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58节
众人纷纷准备离开,却发现袁田站在原地没动,便问道:“教头,您也快回去吧!这里时间久了,危险呀!”
“不,我要乘着天黑,去亲眼探探那伙贼人的底细!”袁田低声道:“时间紧迫,你们莫要耽搁了,快回去吧!”
众村民见袁田坚持,只得纷纷离开。这时却有一个尖利的声音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着教头!”
“你这小畜生,怎的又使性子?”阿秋的父亲愤怒的骂道:“快走,不然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我不!”阿秋倔强的梗着脖子:“教头又不知道贼人营地在哪里,我可以替他带路,我阿秋可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
袁田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暖,笑道:“也好,那你就跟着我吧!”他向阿秋父亲拱了拱手:“王兄请放心,这孩子我一定会把他安全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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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村民离开,袁田并没有立刻前往那伙不速之客的营地,他先取出两个饭团,给阿秋吃了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喝了点水,休息了一会儿才出发。找路回去花了阿秋很长时间,他在黑暗中一直跌跌撞撞,不断迷路,袁田只好不断停步等他,然后再重新前进。最后他干脆拉起他的手,牵着他穿过树林。
“放松点,没有什么可怕的。”等他们首度看见夜幕中从湖边射来的模糊火光,袁田说:“记住,那边是有不少人,不过他们没什么好怕,你要知道: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要我们安静、小心地行动,别发出声响,就没有什么能发现我们。”阿秋点点头。
袁田小心的放低身体,穿过灌木丛,向前爬行了一段,然后他停了下来。在这个位置他已经可以借助火光看清楚湖边的船只了,此时他可以确定阿秋没有撒谎了,那条船的确很大,而且这伙人的首领肯定不简单——普通的盗贼可不会在宿营地外竖起鹿角,挖壕沟。
袁田又观察了半响,小心的退了回去,他思忖了片刻问道:“我记得你说这伙贼人带着狗?”
“嗯!所以我才被发现了!”阿秋气哼哼的回答。
“那就不能靠的太近了!”袁田叹了口气:“阿秋,这伙人中应该有不少人当过兵!”
“当过兵?”
“对,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一支军队!”袁田叹了口气:“很少有强盗会勤快到在营地外修壕沟和鹿角的!”
“难道我搞错了?这伙人不是江贼!”
“不,你应该没有搞错!”袁田道:“其实军队和贼人很多时候是一回事,而且军队变成的贼人比普通的贼人要可怕的多。”
“您的意思是——?”阿秋不解的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伙人很厉害,不要说村子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调来县兵恐怕也不是他们对手!”袁田低声道:“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改变策略?”
“对,明天一早,附近几个村子就要派人送牛酒来,讨好这伙人!”袁田低声道:“这伙人应该只是路过,这一带荒凉得很,应该没什么能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
“啊!”阿秋被完全弄糊涂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心目中天下无敌的袁教头、袁师傅竟然会提出送牛酒来讨好这群江贼;他本以为袁田会领着他们把那些家伙打的一败涂地,自己就能剥下那个首领身上神气的甲衣自己穿上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胆小?”袁田露出一丝笑容:“阿秋,你忘记了我第一天给你们上课时说的话吗?兵法和武艺都是求生的学问,所以遇到对手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分辨其的强弱,遇到强者的第一步就是退让到安全的地方!以弱击强那是自寻死路!活下去才有未来!马上就是春天了,村民要开始耕地播种,秋天才有收成,如果和这伙人在这一带打起来,无论最后胜败如何,春耕就会被破坏,村子都会饿死人。只有尽快让他们离开才是上策!”
“嗯!”阿秋听得似懂非懂,茫然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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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魏聪睡得很舒服,这是他离开柴桑之后第一次睡在有房顶的屋子里,直到阳光从窗户投射在脸上,他才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校尉,有客人来访!”第五登从外间进来。
“客人?”魏聪吐出口中的漱口水,只要有可能,他每天早晚都用盐和牙刷清洗保养自己牙齿,这年头可没有牙医。
“对!”第五登早已习惯了上司的这种怪癖,在他看来这是贵人所有的某种小癖好:“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他们送了两头牛、七八口猪,几只羊和一些酒来,说是用来犒赏咱们的。照我看他们是想用那些来换取我们别抢掠他们的村子,最好是早点滚!”
