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1401节
社学一般由绅民捐办,负责启蒙本社童子,童子年长有成,可参加地方儒学的入学考试,中试者进入儒学,成为儒学生员。
社学在全国普遍设立,洪武八年诏令各地“延师以教民间子弟”,但仅过数年就因弊端丛生,下令停罢。
至洪武十六年,又诏令民间自行延聘师儒,建立社学,不准地方官员干涉,社学遂在全国推广开来。
古代读书成本实在太高,就是私塾也未必多少百姓读得起,族学也只有大家族才能办的起来,而官学招生名额有限。
因此朱元璋为了鼓励百姓识字,当然更是为了推广大明律法和自己思想,于是参考元制,号令各地建立社学,由地方政府帮助民间办学。
既然是捐办,所以社学在古代还有个名字,那就是义塾。
义塾是由私人出资兴办的学校,以教授宗族及乡里子弟,它与官宦富贵之家族学的不同之处在于可接纳乡邻子弟入学,具有服务一乡一社的性质。
只不过,社学好坏,大多看地方主官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而定。
弘治十七年,朝廷再次明令各府州县建立社学,并规定民间幼童年龄在15岁以下者,应送社学读书。
江西的社学在这个时期就有较大发展,并在全国具有独特地位,这主要得益于李梦阳、王阳明两人。
明正德年间,李梦阳为江西提学副使,改革过去社学的弊端,大力发展社学。
他首先在南昌、新建二县办起16所社学,典型示范,先远后近,逐步推广到全省。
他要求管理学校的官吏,按照规定精选社学教师,免除他们的徭役,尊重和敬礼他们,不准他们擅自向学生征收课金、鸡米、酒食,以免使人民感到入学是种苦役而设法逃避。
对社学教师好的提升,不好的开除,有奖有罚,有利于办好社学。为了使人们重视社学,还规定今后不是社学出来的学生,不能进县州府学。
在李梦阳的推动督导下,江西社学有了一个较大的发展。
正德十三年,王阳明在平定江西南部暴动后,认为“民风不善,由于教化不明”,于是颁令,要求南赣所属各县“父老子弟,互相戒勉,兴立社学,延师教子,歌诗习礼。”并颁行《社学教条》,使江西社学又得到一次大的发展。
社学传授的知识,其实主要是让人识字,并将道德教育摆在首位,以培养少年儿童懂得并遵行“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社学教育目标。
正是因为有了断断续续的社学,所以明朝的识字率其实并不算低。
众所周知,四大名著有三本出自明朝,到了明末话本小说更是数不胜数,《金瓶梅》、《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封神演义》等,无一例外的都是针对普通小市民。
如此众多的“低俗”小说出现,代表有大量的读书需求。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到,明朝普通人识字率很高,不然小说就缺乏生产土壤。
需要注意的是,从明初一直到明末,明朝这一类低俗小说,都是层出不穷。
而这一切正因为明朝二百多年对社学的推广,所以明朝很多市井百姓都能识字,不少人都粗通文墨。
只是清军入关之后,明朝话本小说的繁荣盛景不见,识字率急速下滑,民众眼里只有“麻木不仁”。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我们谈及“愚民政策”,都会认为是“封建社会”的罪恶之一。
然而,从汉唐宋明来看,说朝廷实行“愚民政策”,实在有些牵强。
否则,朱元璋也不必下旨推行社学,传播《大诰》。
只不过到了魏广德这里,社学的经费就由之前士绅捐赠变成官府列支,当然依旧接受捐赠。
“叔大兄,我大致测算过,下等县,一年靠着换帖银至少能收入百两银子,中、上等县,三五百两也不是难事儿,完全足够社学所需,还有富余。”
魏广德还在那里继续述说,这些天他也不是光想,收集了京畿周围府县牙行交易的记录,按照记录的交易金额,推算出应得的税银。
当然,这还是按照明制三十税一进行的计算。
至于把一些精品或者说奢侈品提到高到十税一,只是他的设想。
后世,关于奢侈品税的建议不少,魏广德自然也听说过,所以就想着最好一步到位,反正富人有钱也不在乎多花几个子儿。
甚至,因此提高自己用品的价格,还能把自己和其他人拉开档次。
古代等级观念,其实无时无刻不存在。
就算是魏广德来了这么久,也早就习以为常。
“之前社学,受官员重视程度不同,好坏参半,但办不好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经费时断时续,师长无心社学授课,大多选择回家开私塾谋生。
有了朝廷换帖银持续稳定投入,社学就能一直维持下去,不至于像原来般飘摇不定。
正好之前叔大兄不是提议整饬学风,我看其中禁创书院和禁止讲学结社很容易遭到士林反对。
朝廷开征换帖银,将其中部分用于地方社学发展,就可以有力的回应他们的贬诋言辞。”
魏广德当然知道张居正整顿学风十八条措施,根本目的其实在于钳制言论,打击言论造势和争夺意识形态的话语权,防止因此动摇权力基础。
因为之前张居正推出的改革措施,已经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魏广德都是置身事外,所以朝野上下不少人声讨张居正专权祸国。
“善贷,《申旧章饬学政疏》你同意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说起之前自己草拟的奏疏,立马开口追问道。
“《申旧章饬学政疏》中一些措施可以实行,但一些还是需要商榷。”
魏广德可不敢说支持禁学院,禁讲学一类的话,传出去士林公议还不把他也喷了。
“比如禁毁书院一事,就须三思而行。
书院,本是学子进学之地,官学名额有度,而学子有心进学,所以才会去书院读书。
