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537节
“阳为效顺,阴为抄掠”,就是这个时期辽东的局势。
“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百年前我明军南撤的影响。
偌大一个奴儿干都司,居然没有我国朝官军驻扎,那些土人自然夜郎自大,以为可以挑战国朝威仪。
即便朝廷不时派出官员巡抚奴儿干,可女真族人对我大明的轻视还是不可避免。
又因为我朝对强大女真部族的武力打击,更加促使我朝和女真部族之间的对立情绪。
长此以往,若是维持现在局面,女真各部各自为战尚且罢了,可一旦女真诸部统一,对我大明在辽东,在奴儿干地区的统治就是致命打击。”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了眼似是在沉思的殷士谵,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以我的看法,正该利用当前我朝对女真的碾压态势,直接崩裂他们长期形成的部族制度。
改土归流,不准他们继续按照部族制度划分各部,而是以武力强硬将他们划分到各地,以州、县进行区分,派出官员进行管理。
各部族长依据朝廷当初发给的金印、圣旨南迁,由朝廷指定地方居住,让他们彻底和族人分开,才能恢复朝廷对奴儿干都司地区的掌控。”
“说起来简单,可他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西南地区土司作乱就是代表。”
殷士谵这时候摇头说道。
“是啊,对西南地区,征伐尚且困难。”
魏广德笑道,可停顿片刻,他又接着说道:“可若是置之不理,难保相互吞并,甚至联合的女真不会对我朝反噬。
正甫兄可还记得‘王中假贡’之事?”
“王中假贡?”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起这事儿,就微微皱眉。
他当然知道此事,当初在朝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事情也简单,那就是海西朵林山等卫女直都督佥事额真哥等来朝贡马,又有古城等卫指挥同知哈塔等同时入贡。
唱名给赏间,额真哥称诸夷乃王中部落额克捏等人,而不是古城等卫哈塔等人,是冒名顶替者。
当时就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前来朝贡之人都是带着大明颁赐的金印、圣旨确认身份,可其中有人被指认为冒名顶替,何况还是在御前被人指认出来。
而最后堪究后得到的准确情况是,王中部先与海西夷兀允住联合抢杀者帖列山等卫夷把秃郎中等人,夺其携带金印、敕书三十五道,然后伪装成他们进京城封贡。
此事在当时闹得很大,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此事充分表现出明朝对于奴儿干都司当初分封各卫的实际情况已经严重失察,甚至都无法识别这些头人的身份。
朝廷赐部落首领官职,并赐印玺、圣旨冠冕、朝服,欲前往北京进贡或前往辽东马市进行贸易的部落首领必须自带印章和诏书证实身份。
这套以印信、诏书为基础的附属身份认证制度,维持了百余年,不过到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现在女真及兀良哈三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甫兄可知?”
魏广德又问道。
不过这次魏广德不等他答话,就自顾自说道:“女真部族那边消息不多,我所知也有限,不过兀良哈三卫,据我所知,早已经被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分吃掉。
朝廷赐予的金印、诏书也被他们所夺,而他们拿到这些诏书后就冒充三卫与我大明交往,这也是所谓兀良哈三卫时常叛乱的原因。
现在哪里还有兀良哈,所谓的“朵颜”、“泰宁”和“福余”早已经是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了。”
“当真?”
殷士谵惊叫道。
第552章昌平有警
“当真?”
听到魏广德说兀良哈三卫早已经不复存在,金印、诏书被蒙古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所夺,殷士谵就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这些年和三卫之间的往来和互市,实际上就是在资敌。
“别这么惊讶,这些事儿,实际上边镇和朝中重臣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魏广德笑道,“否则,怎么解释这次黄台吉部入寇?要知道,蓟镇以北可是三卫的地盘,若是三卫还在,黄台吉能这么大摇大摆进出边墙?”
“你容我缓缓。”
今日的事儿,对殷士谵冲击有点大。
本来只是告诉魏广德,山东巡抚张监已经上奏请求禁止辽船海运,这本就无甚大不了的,裕王府早有定计,只是应付一下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又从魏广德那里知道之前裕王私下里询问他对抬升辽东品级一事,之后更是知道朝廷这么多年对北方固有观念已经严重偏离实际情况。
魏广德说蒙古的事儿,其实就是在提点,现在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明朝退出时的样子,那里部族之间的兼并,说不好已经形成新的强大部族。
至于魏广德想要将大明的实力重新布置下去,殷士谵不看好。
很简单,现在的朝廷财政比之当年还不如,哪里有钱去恢复对奴儿干都司的驻军。
“这事儿,还是容我好好想想,说不得还要召集他们,一起商议此事。”
殷士谵苦着脸说道。
“此事不急,正甫兄大可私下和高大人他们讨论此事,完全不必召集大家一起商议。”
魏广德淡淡说道。
这件事儿不算小,真要图之也是等裕王上台以后,所以魏广德是真的不着急让大家形成共识。
而且,兀良哈三卫的情况,魏广德相信张居正肯定知道,高拱或许也知晓一些,毕竟已经是朝中高官,又是掌管礼仪,朝廷和三卫之间的外交异样,高拱不可能没有丝毫觉察。
说穿了,就是把事儿捅出来,丢的是朝廷脸面,所以高层都是隐忍不发。
“对了,兵部那边昨日已经以密文给山西镇下达了命令,现在只等宣府那边的回报。”
魏广德只是猜测马芳可能已经率部出了关城,不过是否如此还要等兵部的查验才知。
显然,杨博已经相信了魏广德的判断,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先给山西镇下达进兵宣府的命令,而不是确认宣府的情况。
“只希望是我多虑了。”
魏广德点点头,嘴里呢喃道。
“对了,你前日找杨尚书,他是怎么分析的?”
