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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袁术 第55节

  “树以为,只要葬礼完成,就算没有超过年限,也可以派遣使臣外出访问诸国,古人云入土为安,下葬之后,死者既安,寻常人无大事,可服丧三年,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主为国操劳,不可有三年丧期。”

  杨彪思考再三,想不到辩驳的例子,面对袁树不留情面的攻击,虽有不甘,也只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没有辩驳的办法,这是因为我学识浅薄的原因,并非是礼制的问题。”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杨彪这话是在为自己挽尊,但也是认输的意思。

  自己说不过袁树,那就是输了,至于到底是杨彪说的对还是袁树说的对……他们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决定权。

  杨彪由此意识到了袁树的难缠,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袁树的知识储备与思维能力,于是抖擞精神,又一次拍马来战。

  这一次的辩论议题是——卿大夫是否可以世袭其位?

  杨彪当然是站在今文学派的立场上,表示卿大夫不得世袭其位。

  他本以为袁树会和他辩论,但是没想到袁树居然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表示这一议题可以就此略过。

  围观群众感到惊讶,马融也觉得有点意外。

  虽然袁树出身自今文经典阀阅之家,但是在这里,他是马融的弟子,代表的是古文经学派,杨彪站在今文学派的立场上提出论据,你袁树应该引用左氏论据反驳他啊。

  古文学派认为卿大夫中优秀有德行的人是可以世袭其位的。

  

  结果袁树直接表示自己认同今文学派的这一看法,连杨彪都有点不会了。

  “卿大夫当然不可世袭其位,朝廷官职无论如何都不能世袭,能世袭者,唯爵位矣,察举推行已久,骤然改变,则天下之众不得进身为官、吏,时间越久,愤恨越深,愤恨越深,则大汉危矣。”

  袁树抛下这么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会因为学派、意气之争而忽视实际情况,在他这里,真理才是排第一的。

  他的这个态度让杨彪很是意外。

  由此,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丝对袁树的好感。

  马融看着场面有些尴尬,发言表态,让他们开始下一议题,现在的这个,就不要再说了。

  于是,这一轮结果不作数,马融亲自选题,以【立国之嗣君】为题,让两人辩论。

  这个议题也是相当有争议且很有辩论价值的议题。

  嗣君选择的问题贯穿中国古代历史上下五千年,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打补丁完善这一制度,但是这一制度始终无法完善,总是会闹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而这一次,是袁树首先进攻。

  “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云,有嫡立嫡,若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

  左传的意思其实和后来历朝历代通行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基本原则相似,不过提出了更多的补丁。

  比如如果没有嫡子,那么庶子中年龄如果相近,就看谁的品德好,要是连品德都差不多,那么就要请出最后的方法——占卜。

  总而言之,君主不能因为私下里的偏爱而立嗣君,在立嗣君的这件事情上,众望才是最根本的。

  这是大家都认可的规则。

  而杨彪显然对这一看法很是不满。

  “左传言之凿凿,然君主若贤,群臣百姓心悦从之,王意便是民意,如何能使王不立爱也?”

  杨彪就是从一个相对现实的角度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在立嗣君的事情上,君主往往有很大的自主权,虽然会受到群臣一定的限制,但是这种限制究竟有没有用,还要分时候。

  如果是很有能力、威望的君王,那么群臣习惯听从他的号令,不会与他作对,又如何能阻拦他立自己喜爱的儿子为嗣君呢?

  说白了,今文学派在限制君权这方面是有传统的,自春秋战国至秦汉,君主的权力其实在不断地增强,而且这种增强更多来自制度层面。

  这就很可怕了。

  一旦形成制度,就意味着皇帝可以理所当然的掌握重大权力,很多事情上都可以乾纲独断,而不需要听从臣属的建议,臣属只能成为应声虫,而无法和古代贤臣那样成为重要辅佐。

  今文学派意识到了这种趋势,所以才在西汉后期提出了天囚理论,试图限制皇帝的权力,然后被皇帝一刀剁掉了命根子,就此失去了进取意志。

  虽然整个学派是日渐衰颓,但是杨彪作为这个体系当中顶层的存在,还是持有基本上的对君权进行限制、不能让君主为所欲为的态度。

  所以他认为古文学派秉持的这一系列看法过于理想,没有考虑到实际问题。

  这一问题的最大变数就是来自于皇帝,而非品德、年龄。

第54章 天下无贼

  对于杨彪的质问,袁树当然也考虑过这一点。

  所以,他着重强调制度性建设。

  这也是左传的态度。

  左传认为,要进行制度性建设,确立制度,贯彻上下,如此君主再怎么想要为所欲为,就要面临打破社会契约而带来的反噬。

  一般君主不敢这么做。

  “按周礼,有小司寇一职专门负责外朝政务,当国君准备立储的时候,小司寇会询问除了君主之外的另外三个群体,即三公及州长百姓、群臣、群吏,上至朝廷官府,下至民间,都有知情权。

