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826节
父汗曾说过,黄金家族的荣耀已成过去,想要像先辈那样立马中原,称雄天下,已成奢望。
当年蒙元铁骑百万,横扫天下,难有匹敌,但在中原不过百年,便被汉人追亡逐北,艰难求生。
我从小精读汉书,汉人比我们多百倍千倍,他们农耕为生,一辈子都守着土地,几代人阂于一地。
他们乡情传承极强,不像我们蒙古人,逐水草而居,到处飘零,四海为家。
他们或许不如蒙古人骁勇彪悍,但他们只要没被杀光,总有一日会为了温饱、土地、尊严奋起反抗。
鄂尔多斯部和永谢伦部,皆无称雄天下之念,我们只是遵循黄金家族强者为尊的祖训。
土蛮部安达汗便是草原最强者,而且一向有问鼎中原之心,一心想要恢复祖先荣光。
如今再细想起来,蒙古各部与大周边军,针锋相对,一触即发,追根溯源,似乎都和这孙占英有关。
我甚至有些怀疑,孙占英突然偷关北逃,个中缘故可能没那么简单……”
舒而干虽眼界格局有限,但他也是机敏之人,听了诺颜台吉一番话,心中大为震撼。
按台吉所言,孙占英北逃,使得大周收紧边贸尺度,对蒙古部族造成极大压力,大战一触即发。
但是安达汗一向野心勃勃,他对孙占英北逃投靠,只怕是正合心意,就像汉人说的:乐见其成。
诺颜台吉说道:“舒而干,继续盯紧段家粮铺,那人既上门一次,绝对不是偶然,必定还会上门。
摸清他在神京的落脚处,除了段春江之外,他还和什么人有来往。
为了蒙古部族大局,我们虽不至去破坏什么,但弄清这些事情,对我们鄂尔多斯部大有好处。”
诺颜台吉走到书案前,那上面放着一个精致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有条空槽,旁边却放着一只千里镜。
一只工艺十分精美的千里镜,和他送给贾琮那只一模一样。
诺颜台吉轻轻抚摸千里镜,说道:“那个薛蟠也要多加留意,这个人身份背景特别。
段春江刻意结交此人,除了想要牵扯贾琮,可能还别有用心……”
……
伯爵府,登仙阁南坡。
坡下梅林南侧,被清空小块土地,原先种植的花木,都被移植到别处。
这小块空地上,被种植了几十颗番薯,对比福建运来的两车番薯,这只是其中极少部分。
神京冬日干燥,但阳光十分充足,清理出的小块土地,因常年种植花木,土质也很肥沃。
半埋土中的番薯,每日少量浇水,六七日时间便开始出芽。
之所以只种植极少部分,因番薯冬天成长缓慢,结果也十分不易,不过是少数下苗试种罢了。
其余番薯都被贾琮妥当存放,准备来年春季,在城外田庄下种。
他特地在府上找了间阴凉空房,在地面铺上干草,撒了一层粗盐。
将一袋袋番薯堆叠放置,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不变质。
小块的番薯田旁,芷芍和岫烟拿着水瓢,在给田里的小苗洒水。
妙玉站在一边,头戴妙常髻,身穿素黄佛袍,腰系秋香色丝绦,袍底隐约露出素色黑白绣鞋。
纤纤后腰插着麈尾浮尘,身子微微左倾,正饶有兴致看两人洒水浇苗。
一贯清冷无波的俏脸上,生出一丝恬淡微笑,宛如奇花承露,很是清雅动人。
自从上回贾琮去南坡小院,两人一起清洗烤制番薯,之后三人又趁着晚风闲聊。
这等惬意无忧,有人相伴之景,让向来心怀空寂的妙玉,心绪波动难平,常不由自主想起。
贾琮让人在南坡下种植番薯,妙玉也难免心有留意。
芷芍邢岫烟每日来田里照看,常常也拉着妙玉同来。
妙玉正瞧两人浇苗,突然心有所觉,转头望去。
看到晚霞照处,那处园中小道,贾琮身影出现。
一身淡蓝团花圆领长袍,腰系虎纹玉版革带,乌黑长发一丝不苟梳成发髻,用润泽凝脂的白玉簪别了。
夕光映照,容貌隽美,衣袂飞卷,宛如谪仙,正迎面而来。
第743章 夜宴卜花签(一)
伯爵府,登仙阁南坡。
晚霞明艳,云颢灿烂,贾琮下衙便去园中走动,顺便去瞧前些日子下种的番薯苗。
将将走到地方,看到芷芍和岫烟拿着水瓢,纤腰微摆,无数晶莹水珠,反射绚丽霞光,抛洒在田里绿苗上。
两人还不时说笑,显得兴致盎然,妙玉正站在田边旁观,察觉到自己过来,正转头往这边瞧。
芷芍看到贾琮过来,笑道:“三爷今日下衙倒早。”
贾琮顺手抽出手绢,擦了下她额头沁出的细汗,妙玉见两人举止亲昵,脸色微微发红,下意识侧过身子。
邢岫烟见了莞尔一笑,却不以为意,当初芷芍在蟠香寺修行,两人便十分亲密,时常同榻而眠。
如今芷芍是贾琮的屋里人,邢岫烟常去贾琮院里走动说话,早已司空见惯。
加之她才豆蔻之龄,虽和贾琮有了名分,男女之欲萌芽初生,为时过早,朦朦胧胧,未曾刻骨,未显炽热。
且她本性豁达淡泊性子,贾琮这样的家世门第,将来妻妾都在常理。
笑道:“表哥,这些番薯才种下没多久,就已经出芽,长得多喜性啊。
表哥让我们每天日落才浇水,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贾琮笑道:“神京冬日严寒,阳光很足,气候干燥,日落后浇水,能防止水份过快蒸发,能保持泥土湿润。
要是在南方闽浙之地,那里温和潮湿,就不需要这种讲究。
我虽没种过番薯,但却种过花木,但凡草木之属习性常理相近。”
邢岫烟神情迷惑,明眸一眨,问道:“表哥,何为蒸发?”
