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576节
魏广德这会儿酒意上头,说话也有些生硬。
张吉没马上说话,而是把魏广德扶进书房,叫下人去准备醒酒汤,周围无人后才又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三位阁老府上在入夜时,曾有小轿离开府邸,坐轿之人罩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三乘轿子先后都去了勾阑胡同天音阁,大概呆了有半个时辰才离开。
他们要不确认,去的是不是三位阁老。”
“嗯,不确认就不确认吧。”
魏广德甩甩头,随口就说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人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等张吉出去后,魏广德缓缓睁开眼睛。
去的是不是那三位去,有必要去确认吗?
只要他觉得是就行了。
不过,魏广德还是揉着太阳穴,其实内心是有点后悔的。
当初自己贪那点地,把自己拖进这个漩涡里,有点得不偿失了。
本来魏广德围观以来,还真敢说自己是两袖清风,没有贪墨朝廷那怕一点银子。
自己挣的,至少用后世眼光看,那都是干干净净的辛苦钱。
做生意赚的,不寒碜。
可这次,貌似因为自己一念之差,好像就成为了大明朝贪官污吏中的一员。
贪了那些田地,还拿了宅子铺子和银子。
虽然是严家的家产,可毕竟是要抄没的钱财,严格说已经是朝廷的银子了。
想想今日在裕王府,自己都不敢细说其中内情。
魏广德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以前,他觉得以他领先别人的见识,又有官职在身,赚钱还不是轻轻松松的,所以就下定决心不去贪墨。
可不知怎么的,在严世番进京前,自己鬼使神差还是把这事儿给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理解这话的含义,以前还是太肤浅。
王朝末世,当官的是不是都这样,欺下瞒上大肆捞钱?
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这里,这才大明中期,官员们就敢勾接在一起,以百万两为单位这样捞银子,太特么恐怖了。
魏广德感觉自己这把是真的亏大了,银子没捞到几万两,倒惹了一身骚。
一夜过去,第二日下午,芦布就打听到消息,果然内阁最终按照徐阶的意见上奏此事。
在西苑,严讷和李春芳皆以为徐阶所言老臣谋国,是处理追缴严家家产的良法。
内阁齐齐表态,嘉靖皇帝也没有深究此事,同意了按照徐阶之言,任命御史成守节为钦差,专司此事,以三年为限,务必将严家家产尽数充公入库。
三年,谁又知道嘉靖皇帝还有没有这个三年。
“老爷,张大人今日有信到了。”
这天,魏广德回府,刚进府门,管家张吉就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道。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魏广德奇道,顺手接过信封看了眼,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信是浙直巡按御史张科送来的,胡宗宪下台后,浙江的抗倭军事就是由张科和浙江巡抚双重管理。
不过浙江巡抚毕竟还要管理浙江民事,所以这两年,张科实际上已经成为浙江明军的最高指挥官。
其实就魏广德这些老乡来说,张科是唯一展现出军事文官素质之人,要是仕途通畅,未来当可为一镇总督人选。
之前不止是魏广德,就算兵部也从未注意到张科这方面的能力,不过在朝廷缉拿胡宗宪后,胡宗宪部游击营将军王应岐率部万余人出走武林,铤而走险发动军事哗变,妄图以此要挟朝廷。
张科用计图之,半夜带军队生擒叛将王应岐,审讯后,拟定奏章,将入奏朝廷,快速稳定局势。
不过,在书房魏广德抽出张科书信细看后却是皱眉,因为张科貌似惹祸了。
第583章海刚峰是谁?
说是张科惹祸,其实也不尽然,一切还是原江南总督胡宗宪的后遗症。
当初胡宗宪剿倭,为了筹集剿倭经费,曾经在江南九省加赋,又在多地加派,征收厘金,一时间总督府金银堆积如山。
在剿灭徐海、汪直两大海寇后,剩余海寇化整为零,采取小股分散四处抢掠,让明军难以集结大军围剿,只能沿海处处设防。
由此引发的问题就是大明需要精锐兵马驻防沿海,否则那就不是剿倭而是送人头。
基于明军战力不足的困境,胡宗宪启用戚继光之策,大肆招募营兵。
此营兵入伍军饷极低,几乎只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收入全靠剿灭倭寇,以首级换取奖赏。
此计策虽有效提高明军战力,一时间战果斐然,可也存在赏罚不明的问题,特别是胡宗宪需要向京城严家送去的大笔银钱,要么是冒功受赏,要么是克扣军饷。
相应的,为了封住军将之口,从总督行辕中他们也获得大量好处,在朝廷派出御史核查之时,大家都异口同声,以统一口吻应对朝廷核查。
所以,随江南官员常年弹劾胡宗宪私吞军饷,但每每朝廷派员核查都查无实据。
只是,当严嵩倒台,胡宗宪被缉拿进京后,随着游击营将军王应岐造反被张科快速平息,张科就意识到为了保证浙江兵将安稳,不能追查胡宗宪时期厘金加赋的取向,否则怕是会引发更大的风波。
由此,张科向浙江各地军将表达了不再追查胡宗宪时期贪腐之事的意思,安定军心。
效果卓有成效,不过却因上不得台面,张科自然也不敢上奏此事,也就有了今日之祸。
“岑用宾?”