毁之,就等于断了这些生员上进之路,不可取。
不过对于聚众讲学,倒是可以禁止。
记得隆庆时,高肃卿就曾推动,先帝为此下诏《禁提学宪臣聚徒讲学诏》。
讲学徒侣众盛,异趋为事,大者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小者匿蔽丑秽,趋利逃名。”
魏广德侃侃而谈道,这些,其实就是当初高拱述说的理由。
而张居正这份《请申旧章饬学政以振兴人才疏》则更直接指斥讲学是“群聚徒党”、“空谈废业”,造成各级官员“宁抗朝廷之明诏,而不敢挂流俗之谤议;宁坏公家之法纪,而不敢违私门之请托”。
张居正把讲学的危害看得极为严重,而讲学多依托民间书院,故而张居正原本打算是把书院全部禁了。
可魏广德对此自然反对,他早年就游历江西,去了不少书院进学,考功名的卷子,可都依托这些书院里的存稿。
毁掉,实在有些可惜。
不等张居正说话,魏广德继续说道:‘就算毁了书院,他们依旧可择名山大川,西子湖畔讲学,书院虽会加速传播其言,但却非必备,实无必要。’
第1244章泰州学派
魏广德反对禁毁书院,只保留官学这一条,让张居正眉头紧锁,陷入思考中。
实际上,后世对于张居正“申旧章饬学政”这一改革举措争论不休,一些人认为利大于弊,而一部分人却觉得是封建专政思想。
禁止书院讲学,隆庆年间在高拱等人的推动下就已经开始了。
只是,张居正这次所拟的奏疏,则是将其推到更高的位置。
讲学一事,不论就其内容而言,还是参与人员而言,都可以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不过,士大夫对讲学趋之若鹜,各种新说层出不穷,就讲学活动本身和讲学内容的主流而言,它反映的是社会的进步。
如果说,大臣们畏惧舆论,甚至不惜对抗诏旨,蔑视官法,更反映出民间思想的觉醒和舆论力量的强大,这在思想史、社会史、政治史上都被认为是进步,而且已经得到广泛的共识。
真理不辨不明,这在后世得到绝大部分人的支持。
但是在大明朝,作为一个封建王朝,自然不需要什么争辩。
加强专制控制,才是张居正执政需要追求的。
强化专制权力,压制不同意见,做到令行禁止,不论皇帝专制,还是首辅专制,其目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正是因此,张居正实际上已经在内心里把民间书院视为洪水猛兽般,是他施政需要跨越的天堑。
他已经得到许多消息,不少反对考成法、清丈田亩的士人,时常聚集在书院里谈论此事。
他们议论不要紧,周遭尽是进学的学子,耳闻目染之下,这些人的思想多少都会受到他们这些人的影响,
当这些学子成长起来,步入朝堂以后,他们所思所想也就能有个大致猜测。
张居正想要避免这种事儿发生,所以不仅要禁讲学,还要禁书院。
不说别的,现在大明思想上就存在理学和心学的争斗,特别是在王阳明不在以后,这样的争斗就越演越烈。
而心学的发端,就是包括白鹿洞书院在内的江西书院。
江西本就文化鼎盛,为什么心学能从理学的包围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江西这个文人摇篮不断有新的人材出现,他们的思想多少都偏向心学,成为心学的中流砥柱,加速了心学的传播。
“善贷,你在白鹿洞书院进学过?”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得不怀疑魏广德也是心学门徒,虽然以前,似乎他从未说起过。
听到张居正这么问,魏广德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但很快就又摇头。
魏广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倒是把张居正看傻了,没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早年乡试失利后,我曾游遍江西,两年里不止去过白鹿洞书院看书学习,也去过豫章书院、鹅湖书院和白鹭洲书院。”
魏广德没理解张居正的用意,淡淡笑道,“算不得是进学,只是去那里看看书,向院里山长、教授请教学问。
不似叔大兄有两榜进士为师,教授学问,善贷早年只随夫子学过四书五经,但他也只是举人。
在我院试过关后,夫子就说没什么可教的了,让我去南昌或者其他地方进学,选良师.”
这些,以前魏广德都没怎么说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早年求学经历。
当然,这些都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有心追查,很容易就能查到。
听到魏广德是去书院蹭课完成的科举,张居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他比魏广德命好些,早年就以“神童”之名远近闻名,得到了荆州知府李士翱的欣赏。
都知道张居正又名张白圭,那是张居正曾祖父所取,因其梦到月亮落在水瓮,然后一只白龟从水中浮起来,于是其曾祖父信口给他取了个乳名“白圭”,希望他来日能够光宗耀祖。
“白圭”自然要比“白龟”好听,“圭”也有美玉的含义。
所以只有,张居正府试时依旧使用张白圭之名。
李士翱认为“白圭”锋芒太露,似难登大雅之堂,建议改之,于是才有了张居正这个名字。
张居正的科举一路通关,直接杀到乡试,然后如同魏广德般折戟。
不过那次,张居正好运的遇到了时任湖广巡抚的顾璘。
虽然顾璘阻止了他一串五,把他故意从乡试榜单上戳落,但也是希望对张居正多加磨砺,以成大器。
之后,更是解下犀带赠予居正,对他说希望他树立远大的抱负,做伊尹、颜渊,不要只做一个少年成名的举人。
因为这句话,张居正的字也就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