“来的正好!”魏聪笑了起来:“我正愁没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你把里面领头的几个带过来!”
“喏!”
“阿芸,我要见客,给我准备一身像样的衣服!”魏聪大声道,他知道只凭衣衫识人很可笑,但自古以来人都这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遵令!”片刻后,阿芸捧着衣服从外间进来,尽管事实上已经是逃犯,魏聪身边依然不缺乏各色体面衣着——阿荆甚至专门派人送来了五只大樟木箱,里面都是各色精致绸缎衣衫、靴子、发冠。魏聪虽然嘴上有些抱怨,但心里还是很享受这一切的。
“郎君!这是您的衣衫,还有发冠,看看合不合适!”阿芸将衣衫放在床上。魏聪看了看:“不错,过来帮我穿衣服梳头!”
“是!”阿芸应了一声,走到魏聪身后,开始替魏聪换上曲裾,那是绯色蜀锦料子,上面满是繁密的葵花纹路,然后是柔软的鹿皮腰带,最后是梳好发髻,戴上武弁大冠,大冠两侧各扎一根鶡羽。
“都好了!”一切完毕之后,阿芸捧起窗旁的铜镜让魏聪看:“您请看!”
“嗯!”虽然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模糊,但魏聪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阿芸,幸亏你来了,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郎君您过誉奴婢了!”阿芸低下头,满脸通红。
“怎么会!”魏聪拿起佩刀挂在腰间的皮带上,对外间问道:“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刘久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嗯!”魏聪拍了拍阿芸的肩膀,大步向外间走去。会客的地方是湖边长屋最靠湖边的那个房间,这房间不大,但地上铺有一层芦席,墙壁也抹的很平,算是这长屋中最好的一间了。魏聪刚进门,守门的兵士便高声喊道:”绛衣将军魏聪到———!”屋中的人们一听纷纷跪下。
魏聪在当中的胡床坐下,示意他们起身,温声道:“让诸位父老久等了,我等途径贵地,未曾预先通报,惊扰了乡里,本已有过在先,想不到还让诸位破费,着实抱歉的很!”
众人听魏聪说的和气,这才松了口气,年纪最大的那位老者向魏聪拜了拜:“些许乡野之物,值不得什么,还请将军收下,犒赏麾下兵卒吧!”
“诸位!”魏聪笑道:“按说以诸位的美意,魏某若是相拒便是无礼了。不过牛乃是农家之宝,我等今日吃了两头牛,那就有两家人没有牛耕耘春田,秋后就要有两户人家挨饿!这岂不是害了他们?这样吧,那两头牛你们带回去,其余的我都收下!”他不待众人开口,便大声道:“来人,取二十段绢来!”
外间应了一声,片刻后便送来了二十匹青绢,魏聪笑道:“这些便是我的回礼,还请诸位收下!”
“这——,这怎么可以!”那老者愣住了,魏聪的举动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这年头莫说是贼人,就算是官军也没有这么讲道理的,这伙人的甲仗他们刚刚在外头都看清楚了,不说别的,只凭水面上那条大船,就不是县里能够应付的。刚刚进来时他还担心带来的犒赏轻了,惹恼了这伙人,却没想到对方不但退回了耕牛,还有回礼。
“这有何不可?”魏聪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这是一回生,两回熟,今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说到这里,他便大声笑了起来,那些送礼的当地人也赶忙跟着笑了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袁田可不像这些农夫那么好糊弄,他在看到魏聪的第一眼就看出对方出身绝非一般,如果联系上那条造型奇异的大船、这些甲仗精利的卫士,这伙人的来历绝对不是一群江贼,况且馀汗县这种蛮荒之地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抢的呢?鱼干、粟米和麻布?魏聪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印证了袁田的猜测——这个自称“绛衣将军”的贵公子此行肯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目的。
“诸位!”魏聪微微欠了欠身体,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过几天就是立春了,正是准备春耕的时节,我知道这时候你们事务繁忙,所以我就不废话了!我这次来这里是为了去东北山里找一座山,你们当中有谁熟识馀汗县的水路的,请替我做个向导,我将有厚报!”