此事力主追查之人,乃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一个科道,一个言官,居然内讧了。
魏广德印象里可没有这人,可这个官职,魏广德感觉不是三十五年的进士,那么很大概率就是三十八年的进士了。
想了想,魏广德叫来张吉,“一会儿你派人去孟贤府上知会一声,请他明日晚间到我府上一叙。”
“是,老爷。”
听到魏广德邀请段孟贤明日到家来,张吉当即答应一声。
“另外.”
魏广德本来想着把欧阳一敬也叫来,不过想到一个是北京的给事中,而一个却是在南京,怕是也说不上话,旋即在心里否了这条想法。
叫欧阳一敬做说客,还不如联系南京,请魏国公府出面和岑用宾联系,劝说他放弃追查此事。
有了这个念头,魏广德就摆摆手说道:“算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安排。”
之后,魏广德也没有马上就写信,派人往南京送,而是打算等明日见了段孟贤,打听下这个岑用宾的情况再说。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收好书信,魏广德起身出了书房就去后宅逗孩子去了。
现在魏广德的儿子已经有三岁,夫人身体也已经恢复,魏广德还想再要俩个孩子。
毕竟这年头可没有计划生育,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场,都讲究多子多福。
魏广德大哥魏文才现在都有一儿一女了,魏广德可不打算在这方面输给他大哥。
魏广德做官都快十年了,虽然少不了在外风流,可还没有纳妾,这也是因为他身在官场使然。
后世觉得到了古代在妻妾问题上可以肆无忌惮,其实这是大错特错。
《大明律》的规矩,虽然民间许多人都没有照着来,可对于官场之人来说却是需要加倍小心。
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得罪人,人家找科道言官以此弹劾,那是一告一个准。
倒是可以以侍女的身份行纳妾之事,这也是这时代官员们常做的,可追究起来依旧没的辩解。
魏广德不想落人口实,何况夫妻感情也不错,大可将此事延后一些,等裕王上位后再犯,就算有人以此弹劾,裕王也不过对此一笑而过,那才叫安全。
当然,不敢纳妾又不收侍女,很大原因还是徐江兰从未提及此事,娘家实力太大,有时候也是一个麻烦。
第二日,魏广德散衙后早早就回到府里等候段孟贤到来。
不多时,段孟贤依约而至,魏广德将他请进后坐在酒席上,段孟贤还有些奇怪,因为今日席间只请他一人。
“善贷,今日叫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几杯酒下肚,段孟贤开口就问道。
“你同科中,可有一人名为岑用宾,现任南京户科给事中?”
都自己人,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岑用宾,有,怎么了?”
段孟贤奇怪的问道,要知道人之前在迁安任知县,前两年才到的南京,他不清楚魏广德问他是何意。
“是这样”
于是,魏广德把张科的事儿简单和段孟贤说了一下,又把现在岑用宾要追究此事也说了。
“嘶”
段孟贤虽然有些意外,可却是眉头紧皱。
魏广德一看之下就知道不好,这个岑用宾怕是不好对付。
段孟贤看了眼魏广德才说道:“善贷,这个岑用宾为人比较刚直,张科之事,怕是不好擅了。”
“哦,如此说,你没把握劝说于他。”
魏广德微微点头,科道言官里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憨直之人,认死理,往往不懂变通,只知道按朝廷法度行事。
看似公正,其实很多时候因为过于刻板,往往容易坏事。
当然,这样的人出任科道言官,其实只能说吏部那帮人也是慧眼识珠,知人善任,因为这类人担任纪检工作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其监督和威慑作用巨大。
当然,对于被他们盯上的人来说,那就非常难过了。
“我和他殿试成绩仿佛,当初在京城也多有接触,就由我给他修书一封,为张科关说此事。”
说道这里,段孟贤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另外我再联系些同年,请他们也给用宾去信说说,希望能见效。
不过善贷,你最好也找点南京的关系,多方面出力施压,兴许能让他收手,放过对张科的弹劾。”
魏广德听后点点头,段孟贤这边没有把握,那肯定就得找南京魏国公府出面,看能不能压下此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