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11节
而鲜于岳、任通、宋远则对赵怀安更佩服了,如果说他们之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亲近赵怀安,现在则是佩服他的人品。
鲜于岳不好意思占便宜,主动将自己的弓术传给赵怀安。
前几天在草甸的战斗,他已经看出赵怀安的弓术稀烂,所以就想以弓术换赵怀安的巴柔。
赵怀安本来就想好好学学弓术,现在看鲜于岳愿意教,自然高兴。
而这一学,他就发现鲜于岳的不凡了。
那就是鲜于岳的弓术自然厉害,但比弓术厉害的是,他相当会教。
这就不容易了。
一个人可以自我琢磨然后坚持锻炼,也能练好弓术,但能将弓术教得好,则必然有上好的师承,如此才能讲得鞭辟入里。
这下子,赵怀安对鲜于岳的身份更好奇了。
终于,在今日,他们决定到附近一处羌人聚落换点补给的时候,落在后面的赵怀安终于问鲜于岳:
“老岳,你肯定出自阀阅大家吧。”
鲜于岳摇头,似乎不想提这个事,但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说了:
“赵君,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
“我家的确高品,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家祖上正是天宝年间的剑南节度使,的确显赫一时。但后来家祖在天宝十年的攻打南诏战争中,全军覆没,仅以身免,自此家道衰弱,我也只能于军中打磨。”
鲜于岳说得淡然,但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内心有多不甘心。
赵怀安也能懂,他前世的一些二代朋友,家道中落后就有这样的,明明比中产都过得好了,但一提到以前,还是浓浓的不甘心。
人啊,只要祖上阔绰过,再想过普通日子就难喽。
不过赵怀安却听到了感兴趣的,他问:
“所以老岳,你应该对南诏相当了解了?我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那南诏也是撮尔小国,如何能与大唐相抗,甚至还主动犯边?”
其实赵怀安这个问题很愚蠢,毕竟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就是抵抗南诏的前线,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敌人?
但鲜于岳并没有深究,他一路上其实也看出了赵怀安的古怪地方。
就是明明见识不俗,但似乎对人情世俗都不怎么了解。就说昨天如厕,这赵怀安还不愿意用树叶擦,反而感叹有纸就好了。
鲜于岳在家也的确用纸擦,但那是有贵客上门才这么招待,一般自家用的时候,还是用厕筹。
说到底,他们鲜于家的确不如以前了。
而赵怀安的背景,这一路鲜于岳也从那个叫赵顺的乐人口中了解清楚了,知道他是寿州人,是避难入蜀,后进的黎州军的牙军。
所以按照赵怀安的生活背景,他应该是完全不知道能用纸擦屁股的。
有时候,这赵怀安的做派简直比他都要上流。
鲜于岳是个君子,从不愿意以阴私揣测他人,更不用说赵怀安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当赵怀安问出这样的傻话,他还是解释了:
“赵君,此问要答也不难,左右不过是剑南道西南所在,林深树密,瘴气笼罩,我天军难以施展,所以屡有挫败。”
“但我要是这样回,就是糊弄赵君了,也显得我鲜于岳是个庸人。”
“赵君,你可知成都内的第一豪富为谁家?”
赵怀安哪知道?
鲜于岳说道:
“严家。”
看赵怀安一点反应没有,鲜于岳就知道自己这个恩人是一点没听过严家。于是解释道:
“严家本是梓州豪族,德宗朝出了个严震,有扶保社稷之功,从此这严家就起势了。严震有个从祖弟叫严砺,当年参与平定刘辟之乱,后纵兵劫掠成都,于是严家遂大富。”
“但严砺倒后,这严家抓住了茶马贸易,与南诏、吐蕃互市,每年来往的商队都有五六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赵怀安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怀疑:
“所以南诏难制是因为有严家这样的内贼?”
但鲜于岳却依旧摇头:
“不是严家是内贼,而是成都上上下下都参与此,甚至南诏那边也有人,那些南诏人和咱们唐人已经无太多区别了,都离不开这金银啊。”
赵怀安品出味了,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啊,他见鲜于岳很有见地,继续问:
“那老岳,你如何看这一次南诏入侵?他们下一步会打到哪里呢?”
说到这个,鲜于岳神色严肃起来了,他只告诉赵怀安这样一个现状。
那就是现在剑南西道十四州七十一县,第一可战之兵不是别部,正是此前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
鲜于岳告诉他,现在黎州兵一败,后面邛崃关、荣经、雅州肯定都保不住,因为这些地方的镇兵早就腐败透顶,压根不堪用。
唯有邛州有兵,防务堪用,如果邛州再丢,那南诏就要打到成都了。
这番话反把赵怀安说得犹豫了,他们此行就是邛州,觉得那里是大后方,但现在听鲜于岳的意思,那地方反而成了前线?
