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太平道 第25节
“嗯…”
张承负眼神微动,一副画面从脑海中闪过,颇有几分神似。他面露微笑,与对方目光对视,像士人般作揖行礼。
“雪中相逢君子,真是意外之喜!不知是哪位大族高门的俊杰在此?请容我上前拜见!”
听到这番话,中间的青年眉头一扬,有些意外的打量起来人。只见对面四人,都背着长杖,隐约带着刀。而为首一人,则背着把猎弓,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再细细看去,这少年面容微黑,样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眉眼,带着种剑眉星目的刚毅。而对方那种不卑不亢、举止从容的气度,哪怕在普通的士人中,也很少见。他沉吟片刻,朗声问道。
“在下阴安审氏,审正南。不知君为何人?”
“哦!今日得识审君,颇感荣幸!我等是幽州游侠,皆以姜为姓,不是什么士族…”
“幽州游侠?”
闻言,审配面容一冷。侠以武乱禁,一向被官府所忌。他一个郡府中严苛的曹吏,对于这些四处奔走、无视法纪的游侠,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嗯,幽州游侠,难怪人人有马…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张承负心中一定。他松开马匹,笑着带着众人,又上前几步,恭敬行礼道。
“原来是阴安大族审氏!我等草莽之辈,也有所耳闻…听闻审氏有一位年轻出众的郎君,名唤审配。他素来品信刚直,重诺守义,心怀天下之事…”
“听人说,此等冀州才俊,如锥处囊中。一旦遇到一位府君明主,必将一飞冲天!以他的才能,足以任别驾从事,总揽一州府衙!”
“不知这位同为阴安审氏的审配,君可曾认识?…”
这一番话,张承负一脸真诚,全然发自肺腑。而审配闻言,怔了许久,看着这位诚恳的少年,顿生知己之感!他默然数息,神情复杂,轻声叹道。
“在下姓审名配,字正南。你所夸赞的审配,就是我!只是这一番夸赞,什么别驾从事,总览一州…听着却令人羞惭,让人耻笑了。审某眼下,不过是个魏郡的法曹掾,也不敢奢求什么州郡的高位…”
“不!世道纷乱,以审君之才,得升高位,不过是迟早的事!”
张承负恭恭敬敬,一边说着,一边又上前几步,神态颇为亲近。他走到二十步外,看到那之前喝声的汉子,已经握紧了刀柄,这才又停了下来。
而这时候,审配也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着这背弓的“游侠少年”,看了片刻,开口道。
“你等是幽州游侠,来我冀州何事?”
“天下灾疫四起,鲜卑年年入寇。我等携马南下,是想寻一方门户,求一份庇护…”
“你等想要投靠一方大族?求个庇护?”
“是!既然有幸得遇审君,自当请问一二!”
张承负神情谦和,又行了一礼,才恭敬问道。
“我等南下时,经过巨鹿…听闻有太平道赈济医治百姓,而太平道首大贤良师,以医术道术闻名天下…不知这太平道,可否值得投奔?…”
“呵!投奔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听了这话,审配的眼神瞬间凌厉。他冷着面孔,喝声斥道。
“张角者,匹夫耳。他号令鬼神,假托神道,惑乱市井,败坏教化。名为什么‘大贤良师’,实为乱民之贼!”
“他以符水诳愚民,大言‘天命已去’,以妖言动饥众。而所谓太平之名,不过遮掩篡逆之心!朝廷早有所察,迟早将此人收押问斩…尔等切莫自误!”
“.”
听了这一番话,张承负垂了垂眼睛,默然不语。而后,他脸上显出疑惑,问道。
“审君,可我从幽州南下,确实看到太平道赈济医治百姓,而百姓都在说太平道的好话…听说今年冀州先是大疫,又是大旱。朝廷并无赈济,还不如这太平道门…这又作何解释?”
听见这种言论,审配眉头紧锁,心中对这少年的好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他冷冷看了对方片刻,厉声道。
“天命有常,非群贼所可妄议。此乃太平道罪一。
赈济有司,非徒众所可擅行。此乃太平道罪二。
民生有常,以耕稼织绩为本,以缴纳税赋为务。而抵抗朝廷,结社抗税,此乃太平道罪三。
道不由经,术不立教。以鬼神之说,擅自聚众,供奉淫祠。此乃太平道罪四…”
“有此四罪在身,所谓赈济医治百姓,不过是乱民乱政之徒!我汉家朝廷自有法度,治国以礼,养民以政,教化流行,然后上下有序,万邦可安…”
“朝廷既有皇帝与诸公在上,地方有世家忠良牧民一方,又岂容一方士妖言惑众、徒乱人心?你等要是投奔太平道,那头悬城门的时候,将不会远了!审某言尽于此!…”
听到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训斥,听懂了士族们的治国逻辑,张承负低着头,默然不语。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对方再是忠信,再有士族的忠贞美德,那也只是与士族有关,而与黔首小民无关!
在这些生而不同的士族们看来,小民们的饥寒病死,不过是春夏秋冬的自然变化,是草木蛾蚁之属,从来都是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朝廷与世家的稳固,是“国家礼法”,是“上下有序,万邦可安”。
在这样一套治国逻辑下,小民们必须安分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哪怕是受灾受疫而死,也不可聚众生乱、动摇国本。至于这大汉的国本,也从来不在小民的存亡上,而在朝廷高高在上的皇帝诸公,在各州郡县的世家大族身上!
