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306节
甄世文见他神情恭敬,话语和缓,但说出来的话却软中带硬,没有留下丝毫商榷余地。
刘显虽是甄家的家生奴才,但甄世文对他不敢轻易撕破脸,彼此之间还要保留几分体面。
世家大族的家生奴才,都是几辈子服侍各辈主子,和家中长辈的关系都十分亲密。
这刘显祖父母当年都是甄老太太的陪嫁奴才,是老太太最贴心的心腹。
刘显的祖父早就去世,但他的祖母依旧硬朗得很,还时常进内宅陪老太太唠嗑,老太太对他们刘家子弟,一向也亲近得很。
况且刘显当年是他二叔的心腹,二房生意上的大管事,是自己三妹的臂膀,不管是哪种身份,都不得不让甄三公子顾忌一二。
甄世文耐着性子问道:“是三妹让你来提取银两的?
如今正是生意旺季,店里不管是进货,还是老客赊账,都需要一定数量存银压箱。
三妹一下子提走这么多银子,铺子上还怎么做生意?”
刘显说道:“我和三姑娘都盘过店里账目,就算提走这些银子,店里的银流也足够支撑日常生意往来,三爷倒是不必担心。”
甄世文听了这话有些语塞,他刚才叫嚷不能提走银子,不然店里没办法做生意,不过找个由头来阻止。
毕竟事发突然,他哪里会想到提前盘算店中银流详情。
不过他知道自己堂妹是商道奇才,明慧过人,对账目极其清楚,这刘显也是生意场上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
他们既然会来店里提这么多银子,必定事先盘过账目,有底气说出不会影响店里正常生意支撑,必定是没错的。
不过不管如何,甄世文都不想他们轻易提这十几万两银子,虽然依理这些银子本来就是二房的。
甄世文问道:“三妹为何一下子提走这么多银子,二房的银子难道还不够她花吗?”
刘显微笑回道:“三姑娘在凤和街开了一家绣文阁,又和鑫春号的曲大掌柜,谈妥了买卖,签订了契约。
准备用秀文阁和鑫春号一同开通商路,除了经营海贸生意,兼做鑫春号的香业生意。
三爷你也知道,鑫春号是堂堂皇商,这两年在江南的生意做的极大。
三姑娘看重香业生意前景,花了不少功夫才和鑫春号搭上路子。
我们要和这样的大皇商做生意,自然需要囤积不少本钱的,这才要从老铺提取闲余的银流。”
……
甄世文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鑫春号是这两年在江南飞快崛起的皇商,手头的香业生意日益红火,俨然成为金陵豪商中的新贵。
自己也曾想过和鑫春号搭上路子,分润一些香业生意的好处,只是鑫春号大掌柜曲泓秀,十分精明干练,从来不和外商合作。
自己几次托人说话,对方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连那位曲姑娘的真容都没见到。
自己这堂妹终究是个厉害的,居然能和油盐不进的鑫春号搭上关系,甄世文心中忍不住有些嫉妒和不服。
但他转而又想到,上次太太从神京回来之后,曾和老太太多次游说。
说那荣国府的威远伯贾琮,人品才略出众,连二姐夫都十分看重,甄贾两家又是世交老亲,贾琮和三妹堪为良配。
即便老太太深居内宅,也听过那贾琮的名声,毕竟这等年纪便立下偌大军功,被封世袭罔替伯爵,在大周可是独一份。
而坊间盛传,这鑫春号的幕后老板就是贾琮。
莫非三妹把太太说的话听到心里,竟对贾琮生了心思,这才搭上了鑫春号?
……
刘显又说道:“三姑娘说,除了需提取海云阁的利钱和存银。
如果和鑫春号的生意铺开,还要在另外四家店铺提前当年的利钱和存银。”
甄世文听了这话,心中猛然一跳,脱口而出说道:“那岂不是总共要提走四五十万两!”
一年提走四五十万两,如果以后每年都这么提银,那要被自己堂妹弄走多少银子!
本来甄世文想到能和鑫春号做生意,多少还有些心动。
现在听说自己那堂妹,不仅搭上鑫春号,而且还要将生意铺开这么大,心中便一百个不愿意起来。
自己堂妹新开的秀文阁,可是用她的二房的私房钱开的新店,大房可没有一两银子参股,自然丝毫也管不到这间新铺。
自己这堂妹因和鑫春号做生意,把二房在老铺子上的红利余银都调入新铺子,明摆着这些银子是有去难回了。
大房想再把这一大笔银子弄回来,那就难比登天了。
以后这堂妹要是嫁人了,这家她自己私房开的铺子,必定要当成嫁妆跟出去,那新铺里的银子就名正言顺进了她的口袋。
自己这堂妹当真是好心思,好手段!
