却听苏允笑道:“前期颇做了些铺垫,后期竞争大了也没有什么心思做了,也就一开始算是挣了点,也不多,也就将将万贯吧。”

  这话将苏迈吓了一大跳,道:“多少?”

第10章 七巧玲珑心!

  苏允不甚在意道:“具体金额在九千多贯吧,出来之前,我拿了五千贯买了五百亩地捐给了族里的族学,作为学田。

  我曾听说范文正公给了范氏家族准备了学田,以后范氏家族将人才辈出矣,我苏允虽然不才,但也希望眉山苏氏能够人才辈出。

  其余的我兑换了两千贯成为黄金以及白银,在路上容易携带一些,其余的尽皆作为遣散费用给了之前一起干活的伙计了。

  这一路上花销下来,也没有剩多少了,除了大兄你手上的二十两金子,我这里还有二十两。”

  听得苏允娓娓道来,苏轼苏迈二人不由得动容。

  一是因为苏允竟然挣到了一万贯的巨额财富,腰缠万贯,那是真正的富有啊。

  然而这还不是苏轼父子动容的缘故,让他们动容的是,苏允穷困那么多年,竟然在富贵之后,毫不犹豫便给族里捐了一半的资产作为学田。

  又把大部分的钱作为合作伙伴的遣散费用,而自己仅仅留下两千贯,而这两千贯,都是为了向苏家报恩而留!

  苏轼心中的震动是很难形容的,说一句实在话,他这辈子见识过很多的人,有些人还特别的豪迈有趣,但无论是谁,在钱财上总没有苏允这般洒脱。

  他在苏允身上看到了很多的优点,但最大的优点是他极懂得感恩。

  当年母亲帮助过他们家,苏允便千里报恩;

  家族给他提供了庇护,族学容纳他上学,他稍微挣了钱,就把一半的钱都买了学田捐给族学,至于族里有克扣他租田收入的事情,他却是浑不在意一般。

  而那些跟随他一起做生意的伙计什么的,他也没有忘记他们,在不干的时候,直接将剩下的一多半都作为遣散费,感谢这些人帮他做起来生意。

  有些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是很难的,善财尤其难舍,白白将钱送给别人,这个事情本身太难了。

  苏轼不知道苏允在送出去的时候会不会犹豫,在前一天晚上会不会失眠,但他终究是做到了。

  苏轼沉默了许久,道:“允儿,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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