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66节
“我看榜上诸人的战绩,相互之间交手不算普遍,如何评判高低?”
被他一问,还在发怔的洪胜和李神机都醒过神来。
“若全是本人披露,哪里显得出朝廷的手段?”
洪胜笑着回道。
“一方面,大华凡有城邑集聚,便设掌武院。所有出挑武者的功体、杀法、兵器、乃至性格智略的情报都会被收录。”
“另一方面,自朝廷设立武榜,我辈武人谁不想一朝鹏举、声闻天下?除了身有背负、隐姓埋名的,其余人只怕掌武院不知晓自己的进步。”
他说着,目光又不自觉投向黄榜。
“胜哥儿所言不差。”
李神机赞同道,继续解答了洪范的第二个问题。
“至于依靠这些情报评定天下武者高低的,是掌武院的一位星君。”
“其命星名为‘解天机’。”
“据说这位星君脑力无穷、过目不忘,能凭空模拟武者战力;只要情报足够详细,得出的结果很少失误。”
【这‘解天机’听起来类似于人肉超算,三榜则是脑力斗蛐蛐的结果……】
洪范颔首致谢,心中想到。
“不过榜上结果也不必尽信。”
李神机继续说道。
“譬如天榜上诸位武圣没有直接交手,便向来是与朝廷关系紧密的排在前面。”
“其实按民间说法,大部分人都认为镇山王未必是其后几位的对手……”
正当窗边几人交谈的时候,他们的讨论声骤然被环境压过。
却是目力出众的报榜人刚刚将天骄榜新榜首的事迹念完。
“流云居然战败了。”
“天骄第一,合该称魁!”
“闻一知十,简直步掷金刚再世……”
声音前所未有的盈盛起来,甚至逼得报榜人暂时住口。
一时间,街道上空充斥起嗡鸣,而这些嗡鸣被分辨到细处,全然都像是在呼喝新任天骄榜首的名字。
很快,窗边诸人已彻底分不出音声的形状——只觉得是有自天而降的大风,在城市街道的上方呼呼吹着。
“古意新……”
洪范忍不住复述道,忽然便起了错觉。
一位白衣背枪的青年正凛然行于天南,而他的名字与战绩却响彻数千里外的每个城市。
【所谓一朝鹏举、声闻天下,这便是了!】
洪范想着,忍不住捏了捏衣角,吸掉手上新发的细汗。
听海阁上并不止他如此。
排窗明明开着,气温也很低。
但冰冷北风好似全被窗外的呼啸驱走,每个人只觉一股特殊的燥意在心中游荡。
无非八个字——人生一世,正当如此!
议论声逐渐变得空洞而模糊。
稍歇片刻的报榜人放下叉腰的手,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读完。
然后,声音彻底芜杂。
众人先是听到街上有骑在大人颈上的孩童大叫“我以后要当武圣”,而后是吟咏之声从下面的三楼传来。
仔细去听,依稀能分辨是临时口占的打油诗,用词大约是“鱼跃龙门”、“天不负我”之类。
哪怕以洪范的半吊子水准,也能听出文字潦草,满是矫揉造作感。
但此时的蓬莱阁众人无一嘲笑,反而彻底压不住心头激荡。
第69章 拏云之志
午后骄阳的烈,盖过了冬日西凉的冷。
楼上楼下,一时多有壮语豪言。
而待下面声音稍歇,洪胜突地一按窗台,大声应和:
“躬砥书剑二十年,
指掌之中见青天;
男儿矢志开天门,
接天台上有新篇。”
四句脱口,这位年轻的浑然境七脉高手却是手指发颤,面色涨得通红。
大华武道两千年,向来以开天门指代突破意境。
接天台则是神京郊外之地标,供奉有历代武圣。
“男儿矢志开天门,接天台上有新篇……”
李神机轻声复述,先是微微摇头,最后又忍不住轻抚腰间玉佩。
然后,他也开口:
“庆云未接天,
飞龙潜作鲢;
凤凰失其羽,
还藏燕雀间。”
两首小诗传出,彻底鼎沸楼上楼下人声。
眼见众多视线朝这边指点仰望,李神机脸色微白,攥紧玉佩转身避回厅内。
而洪胜饶是面红若滴血,将窗沿捏出了裂纹,依然顶着万千视线钉在原地。
“胜哥儿,好诗,好气魄!”
一道特别响亮的叫好声从下方传来。
洪范循声望去,发现是挤在街上人群里的迟心赤。
在他身边还有郑芙蕖与莲藕一对主仆。
见到“仇人”也看来,俩人立刻冷下面容,别开视线。
蓬莱阁这边,好几位原本坐在次席的公子换了眼色,不约而同地凑到洪范身边,拱手劝他也来一首。
洪范本想推辞,但转首间再度看到明黄织锦写就的武榜,却不再觉得那般遥远。
烘然的氛围、众人的注视,以及汇聚成风声的人声,好似道道绳索,将他这位异乡异客牵连上了这座边疆小城。
前世平淡而充实的记忆走马灯般闪过,其后接上的是此世修行时的灼热炎流与飞沙走石。
似乎同样真实不虚。
于是,他终究压抑不住心潮。
“我素无诗才,却曾于古书中读到一联,能衬今日意气。”
洪范不愿抄袭,出言在先,方才吟啸。
“惟愿在座诸位,往后若困若伤,仍能不失不忘:
须记今日拏云志,
曾许人间第一流!”
天地间陡然一静。
人群吐息成雾,武榜兜风如鼓。
洪范的声音在安宁大街楼宇间回荡徘徊,越传越远。
而后,四面八方的喝彩声勃然狂烈。
······
几日后,十一月初一。
冬日已深,干燥的金海城却没有太多雪。
上午巳时初(九点),清早的寒意退了大半,只在边角处还有些许薄霜在对着阳光负隅顽抗。
洪府倒座院唯一的独门小院里,一只巴掌大的黄喉鹀停在窗棂的高处,蹭着里头充足的炭火暖气。
屋内,求德坐在书桌后,一边核对账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对面中年男子诉苦。
“求大爷,族里配给我家的新丫鬟啥时能到,您这回得给个准话。”
男子哀声要求道。
“这都等了一个半月了,最近我那口子兼着伺候我老娘,天天寻由头跟我吵架,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他愁苦得眉眼下拽,好似一个八字。
但求德不为所动。
“洪达老弟,丫鬟我也变不出来,还得等。”
他头也不抬道,再三确认后在账本底端画下朱批。
“求大爷,你这可是诓我了!”
洪达脸色一板,声音大了两分。
“我来之前已经去问过,知道丫鬟房那边新来了两人,正在教规矩,这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