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425节
窗外冰棱不断断裂,砸碎在屋角。
洪范忍着眼睛酸涩死盯着炉口,观察火焰的颜色和亮度,脸上的汗出了又干。
他在等待。
等待硫化铁与磷在生石灰的作用下沉淀为渣状硫化钙与磷酸钙,除去成品钢的热脆性与冷脆性。
烈火在咆哮,拥抱,纯化。
一刻钟后,喷发的炉气逐渐纯净通明。
“火候到了。”
洪范说道,声音干裂低沉。
被铁与火攫取灵魂的众人回过神来。
他们聚集视线看见火光凝固在洪范面堂,衬得他如金刚般庄严。
“得令。”
逢庆沙哑应和,倾尽浑然一脉神力,拽下通过滑轮拴在转炉底部的铁索。
钢炉偏转,炼好的钢水缓缓倒出。
所有人都被攥住脖子,看着液体一点点冷凝出形状,黯淡了耀眼的金红。
“洪公子,我动手了。”
一位名叫牛更生,曾做过铁匠学徒的贯通武者说道。
洪范点头。
牛更生上前,用钢钳夹起一块锭子,以铁锤大力锻打。
锭子受击,表面留下粗浅的印记,往四面微微延展。
人们愣住、揉眼睛,确认自己看清了锤下的坚硬与柔韧。
他们咬住牙、用目光请示,得准许后拔出自己的刀剑劈砍,直到确认得不能再确认。
“成了,这回成了!它真的是钢!”
“两刻钟!原本要五日、十日才能灌出的精钢,我们只用了两刻钟,一次便是三千斤!”
“而且咱们没有用一根碳,一颗煤,是这些铁听了星君命令,在炉里自己炼了自己!”
叫嚷声杂乱而真挚。
人群的眼神也在白炽的高温中净化,望向炉边那人如同望着神明。
洪范没有在意这一切。
“还不止如此……”
他喃喃道,脑浆如注满铁水的江河般沸腾,灵感似锤头击打铁砧的火花般爆溅。
“三十二炉铁水,我们都是在完全除碳前提早开炉,直接出钢。”
“而以后,我们可以先除掉所有碳质,再回添入定量的碳或其他金属,这样便能量产出合金钢来……”
洪范自干裂的唇间吐出气声,指尖不自觉挠着脸颊痒处,落下细细的皮屑与盐粒。
“工艺还未完成呢!”
他声音大了几分。
“这炉子太小,之后要做得更大;
进气不能靠武者,可以换水力风箱,也可以试试用蒸汽机鼓风,十分钟出一炉,一次足以炼出十几吨钢水!
炉壳要用多层设计,在内表面换用更好的耐热隔离层,防止钢体被侵蚀……”
洪范越说越急,突地眼前发黑脑中泛白,耳边只剩擂鼓般的心跳。
他压住呕吐,拍了拍逢庆肩头,一个人走出屋子。
雪依然在下。
纯白的冰蛾扑在洪范脸上,嗤嗤蒸成温热的雾气。
但他心源处正涌出无尽热量,使这天地冻不住人的血肉骨骼。
一整个冬天了,洪范仿佛寄居蟹背着甲壳。
这一回他久违地叉腰舒展,望见了龙湫镇连绵的平房,望见了道道缥缈的炊烟,望见了左拦山的黑峰高耸拔起、尖如利刃,仰刺血日之心。
噗噗踏雪声自背后传来。
“才几个月,从念头到器具,什么都是新的,你居然就做成了!”
古意新赞叹道,站在他侧后。
“不,这只是个开始。”
洪范摇头。
他的思维如火燃烧,不经冷却便吐出话语。
“农业时代自有它的温柔与娴静。”
“但旧时代的顽疾,只能通过革新治愈。”
“古兄,我已见过,新的时代需要新的血液与骨骼:
那血是黑色的,是煤与石油,在无数颗巨大心脏中熊熊燃烧;
那骨是银色的,是钢铁与合金,化作轨道、机车、岩石上的桩与凝土中的筋……”
他激动说着,一句连一句,发觉古意新愣了神方才停下。
“对不住。”
洪范喉头滚动,口中无物可咽,便双手按入及膝大雪,待其冰凉后捂住滚烫的太阳穴。
“我不该说那些没用的。”
他自嘲道,接着许下庄重的诺言。
“古兄,且看吧;
十年,不,只五年;
我要把凉州的钢铁价格打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PS:文中铁价参考明代,百斤生铁0.9两,熟铁16.6两,甲钢20两,枪管钢30两,精品刀剑钢300两。
另,说一下更新的事。
这一次更新了四万字,手头还有一万五千字没发,会在第三卷写完以后一并发出,时间估摸着在六月上半月吧。
我病情复发是在去年十一月底,期间几次起落,到三月初终于写出一章,以为状态大好了,谁知彼时提笔几日后人又往下走,最后拖拉到四月下旬才有力量。
因此没能按计划在五月底更完第三卷。
好在最近的状态颇为出色。
希望我之后码字一切顺利。
也祝大家好。
第370章 大乘舆
落雪掩去旧岁,数十日夜箭射而过。
正和三十年,二月二十一。
东风渐暖,天地解去白袍。
云岚城往东三十里外,末雪在檐牙上坚守最后一夜,便向晨光投诚。
此间本是富裕之地。
而今日更有一道裹着金色祥云纹的上等红绸自俨然屋舍间铺出,直抵数十丈外的村口。
辰时差了一刻,全村人已跪满路旁。
大人与老人鹌鹑般低着头。
唯有不晓事的孩童偷偷抬眼,贪慕望向肃立身前、铁俑般沉默庄严的重甲骑士,以及红绸尽头的庞大造物。
这是一座超出凡人想象的车辇。
七丈宽、十六丈长,三层高。
上百轮轴,十二异种驮兽,每头有数牛之力。
主体用轻盈而坚韧的白银木制成,金漆熏香,玉砌雕阑;骄阳打散其上,泛开金属的鳞光。
大乘舆顶,三面旗帆已经升起,青底墨字隶书一“風”。
一刻钟后,风乘意自村心精舍处缓步走出。
他身量高挺,肌肤白皙得能看到静脉,头戴一顶青玉镶金的王冠,每有过处,便引得骑士们单膝跪地。
风乘意用审视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切。
他在看农舍屋顶有没有碎瓦,跪送者衣衫有没有褶皱,枝叶未复的乔木枝梢有没有系上青色的丝绢……
万事万物看起来皆如他愿。
于是淮阳之王步履轻快,不多时走到红绸尽头,将欲登车。
此时东风少许放肆,将三棵树上的青绦卷走。
风乘意动作微滞。
在他身后,王妃、美人、内侍、女官霎时肃然脸色,不敢言语。
王回到他天下无双的华辇。
片刻后,矮胖的内侍捂着红肿侧脸快步出来,对近卫统领小声说话。
骑士散出,将三位村内长老提出人群,单手扼死,挂上官道旁的长杆。
王驾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