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209节
正在这个时候,有牙扳轻轻敲响,另外一个女子轻轻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么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竟是穿云裂石,好一条好嗓子。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喝道:“好词,我道是谁,原来是诗词妙手王若虚。”
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老鸨:“朱公子,二位姑娘在陪客,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王若虚见到那人,朝老鸨一摆:“认识的朋友,加个座儿,你下去吧!”
来的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生得有点丑,下颌前突,五岳朝天,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对王若虚道:“王大人,方才我见着你的背影,知道你要到这地儿,且跟来了。去年我叫你把所做的诗词都给我好刻印成书一事,可愿意否。恰好我这次进京要呆到过完年才山西,咱们正好将这事做了。”
说完话,他就端着酒杯,不歇气地喝了五六盏,又挥动筷子不住夹菜,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儒袍,已经洗得发白,显得寒酸。又没有功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却对王若虚如此无礼。
偏生王大人却一脸笑眯眯的,并不生气的样子。
周楠心中一动:这人姓朱,难道是皇族子弟。对了,他这副五岳朝天的相貌,分明就带着老朱家的基因啊!
他果然没猜错,王若虚介绍说:“子木,认识一下,这位是大同代王府二等奉国将军朱聪浸朱大人,诗词也是了得,每年进京时,都会在我那里盘恒两日,切磋诗文,算是同道中人。”
周楠听说这个叫朱聪浸的人是奉国将军,心中大骇,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下官周楠,拜见朱大老爷。”
前头说过,明朝的皇族都有封爵。皇帝的儿封为亲王和郡王。
郡王的嫡长子承袭爵位,没有继承爵位的其他王子则降一等封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的儿子再降一等,为镇国中尉。
奉国将军是明朝皇族的爵位之一。位于辅国将军之下,镇国中尉之上,是郡王的曾孙。
朱聪浸出自代王府,乃是根正苗红的朱家人。
老朱家的子弟取名字按照规定,每五个字的命名,以火土金水木相生之顺序,依次以偏旁命名。比如名仁宗的名字是朱高炽,是高字辈的火旁。他的儿子明宣宗瞻基,是瞻字辈的土旁。到后面,英宗朱祁镇,代宗朱祁钰是祁字辈的金旁。
如今的嘉靖皇帝名字叫朱厚熜,属火字旁。这个朱聪浸是水字旁,说起来比天子还高一辈,妥妥的朱皇叔啊!
代王的封地在山西大同,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为了防御北方游民民族入寇,在北地封了六个亲王,建立幕府,称之为开国六王。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就是燕王,也就是后来的成祖。
第一代代王性格火暴,又看不上当时的皇帝建文帝,和成祖非常亲近,被朝廷削去了王爵。
靖难时,代王坚决地站在成祖一方,出钱出兵,立下不小功勋。因此,有明一朝,代王系颇受朝廷信重。
“哦,原来这人就是王大人你说的周楠,我看也不怎么样嘛!”空腹喝酒醉得快,朱聪浸估计酒量也有限,竟满面通红,舌头也有点大,他挥了挥手:“不用多礼,随意,随意。”
王大人朝周楠递过去一个眼色,意思是说:抱歉,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心上。
周楠微微一笑,坐了下去。他一个八品小官,还是朝不保夕的那种。人家可是宗室封爵之第十一位奉国将军,两人地位相差实在太大。
王若虚问:“朱大人这次来京城缘何如此之早。现在才十月,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过年,过什么年,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依我说,朝廷废了我这个爵位才好,咱也落个自由之身。”朱聪浸破口骂起娘来:“礼部欠我三年俸禄,我都快到举家食粥的地步了,这次他们若不将欠的薪俸一个不少的发来,我就不回山西了。朝廷出奸佞了,礼部最多。”
周楠听得心中迷惘:皇族的俸禄礼部也敢欠,还欠了那么多年,胆儿够肥的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润笔几何
明朝初年本设有宗人府,以亲王任宗人令管理皇室宗亲所有事务,权力甚大。
靖难之后,成祖将宗人府的权力收归中央,由礼部仪制清吏司负责皇族管理,主要工作是每隔十年造一次玉牒统计朱姓人口,发放俸禄。
王若虚有点吃惊:“都欠了三年俸禄了,确实过分啊!”
朱聪浸忿忿道:“还能有假,我一年才能来京一次,每次勾留不过半月。礼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故意打马虎眼,诸多拖延,拖到我不得不离京那日,真是小人行径。
原来自成祖的靖难之役,活生生从侄儿建文帝手头将皇位抢了过去之后。上行下效,明朝的王爷们都喜欢造反,成祖驾崩之后,他的次子朱高煦不忿父亲将皇位传给生性懦弱又带有残疾的大哥朱高炽,起兵谋反。到正德年的时候,又有宁王的寰壕之乱。
中央政府是真得被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爷们弄怕了,对各地藩王实行严格的管制。亲王和郡王成年之后,必须离京就藩。
皇族人员终身只能住在专门为他们建成的城市里,接受王府的官员严利的监视,不得出城一步。
另外,所有皇族人员每月只能拿俸禄生活,不得从事其他行业。
反正三个字:当猪养。
不过,因为是朱家子孙,明朝又以忠孝治理天下。每年过年期间,亲族都要在京城团聚,在太庙祭祀历代先皇。所以,每年冬季朝廷都会下旨命各地方皇族来京朝拜。
因为王爷们的封地有近有远,远的地方如湖广、甘肃的路上就要走一月,所以偏远的确的天家人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出发。
今年的朱聪浸来得最早,原来是按理讨薪的。
王若虚和朱聪浸显然是打过许多次交代的,彼此也熟,说话也没有顾忌。劝慰道:“这几年,朝廷对东南用兵,国库空虚。一旦东南平定,会补的,你也不用担忧。“
“什么对东南用兵,太仓每年两百多万两银中难道还少我区区六百石俸禄。你当我不知道,那些钱都被金上挪去修建宫观了,陛下这是要饿死我们这些皇族啊?”
私下议论天子,王若虚正要板着脸跟他讲大道理。
周楠忍不住一阵嘘唏:“什么,朱大人你一个奉国将军每年才六百石俸禄,这也……”
“这也太少了,怎么,你当我是在说谎吗?”朱聪浸大着舌头道:“这六百石还拿不全,一半本色,一半是折色。”
明朝时期,官俸有两种:一种以银子折算,谓之折色,另外一种即为本色,也就是米,布,这样的实物,包括月米、折绢米、折银米。
周楠是老基层,如何不晓得这一点,顿时吃了一惊。本色一半,这也太狠了点吧!
本色物资质量好坏怎么算,粮食是米是谷子还是麦子,是陈是新都有讲究。最要命的是,明朝的米价波动极大,丰年米贱,几文钱一斤。遇到灾年,一两银子都有可能。
丰年你所领的折色是一千两银子,到灾年就只剩一百两,甚至十两。
堂堂天家子弟,收入甚至还比不过一个衙役,小吏,确实叫人无奈。
问题的关键是,衙役和小吏的工资虽然低,可人家有外快,家中的人口也少,场面上的迎来接往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