那还要不要去邛州啊!
第10章 铜山
很快赵怀安就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鲜于岳告诉他,按军中律,如他这样的溃兵,必须要回到地方归军,一旦被发现,杖刑、徒刑都是轻的,遇到严的,直接要掉脑袋。
而反过来,能在溃退中主动归队,不仅处罚减轻,如果还有出色表现的,还能获功。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虽然天下礼崩多年,溃兵乱卒数不胜数,尤其是四年前朝廷征发大兵平定徐州庞勋兵变,双方交战经年,中原之地早就是溃卒遍地了。
但在蜀地,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多年安定,又是朝廷直管的藩镇,所以唐制律令在蜀地依旧执行得很严格。
像赵怀安这样的外地人,有口音,根本不可能在蜀地躲多久,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鲜于岳劝赵怀安不要做傻事,和他一起回邛州归军。
而且鲜于岳还告诉赵怀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之前杀了的六个吐蕃士兵是可以计算军功的。
虽然军中是按照首级计功最准,但当时他们在山林中逃亡,根本不可能带血淋淋的首级上路,不然路上就要被猛兽围袭。
但鲜于岳长了心眼,将这六个吐蕃兵的辨发都割了下来。
吐蕃人的辨发是很有辨识度的,所以军中有时候也会认,到时候再加上赵怀安缴获的吐蕃甲胄,鲜于岳向赵怀安保证,这功劳肯定算。
鲜于岳对赵怀安真是苦口婆心,因为他看出赵怀安多少有点不想回唐军的意思了。
他不忍心赵怀安这样的豪杰落草为寇,这样的本事,只有在军中才能一飞冲天。
看鲜于岳这么着急的样子,赵怀安还有点感动。
这老岳还怪热心的。
于是,他将前头领路的阿奇墨喊来,问道:
“老墨,咱们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聚落点?”
阿奇墨扒着手指估算着,然后给赵怀安一个答案:
“快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的脸就是一黑,因为他一个多时辰问老墨时,他就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这老墨到底有没有时间概念啊?
即便内心有一万句怨言,赵怀安还是挤出了笑脸,接着“鼓励”老墨:
“老墨,还得是你,要不说有一老,有一宝呢,你就是活宝!”
阿奇墨当然听不懂赵怀安的阴阳,咧着嘴笑着,露出残缺的黄牙,脸上的褶子也绽放成了菊花。
看到这个,赵怀安又有点内疚了。
哎,这老墨也是个苦命人,据说他今年才三十六,这牙就掉了一半了。
于是,他拍了拍老墨的肩膀,说道:
“那就继续走吧,反正不着急,咱们的补给还够两天。”
此前他们已在山林中走了两天,一路上都没遇到南诏人的踪迹。
他们是往偏西北走,而南诏军是往东北方的荣经、雅州一带进军,只要过了中间一段,后面就安全了。
所以赵怀安他们才决定出山林,由老墨带领,沿着河流去下一个聚落地休整,顺便打听一些外界的消息。
那个地方老墨去过,他说那里是很多茶马商人的休息地,之后就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市。
……
这边,赵怀安正打算让老墨继续带路,边上的鲜于岳却主动问起了话,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些夷人们说话:
“那地叫何名?”
老墨见问话的是“尊贵”的汉人贵族,哈着腰说道:
“咱们都叫那野牛市,不过听一些唐人说,那里以前叫铜山关城。”
赵怀安对此是毫无反应,但鲜于岳听到了却颇为萧索地对赵怀安道:
“未曾想当年韦公所建之边关,今却入腥膻之手。”
边上的赵六也搭话:
“亏先人。”
赵怀安见老墨有点尴尬,忙对老墨道:
“你继续向前带路吧,尽量落日前到,不然又要在外面露宿。”
老墨恭敬点头,然后就转身回到了队伍前,只是相比之前,脚步有点沉重了。
看来老岳的话,伤到了这个夷人了。
他正打算委婉劝一下鲜于岳,毕竟现在大家都一起逃命,不利于团结的话还是不要讲。
鲜于岳反倒是先劝起了赵怀安,只听他真诚说道:
“赵君,这些夷人还是要防一防,国朝吃了这方面的亏还少吗?自古胡夷,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
赵怀安有点尴尬,但并不反感鲜于岳,因为这老岳是一个非常有社交分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