殷士谵奇道。
这事儿,他也是从裕王口中知道此事,在此之前那里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昨日魏广德到裕王府,他当然就没有过问此事,现在说起才想起来问问。
“此次用兵,马芳应该是知道如何保密,倒是不让人担心,主要就是现在出击时间敏感,杨尚书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妥,可也说不出太多,听天由命吧。”
魏广德回忆那晚和杨博分说此事时,杨博诧异和无奈的表情。
按说这些事儿,他身为兵部尚书才是最应该第一个知道的,可却是从魏广德口中得知。
如果是别人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魏广德敢不敢说都是一回事,还好是杨博。
他的气度和涵养,在朝廷里也是公认的。
很快,两日时间就过去了,兵部那边杨博派人送来消息,确认日前马芳已经率部出关巡边的消息。
这是对外的说辞,京城也只有裕王府和兵部极少数人知道,马芳是打着巡边的旗号奔袭北沙滩去了。
魏广德感觉该擦的屁股都替马芳擦干净了,只希望这次他能一切顺利。
派往山西的信使早已出发,兵部给董一奎的公文也只会是例行命令他帅师巡视宣府,可不会说太多东西,马芳的事儿现在已经是兵部保密程度最高的机密。
魏广德给董一奎写信,也是因为兵部不会说的事儿却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他才能知道事态的严重。
魏广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集结山西镇的骑兵,由他率领尽快赶到宣府接防。
至于步卒,按部就班出发即可,若是无事,就当练兵了。
这几日的朝廷也是波谲云诡,在张监上奏后,许多六、七品京官也纷纷上奏,或支持或反对,所议之事都是关于辽船海运。
张监的奏疏早已送入西苑,可第二日并未被发还内阁,显然嘉靖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也不知是留中还是什么。
只不过,河道衙门和山东方面近一年的功课也没有白做,支持禁止辽船海运的奏疏是占据绝对优势。
这,或许也是一种民意吧。
有意思的是,包括淮安的总督漕运部院、山东济宁的河道总督衙门及各省河道署均未奏议此事。
这场由山东巡抚上奏引燃,然后京城的低级官员在那里上奏议论,中高级京官到目前为止都是保持缄默。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反对张监奏疏的,大多都是和裕王府有联系的官员,或是他们串联的一些好友。
对这样的场景,不免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暗自揣测,这或许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京城柳泉居,往日宾客盈门的酒楼,在今日却显得很是冷清。
两层阁楼此时底楼显得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大门前有几道身影拦在那里,挡住所有想来这里用餐的客人。
和楼下冷清截然相反的时,二楼上面却是高朋满座,所有桌椅皆坐满人,而且看他们的气质和穿戴就知道,他们都是当朝官员。
宴席间气氛轻松,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不时有人挨桌敬酒,闹得好不热闹。
看气氛烘托差不多了,主桌上就有一位身着员外服的老者站起,举杯说道:“诸位大人,今日邀请诸位大人来此赴宴,是为了表达我们运河十三家商会对诸位大人秉持公正,上疏谏言的感激之情。
不瞒诸位大人,小老二老家就是山东,眼见着乡亲们被辽东流民侵扰,实在不忍.”
老人别看已经上了岁数,可声音却是宏亮,整座二楼宾客居然都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其实,下面坐着的官员哪个不知道今日宴席的原由,对那些商人,他们敬的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银子。
只是,既然已经做官,他们还真不担心会找不到银子。
实际上,就算是翰林院、国子监这样被认为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只要舍得放下老脸,要赚银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他们今日来此,可不全是为了那个说话老头的所谓脸面,而是他身旁左右坐着的户部和工部的侍郎大人。
不管是漕运还是河道,其实最受益的还是户部和工部。
一个负责全国的漕运事务,通过水路,督促南方各省经运河输送粮食至京师,一个则负责黄、淮、运河一带的河道治理,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儿。
他们这些低品级京官,留在京城也是为了等机会,要是被贵人赏识就希望能够一路升迁,若是不能则寻机外放,自然要处理好各方关系。
来这里,自然也是希望扩张人脉的同时能够和上面的几位大人搭上线,如果外放自然是去这些地方谋职,也不枉寒心苦读多年。
“.现在朝中上下民意滔天,小老二只请诸位大人再接再厉,继续上奏,让当今知道允许辽船海运的恶果,尽快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老头说完就依次挨桌敬酒,在他身后则有小厮端着堆满红色小布包托盘,挨桌分发。
至于主桌上的几位大人,则好整以暇继续坐在那里相互敬酒,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