“一座山?”众乡老面面相觑,几分钟后那老者道:“郎君,敝县地处荒僻,出了县城向东走个一日,便是群山,连绵数百里,都是人迹罕至之的荒山。不知您要找的是座什么山?”
“来人,取图籍来!”魏聪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卷轴,在众人面前展开来,却是一张绘制的极为精细的地图,魏聪伸出手指点了点:“这里便是馀汗县,那座山便在这里,其间有一条河流相连,只要我们沿着水路找过去,就一定能找到!”
众人细看那地图,只见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了州县河流道路,还用不同的色块相区分,旁边还有比例尺标识,与当时直接将城镇山脉河流画在图上,没有比例概念的地图截然不同。原来这地图是魏聪将穿越带来的地图江西、湖北部分等比例放大后,依照东汉时的地理河流状况加以修改后的结果。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农夫们平时也没看过一副真的地图,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而袁田深知这种地图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料,只有官府中才有全本,便是世家大族也少有收藏的;而且魏聪拿出的这张地图虽然他一时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但感觉比自己过去在州县当小吏时看到的还要高明许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一下子能拿出这等物件来。
“郎君!”众人商议了片刻,推出为首的老人道:“若真如您说的那样,这条河应该是本县的鄱江,这是本县最大的河流,流向也是您说的那个方向!”
“鄱江!”魏聪拿笔在饶河旁记下了这个名字:“那你们当中可有愿意当向导的?我刚刚说了,必有重酬!”
“小人愿往!”袁田上前一步,走出人群:“小人对这鄱江颇为了解,愿意为向导!”
“你愿意?”魏聪上下打量了下对方,这个男人大约七尺身材,体格粗壮,尤其是那双臂膀,累累的肌肉将袖子撑的鼓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
第99章 底细
“小人姓袁名田,村子里当个铁匠!”
“铁匠?难怪!”魏聪心头的疑惑消失了:“来人,拿两千钱给他!你只要做的好了,回来后还会给你这么多!”
“多谢郎君厚赐!”袁田接过钱袋,这引来了周围艳羡的目光,他将钱袋交给那老者:“朱公,请你替我将这些钱带回去,交给我那浑家!”
“袁师傅放心,我一定带到!”
用过午饭,魏聪一行人拔锚启航,在袁田的指引下,这只小舰队沿着曲折的湖边向东南方向驶去。袁田小心的观察着船队,他很快就发现无论是魏聪本人乘坐的余皇号还是另外较小的六条帆桨船,都和他曾经见过的船只形制完全不同,其航速、可操纵性都远胜他曾经见过的船只。尤其是后者,袁田好几次看到这些船体狭长的快船在不利的风向下很轻松的追上他们想要追逐的目标,哪怕对手很远就发现了他们,开始逃走也没有用。
“敢问一句,这种船叫什么名字?”乘着吃饭的时候,袁田抓住机会,向一旁的水手问道。
“那种吗?叫蜈蚣船!”
“蜈蚣船?”袁田闻言一愣,立刻发现这个名字很形象,狭长的船身,两舷成排的长桨,远远看去的确和蜈蚣有些相似:“这船的样子我倒是从未见过!”
“不奇怪,这两种船都是校尉亲自督造的!”
“校尉?”袁田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对方口中的校尉指的就是魏聪,他暗自吃了一惊,不敢继续追问下去,在东汉帝国政治里,校尉通常指司隶校尉或五军校尉,前者乃是监督京都以及周边地区的重臣,不太可能离开洛阳跑到这里来;而五军校尉便是北军五营(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的五个指挥官,这五人都是比两千石的高官,身负重任,按说也不太可能离开洛阳来这里。但到了东汉中后期,北军五营的实际指挥权已经逐渐转移到了六百石的北军中候手中,北军五校尉也成为了天子亲信显贵的荣职。若是这样的话,这位神秘的贵人是北军五校尉之一就完全合理了,至于他这般鱼龙白服出行,背后的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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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郭奎神秘兮兮的走进魏聪的船舱。
“嗯!”魏聪从几案上的地图上抬起头:“有什么事吗?”
