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第14节
翰林官员多为日讲经筵官和编撰史志的文墨之官,无其他公务,又不归六部。
故而由翰林掌印官和吏部来考察。
马自强颇有威望,吏部一般不会针对翰林院。
……
翰林院、检讨厅。
除了刘克正心情忐忑外,其他四人都不紧张。
论廉、论勤、论慎、论考绩,王祖嫡和赵用贤在翰林院都是出类拔萃,俨然小号的马自强。
沈念与刘楚先又被重用,在上官面前风评极好,无须担心被贬谪外放。
唯有刘克正弱一些。
一方面是因他体弱多病,另一方面是他的官话水平,让他很难朝着经筵日讲官的方向发展。
……
又一日,午后。
沈念随马自强前往午门西侧的六科廊签署文件。
刚入门。
便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二人连忙停下脚步。
“葛总宪、张尚书,你们若这样干,我王锡爵立即请辞!”
“凭什么对我国子监如此严苛,什么叫做国子监监教官学术空虚、不堪仪范?什么叫做学规废弛、生徒失业?这是国子监监教官的过错吗?当下要改的是天下学风,不是重惩国子监的官员!”
“王祭酒,京察大计,岂容得你在此为下官鸣不平!有不满,去向阁老汇禀,只要我葛守礼还担着都察院的差事,就必须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葛总宪,你莫为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人不知你老人家在京察后便致仕了,你有能耐,欺负人家翰林院啊,翰林院是内阁后院,你不敢严整,为了博名声,便针对我国子监,你以为我不知你在图什么?”
“你……你……你……”
左都御史葛守礼气得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王锡爵,你大胆,竟敢如此诽谤葛总宪!”吏部尚书张翰瞪眼说道。
“下官没有诽谤,只求吏部与都察院能以同等规制对待国子监与翰林院!”王锡爵的声音极其洪亮。
他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做事雷厉风行,很受张居正欣赏。
……
此刻,站在外面的马自强和沈念都听明白了。
里面吵架的三人。
一个是六十五岁的吏部尚书张翰。
一个是都察院老大、年过古稀、即将致仕的左都御史葛守礼。
这二人正是此次京察的带头人,他们挥挥笔,能黜落一大批人。
还有一个是国子监祭酒,四十二岁的王锡爵。
吵架缘由是:王锡爵不满吏部与都察院对国子监官员的京察考核,认为对翰林院偏私。
这时,翰林院学士马自强黑脸走了进去。
“王祭酒,老夫倒想听一听,吏部与都察院到底是在哪里对翰林院偏私了?国子监又有什么资格与翰林院相提并论!”
马自强向来以敦实勤勉著称,但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可能没脾气。
翰林院是给皇上和内阁做事的,岂是国子监能与之比较的。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浓郁的杀气。
他说罢此话。
屋内的一些属官胥吏立马后撤到一边,有的甚至顺着墙根朝外溜。
他们明白,战况即将升级。
大明官员吵架甚至打架,那是常有之事。
特别是在六科廊内。
六科廊位于内阁值房对面,官员们前往内阁汇报事务之前,都会在这里稍作休息。
故而这里已经成为了官员吵架打架最频繁之地。
沈念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四大红袍吵架。
他这个青袍官员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王锡爵性格刚直,脾气爆,根本不怯马自强,他拿出一份文书,递向马自强,道:“马学士,你一看便知!”
第13章 沈念劝架!请唤我小太岳
六科廊房内。
马自强看过王锡爵递来的国子监京察文书,心情一下子转怒为喜。
内阁对翰林院确实偏私了!
吏部和都察院对国子监学官考察的条目远多于翰林院官。
且甚是严苛。
一方面,确实是因翰林院被誉为内阁外署,地位独特,事事皆会被优待。
另一方面,国子监学官不太争气,虚谈卖乖、沽名钓誉、聚众讲学批评朝政者甚多。
这次被贬谪外放的官员足足有十三人。
当然。
也有可能是左都御史葛守礼和吏部尚书张翰为博清名,逢迎一向反对务虚之风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刻意针对国子监。
总之一句话。
国子监确实被京察整得有点惨。
当下的大明。
诸多官员都崇尚心学,追求个性。
尤其是一些学官们,因仕途不顺,前景无光,又被考成法折磨,便以著书讲学留名,经常发表一些抨击时政的言论,矛头直指张居正。
这让王锡爵甚是头疼!
但天下风气就是如此,他亦无力改变。
马自强轻捋胡须,道:“王祭酒,朝廷对国子监的京察确实严苛了一些,但这条条框框写得明明白白,并无逾矩之处。”
听到此话,王锡爵两眼一瞪。
“马学士,若翰林院遭此待遇,恐怕暴跳如雷的就是你了,莫站着说话不腰疼!”
随即,王锡爵又看向葛守礼与张翰。
“葛总宪、张尚书,你们不能投上所好,专门欺负我们国子监,下官也看过詹事府、左右春坊、还有钦天监的京察文书,力度皆宽于国子监啊!”
“咳咳……”
左都御史葛守礼干咳一声,缓缓道:“王祭酒,京察之所以对国子监学官严苛,乃是因国子监学官在近两年高谈阔论,多次抨击考成法,动摇朝堂新政,首辅甚是不悦!”
王锡爵长呼一口气。
“葛总宪,你终于说实话了!”
“下官承认国子监学官确实喜议朝政,但此乃天下学风使然,天下有几个书生士子不议政,外放几名官员能解决问题吗,越这样做,他们的反抗将会越激烈!”
“京察与考成法能堵住官员之口,但能堵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吗?”
“王锡爵,书生意气!书生意气!你再乱讲话,老夫与葛总宪一同弹劾你!”吏部尚书张翰气愤地说道。
“唰!”
王锡爵卷起衣袖一挥,高声道:“下官不在乎!”
“京察不公!下官必须要讨一个说法,二位若给不了,咱们便去内阁!内阁给不了,咱们便去御前辩论!”
王锡爵的嗓门非常大,但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他看似鲁莽,实则贼着呢!
他在逼吏部和都察院松口。
若单枪匹马去内阁,换来的大概率是张居正的一顿臭骂。
葛守礼和张翰也都是老狐狸,微微眯着眼睛,如入定了一般,将王锡爵晾在一旁。
王锡爵见强硬无用,当即放低声音,开始卖惨。
“葛总宪、王尚书,下官管理国子监这个摊子甚是不易啊,那群学官若闹起来,我……我只能让他们来吏部、都察院来闹了!”
说罢,他又看向马自强。
“马学士,他们若闹起来,高喊京察不公,翰林院也绝对躲不过去,京察必然变严,为了翰林院,你也要替国子监说句话啊!”
马自强暗骂王锡爵无耻。
后者实乃害人不利己,竟要将翰林院拉进去。
沈念望着王锡爵的表演,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当下为官者,就是要如王锡爵这样,能硬着骨头,也能软下身条,演技还要出众,才有前途。
他掌管国子监也确实不易。
那群吊书袋的学官大多天天高昂着脑袋,引经据典,怀揣“牺牲别人、成就自己,拯救大明”和“心怀治国良策,然朝廷不用”的优越感,动不动就要与人大辩一场。
但真让他们干实事,又都是废物。
马自强推锅说道:“京察之事,乃都察院与吏部主办,与翰林院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