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214节
王瑞芳嘻嘻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小弟房中藏得有,等下去我房里,咱们…”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是话题一转:“咱们不但要闹,还要闹大,闹的漂亮,不但让朝廷增加南雍乡试名额,还要名利双收!”
“怎么闹?就用菊社的名义!等到菊社成为南雍第一大社,就能一统南雍,代表南雍士子。”
“到时,菊社再挟南雍之重,集结数千士子,联合上书,请求朝廷恢复南雍当年的乡试名额!”
“我们人一多,声势浩大,在加上我等几家长辈、门生故吏、出身南雍的官员一起活动,朝廷岂能顾若惘闻?”
“那就是讨价还价了。朝廷当然不肯恢复原数,那不可能。但增加四五十个名额,却是大有把握。那我菊社,就是江东功臣!”
“一旦增加几十个考试名额,怎么分润,那当然要由我菊社说了算。菊社说了算,还不就是我们几个说了算?”
王瑞芳说到这里,神色越发得意起来。
“到时,一个名额咱们卖一千两,抢着买的人也大有人在。几万两银子的收益,轻轻松松落口袋。”
“几万两银子啊。府中每月给我的零花钱,也就是二三十两,够什么的?”
“而且这增加的几十个名额,不是一次性的。以后每次乡试,都不止六十个考试名额。那是多大的利?”
“这只是利,还有名。菊社一旦做成了此事,那就是江南最有影响力的会社,我等几个发起人,便能左右舆论!”
“到时咱们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谁不取中我等,谁就会得罪菊社,谁就是有眼无珠,不识人才!”
“至于朱寅,我菊社出面举报揭发,随便扣一顶帽子,他参加乡试的名额就会被剥夺。没有名额他还考个屁。那这个赌约他就是必输。我就算考不中也是赢了。”
“哈哈哈!”徐元晋大笑,“好你个菊君,果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啊。你还真敢想!”
王术也一脸敬服的抚掌笑道:“只要我等勠力同心,壮大菊社,此策有八成把握成功。”
“外界以为我等是为了朱寅,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乃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之计也。”
“神来之笔!”董释更加懂事了,“这哪里是幼稚?这分明是审时度势,四两拨千斤的大棋啊。”
王瑞芳很是得意,信心更足了。
其实,虽然这个计划是他策划的,但却是受到了祖父王世贞的启发。
祖父之前提到南雍旧事,感慨南雍没落,说南雍盛时有五百乡试名额。
祖父还说,朝廷对南雍过于忽视,南雍乡试名额削减太过,有损南雍体面。若是众人联名吁请,朝廷有可能增加名额。
祖父这些话,他当时就受到启发。
于是,他才苦心策划,搞出一个菊社。他相信,以自己等人的显赫家世,菊社完全可能一统南雍。
徐晋元忽然道:“此事之成败,在于菊社之壮大。菊社成立仅一天,就有几十个社员,可谓旗开得胜,首战告捷。”
“但这还不够。咱们还要花钱。嗯,我等要联络几个商人,让他们出资赞助,有了银子打底,菊社就能后来居上,无可匹敌也。”
几人相视一笑,都是信心满怀。
王瑞芳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大冷天的扇了两下,说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十几年,不是几百年。时不我待啊。青衿之志,以待芳华。趁着年少,何不大事为?”
“君子怀器,又何必屈身守己?”
王瑞芳又道:“朱寅的靠山,也就是庄廷谏和海瑞。是庄廷谏的帮忙,他才能进入国子监,其实也是关系户。”
“海瑞已经去北京了,帮不上他。就算能帮,海瑞也不会徇私。至于庄家,虽然有些势力,但还不够看。”
董释点头道:“他能有多大来头?他要是有来头,也不会天天带着那个女婴上学。显然,他家里不但没有长辈,没有兄弟姐妹,连个可靠的奴仆都没有,那女婴都没人照顾。”
王瑞芳等人也深以为然。
这也是王瑞芳看不起朱寅家世的原因。
一开始,朱寅带着女婴上学,他还以为是曲道媚时、诡行邀名。
可是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应该真是那女婴缺了可靠之人照顾,朱寅才无奈的带她上学。
这种人,不可能有多大来头。
他们不知道,朱寅带宁清尘上学,不是因为没人照顾,而是因为得罪了乡中豪强,怕宁清尘出意外。
王瑞芳等人太自大了。倘若他们去乡下调查朱寅,仔细刺探朱寅的底细,或许就能听到一些猜测。
但城里和乡下是两个世界,他们哪里会知道青桥里的风言风语?就是青桥里人,也只是猜测朱寅和镇守府有关系。
王瑞芳忽然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道:
“我听说,庄廷谏有个女儿,冰雪聪明,容貌美丽,因为自视很高,眼下还没有定亲。我要是去下聘礼,保管能成。”
“要是和庄家结了亲,我一句话,庄氏就会抛弃朱寅。朱寅没了庄氏的支持,考试名额都拿不到。神童?我让他几届下不了场,无法考试。”
董释笑道:“我倒是知道庄氏那个女孩儿,名叫庄姝,的确冰雪聪明,但也是眼睛生在头顶上。当然,菊君一出马,这亲事多半能成。”
王瑞芳站起来,像模像样的负手而立,傲然说道: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所谓众志成城。这件大事,我等就干了!”