贾琮哑然一笑,对当下之人而言,这个词语的确太新潮了,也难怪邢岫烟迷糊不解。
笑道:“蒸发就是白天太阳太烈,会把地里的湿水晒干,番薯苗吸不到水分,自然很难抽芽。”
邢岫烟笑道:“表哥真厉害,看过的书就是多。”
贾琮微微一笑,自然不多做解释,这可不是从书里看来。
芷芍日常陪伴贾琮左右,听惯他说奇奇怪怪之事,听他对邢岫烟解说,心中却并不在意。
妙玉听了贾琮这番话,心中却多生迷惑,玉章出身富贵世家,养尊处优,清贵荣华,五谷不知,才是常理。
他能金榜题名,才名卓著,精通书经奥义,理所当然,却连田亩稼穑之事,都如此熟悉通透。
他不过才这等年纪,这般博学兼蓄,当真能人所不能,即便田土微薄之物,都能思虑天下黎庶温饱。
从来世族豪奢之门,一代不如一代,多生荒唐纨绔子弟,都是世间常理。
自己到了神京之后,因师妹静慧的缘故,对贾琮的门第家事多有留意。
因荣国贾家在神京名气颇大,身边婆子出门采买办事,也多听说相关贾家传闻。
据说玉章的父亲虽承袭荣国爵,但只是空担爵禄,并无实职,而且在外声名有些狼藉……
玉章的叔父倒名声清正,在官场上却是平平,一向毫无建树。
妙玉也曾出身世家大户,自然知道贾家这等情形,空有金玉之表,渐显衰败之势,好在出了玉章这般人物。
上回自己和师傅去荣庆堂拜会太夫人,贾家那位宝玉,举止放浪,言语轻佻,形状痴壮,不知所谓。
据说那宝玉乃衔玉而生,外头多有传言,除了玉章之外,已算贾家出众子弟,但这两人何等天差地别。
……
不管是如何去看,玉章和贾家寻常男丁相比,实在太过鹤立鸡群,如同非根同生,更似血悖一脉。
之所以旁人熟视无睹之事,她会生出这等奇怪想法。
是因当初修善师太以先天神数,为贾琮卜卦测命,算出他和贾赦八字不合,并无父子命数。
推断他不是荣国正府血脉,出身存疑,可能涉及贾族内宅私隐。
修善师太还告诫妙玉,贾琮命数诡异凶险,兼之血脉不明,一旦走漏消息,必定会酿成大祸。
不管出于对师妹安危的担忧,还是其他难以言说的纠结心绪。
从那时开始,贾琮身上疑团,几乎成了妙玉的心魔。
她每每想到此事,更会生出深深忧惧,无数次对着他的八字命牌,不断诵咒祈福,才能安定心绪。
她转头去看贾琮,见他正和邢岫烟说着闲话,将小姑娘逗得颇为开心。
夕照落日影映,在他身上笼上金红毫光,显得分外轩朗夺目,但又有些扑朔迷离。
……
这时迎春的丫鬟绣橘从旁路过,手上还提着个食盒,她见到贾琮连忙施礼。
贾琮问道:“二姐姐这两日可好,昨晚我下衙太晚,也没过去走动。”
绣橘说道:“姑娘都好,前两日厨房菜式有些口重,让我去厨房取些斋菜,想吃些清淡口味。”
贾琮听了也不在意,自从妙玉师徒借住东府,东府厨房每日都做些素菜。
芷芍最熟悉师傅师姐口味,常去厨房提点交代,做出的素菜十分可口。
姊妹们有时新鲜好奇,也常叫几道素菜来吃,调换清新口味,常有之事。
贾琮只和绣橘说饭后去看迎春,几人在田边说了一会闲话,正要各自回去。
却见绣橘又小步跑来,说道:“三爷,我回去和姑娘说遇到三爷,姑娘说两日未见到,请三爷去院里用饭。
她让厨房多几份新鲜斋菜,已请了林姑娘、三姑娘,让我请芷芍姐姐、妙玉姑娘、邢姑娘一起来。”
妙玉说道:“多谢大姑娘好意,师傅一个人在院里,我就不去叨扰了。”
芷芍和岫烟听了也不奇怪,妙玉性子清冷孤僻,有这等言辞回复,也不觉得奇怪。
自入东府之后,姊妹们常去南坡小院走动,妙玉都以礼相待,说话喝茶对弈,相处都算融洽。
但她闲时都呆在南坡小院,独自诵经功课,从不会主动去迎春、黛玉等人院中串门走动,不过是性子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