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115节
这折宗本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吧,这但凡来问一嘴,知道高骈都醒了,至于将他们拦在外头吗?
那边裴铏知道后,就对赵怀安说道:
“老赵,我先进去,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完,裴铏就上去直接敲门,听里面传来一声雄厚的“进”后,就推门而入。
廊下的赵怀安透过缝隙,瞥到了里面一景,还未看得真切,门已经又关上了。
然后赵怀安就和刘知俊、段宝龙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忽然,马扎上的梁缵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赵怀安:
“我知道你,你是赵怀安。”
赵怀安弄不清梁缵的意思,微微欠身,笑道:
“梁都将,咱赵大也识得你。”
梁缵眯起眼,好奇问道:
“赵大是寿州人?”
赵怀安点头,却不想梁缵含蓄说了句:
“寿州是个好地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般人这会直接就要冷场,但赵怀安何等的情商,如何把话掉在地上,顺口就问了句:
“那老梁你是哪人?”
梁缵点头:
“我来自昭义,以前的节度使与使相是同族,把我荐到了这。”
然后又是没有然后了。
这下子赵怀安算是明白了,这梁缵看着威势十足,却是个闷葫芦,也许他来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赵怀安正要说话,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再然后他就听到里面出来个小道童,抬头问道:
“谁是赵怀安,咱们使相喊你进去。”
赵怀安只得空和梁缵说了句后面一起吃酒,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留在原地梁缵重重点头。
……
赵怀安一进木楼,就闻到了一股沉香味,他前世在某个领导家闻过这个味道,这是南海的沉香。
他不清楚这东西在唐代是什么价值,反正在他前世这东西就已经是高端奢侈品了。
这边他进来,抬眼就注意到木楼后侧有一排门,此刻紧紧闭着,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而赵怀安进来时,堂右厢,有一处巨大的胡床,侧旁放着一软榻,上有一老头披着件锦绣,正和裴铏笑着说话。
就听裴铏笑着道:
“使相,今天这诗,学生觉得还是过于堆砌辞藻了,学生还是爱使相那首。”
说着,他就当着高骈的面,用着标准的洛阳正音,唱道:
“万里驱兵过海门,此生今日报君恩。回期直待烽烟静,不遣征衣有泪痕。”
此刻,裴铏神态毫无任何技巧,全是满满的感情,他动容道:
“使相,这首诗,学生日日常读,这才是好诗啊。我朝有这等家国情怀者,本已不多,而能以如此质朴方言诗就,更是绝无仅有。”
说着,这裴铏直接退后一步,下拜,恳请道:
“今日,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使相为我泼墨此诗,让我带回家中。日后随使君了却天下事,使四海波平,学生老在家中,与孙辈指此墨,忆往昔峥嵘岁月,也此生无憾了。”
赵怀安站在帷帐外,看得是瞠目结舌。
老张啊老张,你还别不忿了,你觉得自己这个同窗是靠家世,靠写青词逢迎,才爬到这个位置。
却不知道人家早就掌握了进步的核心技术啊!老张,你还是别和人家比了,这功力,他赵大都自叹不如。
果然,裴铏这番情真意切直让高骈哈哈大笑,他用手上的玉如意轻点了下裴铏,笑骂:
“你个滑头,就知道哄老夫高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带着你们这帮人从南海转战天下,钱、官这些东西自然得有,可这份情却历久弥新,让人珍惜。我是得给你们写点东西,留点念想。”
说完这话,高骈才看向那边站着的赵怀安:
“赵大,你也别站着了,给我研墨。”
赵怀安这才回神,忙走了过来,熟练地给高骈研墨,那份熟练倒是让高骈多看了一眼。
高骈从软榻起身,只将锦袍披在身上,走到紫檀案桌前,胸中酝酿片刻,便执大笔,泼墨挥洒,片刻而就!
赵怀安是有一定书法鉴赏能力的,常能从墨宝中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而此刻赵怀安望着案上那首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霸气!这高骈果然是那种极度自信的人!”