  悠悠之口非一人所能阻挡,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厉王故事犹在眼前,君主若强行立爱而不得承认、拥护,所爱安得为君?昔日高祖欲废长立幼,为群臣所劝阻,亦无可奈何,如是而已。”

  杨彪想了想,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好的辩驳方向,便换了一个进攻角度。

  “若当真如袁君所说,德行一致就用占卜来决定嗣君,那么隐公、桓公的祸患犹在眼前,袁君就不关注了吗?如此作为,怎可为礼?这实在太荒谬了。”

  其实袁树自己也觉得占卜是不靠谱的。

  但是一来,这个事情确实发生过,二来,现在这个社会上谶纬、占卜之风盛行,杨彪所持有的对占卜不信任的说法,在现在甚至能算是政治不正确。

  结果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袁树于是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有先决条件,只有当万般无奈之时,才会使用占卜,没有嫡长,庶子德行能力都差不多,身份地位均等,这种情况下,才会使用占卜选择一人,如此选中之人,便是气运之所在,天意认可,可以为君矣。”

  说白了,真到了要占卜的时候,所有条件都满足了,那就是凭运气看脸黑脸白的时候。

  类似于现在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就看运气。

  比起占卜,运气本身才是最大的玄学,却又时时刻刻存在于人的周边,时不时就彰显其威力。

  现代人认为是运气,古代人就认为这是天意,所谓占卜,所谓运气,就是在看天意,天意如此,又能如何?

  你再牛逼,还能反对天意?

  果然,袁树这么一问,就把杨彪问住了。

  他也发现了自己的逻辑漏洞,还发现了自己的政治不正确,顿时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寒冬腊月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是反驳袁树,不就等于反驳天意吗?

  天意如何反驳?

  那可是天!

  眼见杨彪无言以对,马融直接宣布了这场辩论的结果——袁树获胜。

  不算方才的共同选题,第二轮辩经,袁树又获得了胜利。

  这下,便是两连胜。

  三世三公汝南袁氏嫡子对两世三公弘农杨氏嫡子的两连胜,袁树辩经狂魔的特殊技再次显露威力,把杨彪怼的无言以对、连连溃败。

  这下杨彪要是输了,哪里还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族人和家人呢?

  他老爹杨赐会如何看待他?

  族人会如何看待他?

  杨彪不能接受失败的后果,于是再次发起挑战。

  袁树当然应战。

  于是两人接着就【结婚时先祖后配之礼】、【五侯九伯之制】、【周有无放臣之法】、【妾子可否为妾母服丧】、【摄政与摄位之义】等九个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驳。

  这场大辩论从上午一直辩论到夕阳西下,袁树和杨彪的辩论过程非常精彩,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以至于袁树多喝了两杯蜜水,杨彪也把他的那份蜜水喝的一干二净。

  然后杨彪却始终没有能够战胜袁树一次。

  最后,十一个议题之中,袁树战胜五次,杨彪战胜一次,剩下五次皆为平局,于是综合判断,袁树取得最后的胜利。

  夕阳西下之时,马融当众宣布,本次辩论,袁树更胜一筹。

  当然,为了顾及杨彪的面子,马融也没有把话说死。

  “杨生学问精深,颇有见地,往后继续精进学问,定可为国之栋梁。”

  对于马融的好意,杨彪只能勉强挤出一脸笑容。

  “马公谬赞,彪……惭愧!”

  本想博取一阵名声,结果面对袁树的犀利进攻,他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除却五次平局,六次大战之中,袁树胜利五次,他只是勉强胜利一次——而那一次胜利,杨彪也看得出来,袁树未尽全力,只是为了保存他的面子,所以才认输。

  袁树的学问、辩论能力已经超过了他。

  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天才的。

  对于出身门第、才华都胜过他的袁树,杨彪只能承认这场失败,不敢有任何怨言,以免落得个“以大欺小”“输不起”的坏名声。

  对于杨彪果断认输这个事情,袁树倒也觉得杨彪很干脆,毕竟这家伙也是出身不凡,要是双方闹得不愉快,进一步导致杨氏家族对袁氏家族有什么行动,也会让袁氏家族很难受。

  朝堂之上,袁氏家族虽然权势很大,但是杨氏家族的名望很高,在士人当中很有声望,比袁氏家族的名声好得多。

  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

  袁树知道自己的身份确实很牛逼,但是人生在世,哪能真的无所顾忌呢?

  于是他虽然狂胜杨彪,却还是故意输了一阵,让杨彪好歹有点挽尊的可能。

  他觉得杨彪应该是明白的,当天晚上杨彪亲自上门拜访之后,他也确认了,杨彪的确是个聪明人。

  “袁君学问精深,辩才无双,杨某不及之,若不是袁君有意回护,杨某可能就真的颜面无存了……”

  “杨君何须如此?袁某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辩论过于激动,差点伤了互相之间的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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