……
甄世文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历来世家大族都有一项族规定律,就是各房未分家出户之前,不得积蓄私产。
但是偏偏金陵甄家的情况非常特殊,大房甄应嘉只管做世袭官位,生性清高,也不懂半点商道经济之事。
二房甄应泉却是个商道奇才,甄家的生意全部是他一手筹谋打造出来,甄家的金银富贵,都从甄应泉而来。
所以即便甄应泉是次子,也不是甄家家主,甚至在他出事之后,只留下一个独女,二房依旧对甄家的生意有极大的话语权。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甄家的生意都是甄应泉一手打造,甄氏族人有多少都是靠着甄应泉,才能过上好日子。
二房这一份筚路之功,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杀掉。
更不用说自己这堂妹,生来就是卓绝不凡,虽是女儿之身,却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经商天份。
当初自己堂妹进宫陪伴老太妃,也是自己那位二叔一力促成,给自己堂妹找了吓人的靠山。
从这一点上看,自己那位二叔的精明和远见,当真有些可怕。
正因为这诸般原因,自己这堂妹以青春窈窕之年,却能稳稳占了甄家生意的主事之位。
即便她拿自己的私房钱开办自己的私铺,甄家老太太以下,没人会说什么不许的闲话。
这也是让甄世文对这个堂妹如此忌惮防备的原因。
想到这些,甄世文自然不会让刘显轻易就提走这笔银子。
说道:“显叔,银子的数量太大,这事还容我回府和三妹商议商议,你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吧。”
刘显来提银子之前,便知道只要这位甄三爷在铺子里,他便没那么容易提走十八万两银子。
这事情他和甄三姑娘事先都预料到,所以也并不意外。
他知道甄世文说回去找姑娘商量,不过是托词,他的口才如何是三姑娘的对手。
多半就是回府和老太太和太太说事,借着老太太的势来挽回事情。
他却不知道三姑娘早就料到,三爷会来这一招。
甄世文和刘显正各自心思盘旋,突然听到店外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朝着店铺而来。
这时店里的伙计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气喘吁吁对甄世文说道:“三爷,锦衣卫带了许多人围了店铺,前门和后面都被堵了。
锦衣卫说是三爷曾私运火器,如今金陵城严惩私藏火器,三爷是存疑之人,他们要进店搜查!”
甄世文一听这话,脸色大变。
刘显听了这话,却是目光一亮!
第397章 怨情临深渊
金陵,清音阁,入夜。
一楼大厅到底有一道门户,常日有看个健妇看守。
因为那门户之后,便是清音阁中曲乐娘子的下榻之所。
邹敏儿的闺房中,香鼎吐馨,轩窗半张,晚风吹拂,纱帐盈风。
若隐若现的纱帐之中,邹敏儿穿了一身轻透柔软的小衣,青春动人的躯体勾勒得曲线袅袅。
软绸香草芯枕,如云乌发千丝万缕堆积,娇艳红晕的俏脸,秀眉微蹙,辗转反侧,似睡非睡。
那日她和贾琮从东郊返城,独自回清音阁时,顺道去了以前的邹府看了一眼。
她在那里长大,那里有她最美好无暇的时光,如今的邹府荒草蛛网,大门上贴着官府封条,记忆支离破碎,往事永不复还。
其实邹府离开清音阁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半里的脚程。
但只是这么短促的距离,给于她的际遇却天差地别。
在邹府她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父母宠爱,深闺无忧,青春烂漫。
而如今她只是教坊司的贱籍乐伎,就算她拜了清娘子为师,就算她入了中车司,但低贱的教坊贱籍,无法改变,会伴随她终生。
她回到住处之后,关起门来大哭一场,自从她进了神京教坊司,她已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痛哭。
接下去两日,她都睡的不安稳,今夜同样辗转反侧许久,才昏昏沉沉睡去。
迷蒙之中,依稀看到,紫云阁中的无双少年,将一条虎纹玉版革带让给了自己。
那深如秋谭的双眸,在对视的那一刹那,便隐约拨动她的心弦……。
她又回到了老宅,四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父母满脸笑容迎客,珍贵的寿礼琳琅满目。
那个无双夺目的少年,带着很多杀气腾腾的火枪兵,悍然冲入老宅,所有安逸和美好,只在顷刻轰然倒塌……。
她在神京教坊司苟且偷生,费尽心思躲避权贵觊觎,坊吏的威逼纠缠。
她听到教坊司中的歌伎,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惊奇和倾慕,谈论那位荣国府公子,少年英豪,在金陵侦破了水监司大案。
圣上赏功推恩,追封他的生母杜锦娘为五品宜人,而这位杜诰命,生前只是个身份卑贱的淸倌花魁……。
他未冠之年攀上人间荣耀的顶峰,她青春窈窕却跌入污浊无底的泥潭。
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从来没在她的心底消散……。
她又突然想到,在姑苏的夜船上,他担心江风夜凉,帮自己盖上衣袍,她眼睛的余光能察觉他脸上的温柔,那一刻她有些心软。
她心里非常羡慕那个龄官,她虽然生于穷困,在戏班里卑微讨生活,但他们之间没有痛楚纠葛,所以他们可以一见如故。
她给他唱曲解闷,他对她关怀呵护,但自己却没有这种简单的福分……。
在城东的马车上,他盯着自己呆呆的看,他应该也觉得自己生得好看,不过仅此而已,他们注定走不到一路。
他还问自己,知不知道金陵城以前有一户姓杜的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