这大汉究竟是谁的天下?在士族们的心中,不问自知…
“多谢审君赐教!”
张承负低头良久,再抬头时,还是一张笑脸,只是平淡了许多。他又作了一揖,感谢这位直言不讳的士人,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士族内心。然后,他笑着问道。
“那除太平道外,审君可有其他投奔的去处推荐?比如各世家大族…”
“嗯…”
审配沉着脸,看了会这始终有礼有节的少年。好一会后,他才点评道。
“冀州之内,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都是礼义世家。两者以敦儒重教,称著海内。其门下宾客如云,言行皆有法度。”
“渤海田氏,富甲一方。田氏有甲第仓粟,然不惟厚财,亦能礼贤下士。”
“而过了冀州,去黄河以南,自然首推汝南袁氏!袁氏累世高门,名德相袭,士望所归。其家风高雅而不骄,清慎而能断,为天下冠冕,世之望族无出其右!”
“这四家高门,你等若能投奔其中任何一家…便是得了教化,入了正途了!”
闻言,张承负认认真真,把这番评述记在心中。很明显,这是此时士族人心的倾向,也是他很难获得的士族情报。他真心实意,对审配行了最后一礼,致歉道。
“审君,我等还有一事…”
“何事?”
“取君性命!”
说着,张承负面带微笑,不过刹那功夫,就取下背后的猎弓。然后,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他搭箭上弦,熟极而流,抬手对着满脸惊讶的审配,就是凌厉一箭!
“嗖!”
“啊!…”
这惊鸿的一箭,瞬间射破文士袍服,直入胸口,发出一声“噗”响!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那人影捂着胸口,仰头就倒!
第31章 十四初杀人!
“嗖!”
“啊!…”
这一场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那“游侠少年”抬手一箭,脸上犹自带着礼貌的微笑。而审配胸口中箭,满脸错愕还未消失,身体已经被箭矢的惯性,带着仰头跌倒。
“郎君!”
审配贴身的亲随,瞬间反应过来。他惶恐的抱住家中少主,看了眼对面抽出武器的五人。随后,他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就拖着审配,往树边系着的马奔去。
作为士族嫡系子弟的亲随,无论接下来打成什么样子,他首要且唯一的责任,就是带着少主,逃往最近的内黄城医治!
“挡住他们!”
看到审配中箭,之前喝声的大汉目眦欲裂。他“铛”的一声,抽出环首刀,带着剩下的两人,就往射箭的少年杀去!而张承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深吸口气,再次拉弓,瞄准数息后,骤然松手。
“嗖!”
“呃!嗬嗬…”
那抱拖着审配的亲随,已经奔到系马的树下,正在着急地解着马绳。结果,风声袭来,他浑身一僵,一根带血的铁箭头,已经从他的脖颈中透出!他僵硬的偏了偏头,看了眼抱着的少主,就“噗通”跌倒在树下!
“竖子敢尔!”
那为首的审氏大汉怒火中烧,挥着环首刀,就扑向张承负!而高道奴已经大喝一声,挥出手中的长铁杖,与那大汉的环首刀交击在一起!
“砰!”
“死!”
另一侧,姜乾、姜坤、姜离,这来自幽州的三兄弟,同时并肩向前。三人依仗着长兵的优势,齐齐挥出长铁杖!而这娴熟的合击,都打向同一个审氏甲士!
“铛!”
三根铁杖袭来,两杖横腰打去,一杖迎头砸下!那审氏甲士挥着环首刀,勉强挡住了两杖,就被姜离的第三杖,重重打中了脑袋!
“咚!…”
“啊!…”
那甲士惨叫一声,手中铁刀掉落,侧脸砸出个凹处,歪歪斜斜,往地上跌倒。而姜氏三兄弟再齐齐看去,只见最后一个审氏甲士,已经原地停住。他本来就脚步迟疑,而眼下被这凶恶的三人一看,更是吓破了胆,转身就逃!
“你这恶贼!”
那为首的大汉脸上涨红,抵挡着高道奴巨力的进攻。他分神看向旁边,心中顿时一凉,焦急的大喊道。
“审符,回来!救少主!!”
张承负眉头一扬,再次拈弓搭箭,瞄准了那逃跑的审符。
“嗖!”
一箭破空而至,正中那审符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向前跌倒,连环首刀都掉了。但仅仅数息后,他就再次手脚并用,从雪地上爬起。他就这样背后插着箭,慌不择路,再次往前方逃。
“嗯?好甲胄!…”
张承负心中了然,这审氏几人的甲胄,看来确实不错。八斗的猎弓,普通的铁箭,三十多步的距离,根本破不了对面的甲。他再次深吸口气,瞄准对方的脑袋,低喝道。
“中!”
一箭流星而过,划出微微下落的轨迹,追上奔跑的逃人。接着,这一箭带出“噗嗤”的入肉声,直接射穿了脆弱的脖子!
“啊!嗬…”
逃人向前跌倒,鲜红流淌而下,身体犹自在雪中抽搐。张承负吐出一口长气,再看向身前。只见那审氏大汉被四人围攻,四根铁杖轮番打去,再也抵挡不住,被打中了膝盖!
“不!”
“死!”
“砰!!”
高道奴眼神冰冷,双手松劲,缓缓垂下染红的铁杖,就像垂下一杆长枪。而那大汉已经横死当场,头上一片黄白,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