这一刻,赵怀安对高骈的为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高骈情绪恣意,将笔丢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这幅书法,摇头道:
“小裴,便宜你了,没想到今日写得这么好,老夫都有点舍不得了。”
那边,裴铏也欢喜,不断在旁恭维,他怕高骈真反悔,连忙让帷幔两边伺候的道童将此书法拿下去装裱。
高骈哈哈一笑,这才看向赵怀安:
“赵大,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福将,偏偏是这个时候来,行,你且站在一边吧。”
赵怀安压住心里的困惑,此前满嘴准备的说辞全压了下来,走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退到一边的赵怀安隐约听到了甲片撞击声,就是从堂后面那排木门后面发出的。
这一刻,赵怀安的后背一下子就湿了,他努力压住混乱的大脑,稳住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然来了一个让赵怀安意想不到的人。
随着外头梁缵一声高喊:
“颜军使到。”
赵怀安猛地抬头,就见一位俊秀武人披着铁甲走了进来。
说来也挺唏嘘的,这还是赵怀安第一次见到颜师会,如果不是此前种种,此番看到这位川东节度使的儿子,谁都会夸一句好相貌。
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行止做派一副武人的利落。
他进来后,看了一眼边上的赵怀安,眉头一皱,然后就对上头的高骈下拜道:
“末将见过使相。”
高骈微笑点头,示意裴铏给他递张马扎。
那颜师会大大方方坐下,然后对高骈回道:
“使相,末将已将我川东军整肃完毕,全军七千吏士,随时可以向雅州进发。”
高骈点头,夸了句:
“你果有乃父之风,当年你父与我同在神策军,我以射术闻名,他就以马槊闻名,不知你槊法可得你父几分功力?”
颜师会朗声道:
“使相,末将不敢与我家大人相比,但如论槊,末将愿为使相拿下酋龙项上首级!”
高骈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就有点萧索,然后就又躺在了软榻,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时间明明在流逝,却彷佛是凝固了,就连室内的沉香都压不住在场人心头的焦躁。
忽然,颜师会抬头,斜了眼旁边立着的赵怀安,对高骈道:
“使相,这位可是保义都的赵怀安?”
说着,他就要起身拜高骈,准备罪赵大,可还没等他起身,高骈话就出口了。
此前,高骈彷佛在思考什么,在颜师会准备起身时,忽然对赵怀安笑了:
“对了,赵大,你来找我是干嘛的?”
就刚刚立在那一会的功夫,赵怀安已经将事情想清楚了,此刻他从容站出,抱拳对高骈道:
“使相,我来是状告颜师会三宗罪!”
那边颜师会已经大吼站起,怒骂:
“好个啖狗肠的军奴,找死!”
骂着,颜师会就已经跃起,去拿赵怀安。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一直立在门外的梁缵已经站在了颜师会旁边,并一把将他又按在了马扎上。
这个时候,软榻上的高骈才笑道:
“小颜,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坐下,听赵大说什么的,怎么?还不让人说话嘛?”
颜师会感受着肩膀上的千钧力道,察觉了氛围不对劲,他努力压抑住不安,死死地盯着赵怀安。
此时赵怀安继续朗声:
“末将告颜师会第一罪,临阵而逃。当日白术水一战,我川西吏士两万血战方酣,此狗奴竟不战而走,而使我军数千吏士战死对岸。”
“末将告颜师会第二罪,泄露军情。末将奉命驰击鸡栋关,关内敌军却早有准备,如不是天命昭唐,我保义都吏士千人早已全军覆没,战后察泄军情者,正是东川颜师会。”
赵怀安一条条说着,后面的颜师会脸色一点点铁青,他忽然看向了前头面无表情的高骈,大声喊道:
“使相,你就如此纵容此人污蔑我川东军?我答应,我父能答应?我父能答应,我川东锐士三万也能答应否?”
这下子,高骈笑了,他望着下面满脸铁青的颜师会:
“小颜啊小颜,我本以为你是将门虎子,没成想竟然是个犬子,哈哈!无趣!”
说完,他只是淡淡一句:
“你父已经奉诏回长安了,新的川东节度使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