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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红楼 第139节

  “家中哪里离得开你?”

  “也是……那不若换做柳五儿过去?”

  陈斯远瞧了其一眼,探手捏了捏红玉的鼻尖,笑道:“哪儿来那么多小心思?昨儿个你与香菱睡下了,可不就换成她来守夜?”

  红玉哼哼一声,撒娇道:“守夜也没有守到大爷身边儿的道理。”

  “行了行了,今儿个是林妹妹生儿,过会子记得将贺礼送过去。”

  红玉便瘪着嘴应下,模样瞧着怪可怜的。她自是知晓自家大爷眼里不揉沙子,柳五儿爬床这等事儿换做旁人只怕不好张口,了不起私底下给柳五儿脸色瞧。

  红玉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露出个破绽来,既让陈斯远知晓其吃醋,又无伤大雅。

  待陈斯远用过早点,临行之际香菱说道:“大爷,今儿个林姑娘生儿,大爷记得早些回来。”

  陈斯远笑道:“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我还能去了荣庆堂不成?”

  黛玉庆生,自是要在荣庆堂张罗,便是有邢夫人、王夫人说项,只怕贾母也不肯让陈斯远露面。

  陈斯远一走,红玉捱到辰时方才往荣庆堂而去。红玉情知老太太不待见自家大爷,生怕被迁怒了,因是过了垂花门便央了大丫鬟琥珀将雪雁叫了出来。

  当下将陈斯远明面上预备的贺礼送去,略略交代几句便回转小院儿。

  雪雁提了贺礼快步回了荣庆堂,这会子宝玉、三春、宝钗齐聚,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儿。

  瞥见雪雁手中的包袱,宝钗便笑道:“不问自知,一准儿是远大哥送来的贺礼。”

  惜春急切道:“快打开瞧瞧,我猜远大哥这回的贺礼定与送二姐姐的不同。”

  黛玉瞥了小惜春一眼,笑道:“偏你是个急性儿的,我还不急,你倒是急了。”

  惜春说道:“都怪远大哥的贺礼最别致。”

  黛玉先前便得了八音盒,自是知晓这一件怕只是寻常。当下打开包袱,果然便见内中放着个百宝箱。

  依旧是锡制的,其上镌刻木芙蓉花纹,除此之外与迎春的一般无二。

  惜春顿时蹙眉道:“原来一样……还道送林姐姐的别有不同呢。”

  “哪里就不同了?”黛玉笑道:“我又不曾比二姐姐多了什么。”

  宝钗掩口笑道:“那可说不准呢。”

  此言一出,黛玉顿时恼了,嗔道:“宝姐姐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宝钗咯咯笑着躲在迎春身后,道:“再不敢了,林妹妹快饶了我这一遭吧。”

  众姊妹嬉闹不已,唯独宝玉面上阴沉起来。先前晴雯被撵了出去,宝玉本就是痛心不已,此时又想起婚书一事,顿时心绪难平。

  偏生宝钗、惜春方才虽意有所指,却一句话也没提及,因是宝玉这会子是有气又发不得。

  憋闷半晌,宝玉干脆往西梢间里寻了贾母说话儿,任凭一种姊妹在碧纱橱里嬉闹。

  三姑娘探春眼尖,忽而便瞥见博古架上的八音盒来,因着没瞧过,便纳罕问道:“林姐姐,这是何物?”

  黛玉沉吟着不知如何回话,紫鹃紧忙说道:“是个自鸣琴,姑娘自苏州带回来的,昨儿个方才翻出来。”

  “自鸣琴?果然能跟自鸣钟一般奏鸣?”

  雪雁便凑过来,转动把手,待须臾松开,顿时便有叮叮咚咚悦耳曲调传来。

  惜春眼巴巴瞅着,说道:“这个好这个好,要是我过生儿,远大哥能做个自鸣琴来就好啦。”

  迎春温婉笑道:“四妹妹别闹,这自鸣琴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宝钗自是见识过自鸣琴,也说道:“是了,这等物件儿多是西洋流传过来的,想要自个儿做出来可不大容易。”