“袁田,就是那个向导!”郭奎低声道:“小人认得他!”
“你认得袁田?”魏聪惊讶的看了郭奎一眼:“你以前来过这里?”
“不!”郭奎摇了摇头:“这个袁田不是豫章人,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陈国人!”
“陈国?”魏聪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兖州那个陈国?”
“没错,就是那个陈国!”郭奎点了点头:“这个人是陈国当地大豪,很有名的!”
“这么说来,他出自陈国袁氏?”魏聪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这个就不知道了!”郭奎摇了摇头:“不过他既然是陈国人,又姓袁,还是当地大豪,多半就是了!”
东汉时的陈国位于今天河南省淮阳县,现在的王系出汉明帝的次子刘羡。这本来没有什么,但联系起来袁田的姓氏就不一样了。袁氏源自舜帝、是妫姓的分支,其始祖乃是春秋时陈国大夫袁涛涂,后来在陈国生根发芽。所以说陈国是天下袁氏的始祖之地。比如后来在东汉末年几乎二分天下的汝南袁氏,便是陈国袁氏的分支,实际上汝南和陈国也离得不远。这个人姓袁,又来自陈国,多半是陈国袁氏中人,以东汉当时同宗之间的亲密程度看,袁田很可能与汝南袁氏中人相识,甚至有很紧密的关系。
“你说说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喏!”郭奎应了一声,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当时老主人迎娶了周氏不久。有天从江北来了一个客人,这袁田就在那客人的随行人之中。那客人将这袁田托付给老主人,老主人便将这人留在门下,对,那客人还留给老主人百金当做这厮的饭资!”
“你记得这客人的名字吗?”
“那就记不得了!”郭奎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当初老主人在江湖上名声很大,四面八方慕名而来投奔的人太多了,若非那客人留下百金,我对他也根本不会有这么深的印象。对,对,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我想起来他当初逃来豫章的原因了!”郭奎笑道:“我记得这厮是杀了宫里宦官的亲属,所以才南逃的!”
“杀了宫里宦官的家属?”魏聪感觉到两个太阳穴一阵刺痛,自己都跑到馀汗县这么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了,就是想要躲起来挖矿种田,没想到还能沾上士族和宦官内斗的狗屎屁事,难道诺大一个帝国,就没有一块能让人安静求发展过日子的地方了吗?
“那这个袁田不是在柴桑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正好陪老主人出门去调解了,回来后才听说的。具体的原因也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因为杀人的缘故!”
“杀人?他在柴桑又杀人了?”魏聪问道。
“好像是的!”郭奎苦笑道:“听说是在一大早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两具陌生人的尸体,他本人就此失踪了,至于是不是他杀的,那就谁也不知道!”
“好吧,真是个麻烦精!”魏聪啐了口唾沫,现在这个袁田主动要来当自己的向导肯定不是为了那点赏钱,肯定是别有用心,该如何处置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郎君,要不要把这个家伙给——”郭奎压低声音,做了个“杀掉”的手势。
“算了!”魏聪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这厮背后有谁,你挑几个机灵点的,暗中盯着他,若有异常,立刻向我禀告!”
“喏!”郭奎应了一声,小心的退出舱外,留下魏聪一个人在房间里继续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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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夹杂着细雨,打在魏聪脸上,他扯紧斗篷的兜帽,看着浑浊的河面。甲板上的水手们来来往往,诅咒着该死的天气,他们被雨水弄皱了衣衫和头发,就好像一群倒霉的乌鸦。
这已经是连续
前方传来一声拖长的号角声,隔着交织的急雨显得分外模糊。“应该是探路船!”第五登道:“不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应该是又遇到河汊口了,希望这次别再弄错了!”魏聪苦笑道,他现在总算是领教经过水利整理之前的河道到底有多杂乱了,那简直就是一张繁复的密网。袁田这个向导只能说还凑合,魏聪好几次都想将其丢进江里换一个,但想想还是算了。
随着船桨起起伏伏,余皇号的速度加快了,魏聪转身退入船仓,看着房檐前雨水如注流下,口中喃喃自语:“希望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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