  黛玉在一旁抿嘴笑看,心下略略异样。她独喜这等不为人知的偏爱,就有如眼前,只有自个儿知晓那自鸣琴是陈斯远所送,一众姊妹都以为是自个儿从家中带来的呢。

  忽而想起那悦耳的调子来,黛玉心下暗忖,回头儿须得打发雪雁去扫听扫听,那调子到底是个什么名头。

  宝玉一直留在老太太身边儿,直到下晌摆了席面才露面,而后与众人一并吃酒看戏自是不提。

  却说陈斯远虽与红玉说必定不会请了自个儿,可到底存了念头,这日早早回了荣国府。奈何直到前头酒宴散了,也不见有人来邀。

  陈斯远自嘲一笑,心忖果然不能太过奢望,如此也就不会失望。当下进得书房里用心攻读,早早安歇。

  ……………………………………………………

  转眼又过两日,已是二月十四。

  横三条胡同,多官家。

  小丫鬟芸香一枚枚点算着铜钱,肉疼地交给小贩,那小贩将油纸包着的芝麻酱烧饼递过来,芸香捧在手里嗅了一口,这才释然叹了口气。

  待那小贩推车走了,这才蹙眉道:“三天花了快一串钱了……也不知大爷给不给贴补。若是不给,岂不亏本了?”

  嘟嘟囔囔关了门,芸香进得内中,抬眼便见晴雯呆愣愣歪坐在炕头,头不梳脸不洗,模样极为狼狈。一旁炕稍还放着那绣了一半的腰扇。

  晴雯眼神空洞,直勾勾瞧着窗扉,偏那窗扉糊了窗纸,那窗纸乃是刷了桐油的,不过能略略透些光亮,又哪里能瞧得见外头了?

  芸香本就不大瞧得上晴雯,先前得了陈斯远吩咐,照料起来也不过尽了本分。该熬药就熬药,该做饭便做饭,至于旁的,芸香才懒得理会呢。

  只是两日过去,莫说是宝二爷与绮霰斋的丫鬟了,便是其表兄多官都不见踪影……芸香到底生出几分可怜来。

  如今又见了晴雯呆愣愣的模样,叹息一声上前笑道:“芝麻酱烧饼,过会子我用白菜熬一锅汤,咱们晌午就吃这个了。”

  晴雯收回眼神,瞥了一眼芸香没言语。

  芸香将油纸包放在一旁,凑过来蹙眉说道:“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咱们再如何,说起来也是奴婢。主子高兴了自是宠着,惹了主子不快,那撵出府去任凭自生自灭的可还少了?

  不说旁的地方,只说绮霰斋,先前茜雪不就撵了出去?后头还有个碧痕……那茜雪还好,自毁颜面,却因祸得福嫁了人;倒是那碧痕……我听婆子嚼舌,出府第二日便去了石头胡同——”

  “石头胡同?”晴雯骇了一跳!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锦香院好歹还算青楼,那石头胡同里可都是娼馆!

  芸香就道:“你道为何下头的奴婢都怕撵出府去?不给身契,任凭自生自灭。这身契还在荣国府,哪家敢平白收留了?没法子,可不就要去操持那皮肉营生?”顿了顿,又有些泛酸道:“你倒是好命,生得一副好颜色,宝二爷救不得你,我家大爷倒是惦记上了。我若是你,这会子也别去想什么宝二爷了,这都第三日了,莫不如想想我家大爷呢。”

  晴雯凄惨一笑,不禁又红了眼圈儿。

  自那日被陈斯远搭救,点破玄机又打了赌,晴雯风寒渐好,如今不过是略略有些咳嗽罢了,夜里也不在发烧。她自是感念陈斯远救命之恩,白日里除去绣腰扇,闲暇时便等着、盼着有人登门。

  心下想着,便是宝二爷不来,麝月、秋纹、檀云来了也好。谁知一等就是三天,莫说是宝二爷,竟连个鬼影子也不曾见过!

  晴雯心下从希冀变成失落,又从失落变作如今的心若死灰。她先前只当宝玉是朋友,如今才知主仆有别。

  宝玉宠着自个儿又如何?天下间又有哪个主子肯为了一个奴婢拼命的?

  晴雯悲切想着,忽而面上一怔——是了,还真有,只是这人却是不过几面之缘的远大爷。

  他……只怕也觊觎自个儿的颜色吧?

  思忖间,外间传来响动。芸香纳罕着寻出去,晴雯便听得多官讶异问道:“咦?你是谁?”

  芸香道:“我是晴雯的朋友。”

  “她还没死呢?”多官道:“若是死了,我寻人抬出去赶紧埋了……晦气,我这房子还预备洞房用呢。”

  芸香道:“晴雯姐姐好着呢。”

  多官嗤笑一声,道:“得了女儿痨哪里还有好儿?罢了,你与她说,最多再留两日,过后我便要拾掇屋子预备婚房了。走了!”

  芸香哪里还忍得了?骂道:“没起子的货色,狼心狗肺!晴雯念着表兄妹一场,私底下给了你多少银钱?她这会子病了,你就不管不顾,可还有良心?”

  多官道:“她得的是女儿痨,我有什么法子?染上这等富贵病,便是再多银子也治不好。与其拖累旁的,莫不如自个儿找个地方抹脖子呢。”

  “你!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

  “哎哎哎?你再打我可要还……诶唷,你真打啊。好好好,我走,记住啊,就两日!”

  多官的声音一路远去,过得半晌,芸香才气哼哼回转,入内道:“什么人性!”

  晴雯‘呵’的一声笑出了泪花,咳嗽几声,忽而低声说道:“今儿个远大爷该来了吧?”

  芸香道:“我哪里知道?不过也该来了吧。”

  晴雯便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裳,落地道:“劳烦妹妹打了水来,我想洗漱了。”

  芸香只觉晴雯古怪,应了一声打了温水来,眼瞅着晴雯仔细梳洗了,又寻了胭脂水粉打扮起来。

  其后与芸香一道儿用了午饭,下晌又偏腿坐在炕上绣起腰扇来。

  一径到得这日申时末,外间传来响动,芸香紧忙去观量,随即嚷道:“大爷,你可算是来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说道:“这两日辛苦你了,那日忘记给你留银钱了,这两日抛费了多少,回头让红玉补给你。”

  芸香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应下,赶忙引了陈斯远入得内中。

  陈斯远到了东梢间,便见晴雯屈身一福,起身木然叫了声:“远大爷。”

  陈斯远扫量一眼,问道:“这几日可好些了?”一眼瞥见腰扇,蹙眉道:“你还病着,也不用多劳动,等好了再做也一样儿。”

  晴雯摇摇头,木然道:“也没人来瞧,左右也是闲着。”顿了顿,晴雯忽而与芸香道:“劳烦妹妹买些艾窝窝来,这会子突然有些想吃了。”

  芸香赶忙看向陈斯远,见陈斯远点头,这才扭身去了。

  陈斯远只道晴雯私底下有话要说,谁知芸香才走,便见晴雯忽而窸窸窣窣宽衣解带起来。

  陈斯远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晴雯笑道:“远大爷敢冒风险搭救我一场,图的不就是这个嘛?”

  陈斯远叹息一声,上前为其拢好衣裳,沉吟着说道:“若说不曾觊觎,只怕我自个儿都不信。只不过比起这个来,我更见不得你这般花儿也似的姑娘家忽而便枯萎了。”

  晴雯眨眨眼,错非眼前的面容是陈斯远,她还道说这话的是宝玉呢。因是便道:“远大爷与宝二爷一样的怜香惜玉呢。”

  陈斯远蹙眉说道:“我跟他一样?呵,我若是招惹了姑娘家,便有本事护住。”顿了顿,陈斯远道:“这两日没人过来瞧你?”

  晴雯闻言顿时心下一绞,方才种种放浪不过是扮的,她本性又哪里是那般了?

  陈斯远一语戳破心防,晴雯眼睛一酸,顿时泪珠子掉下来,惨笑道:“我表哥晌午时来了一遭——”

  “哦。”

  “呵,他说让我这两日就搬走,免得耽搁了他洞房……呜呜呜——”

  晴雯痛哭失声,陈斯远便揽着其坐在炕沿,轻轻抚其背脊,低声劝慰了好一番。

  晴雯发泄一场,心下郁结略略散去,过得半晌才擦着眼泪道:“没人来瞧我,来的也是要撵我走……我如今无处可去,只求远大爷收留。”

  陈斯远思量着,晴雯这般性儿只怕不好往小花枝巷去,倒是放在甄封氏身边儿更妥帖一些。于是便道:“那明日我打发人将你送去香菱母亲身边儿。”

  “好。”

  晴雯原本偎在陈斯远怀里,这会子见其前襟打湿了,不禁羞赧着起身,双手绞着自个儿衣襟闷声不语。

  方才痛哭时不觉什么,只觉贴靠在远大爷怀里无比安心。这会子发泄过了,再偎在其怀里自是不妥。

  恰此时芸香提了油纸包回返,怪模怪样嚷嚷出声,入内又观量一眼,眼见并无异常,这才狐疑着将油纸包奉上,道:“走了两条街才买到,快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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