“下大棋!”
………
第二天,朱寅一到国子监,果然整个南雍都在流传他和王瑞芳的赌约之事。
一个赌约,被王瑞芳不讲武德的操刀,在他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成立了。
同时得知,王瑞芳已经成立菊社,很多人趋之如骛。
“朱寅师弟。”董释看见朱寅,立刻出现在朱寅面前,语气温柔的说道:
“菊君师弟和你下了赌约,看看明年乡试,谁的排名更高。这也是激励之法,一起进步之意。”
“稚虎也有神童之名,不会拒绝吧?”
朱寅仰头看着十四五岁的董释,冷笑道:“你们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我拒绝还有用?”
“竹子不开花,就能捅破天。可是竹子真能不开花么?”
董释笑道:“君子和而不同么。稚虎师弟多心了,只是彼此激励的赌约而已。稚虎若是觉得为难,自可当众拒绝,值当什么?”
商阳站起来冷笑道:“董师弟,你何必为人出头呢。此举不智。”
董释一甩衣袖,傲然道:“某不智,某不才,却不像商师兄,四十八岁还在南雍读书,企图得到乡试名额,中举发达。”
“哦,商师兄明年就该做五十大寿了吧?这天命之年的大寿,一定要大操大办啊。只是,商师兄攒下办五十大寿的银子了么?”
韩尚冷声道:“君子相争,不出恶言。董师弟,你过分了。”
“原来是韩师兄。”董释好像刚刚看见韩尚一般,“对了,韩师兄年过三旬,过几年也该办四十大寿了。”
他微微一笑:“商师兄,韩师兄,你们若是加入菊社,其他不说,过寿的银子大家能帮你们凑齐了。”
此言一出,何必、莫韶两人都是神色不渝。
董释说话完全是揭人之短,实在下作。
朱寅道:“商师兄,韩师兄,不须和小人一般见识。”
董释脸一沉,“朱寅,你说谁是小人?”
朱寅扬着小脸,“记丑而博,心达而险,顺非而泽,可不就是小人?”
“你…”董释咬牙,忽然指着朱寅背后的宁清尘,“朱稚虎,你言伪而辩,行辟而坚,你才是小人。”
朱寅粲然一笑:“你全家都是小人。”
董释:“………”
王瑞芳老神在在的坐在东窗前的书案上,向朱寅投来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神色讥诮无比。
朱寅背着宁清尘,绕过讨厌的董释,从王瑞芳身边走过,说道:
“坐在东窗下的人,总喜欢搞什么东窗计。可惜,东窗之计必事发。”
王瑞芳闻言,神色微变,目光闪烁。
朱寅察言观色,立刻猜测,王瑞芳必有自己不知道的打算。
刚才自己出言试探,王瑞芳的神色就有了变化,没有之前那么自然了。
可见,王瑞芳搞这个菊社,搞这个赌约,绝非仅仅对付自己,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
仅仅为了自己,他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有没有可能,他是借助对付自己,暗里策划其他事?
看来,要对此人使用情报手段了。
不能掉以轻心。此人毕竟出身太仓王氏,能量不小。
王瑞芳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笑道:
“不过一场赌约而已,能是什么阴谋诡计?稚虎若是不愿约赌,那就作罢,我无所谓。”
朱寅凝视他的眼睛,“赌就赌。我不是牧猪奴,可赌运向来很好。”
王瑞芳淡然一笑,“巧了。我虽也不是牧猪奴,几乎不赌,但赌运也很好。”
“如此说来,稚虎是要接我战书了?”
朱寅好整以暇的将宁清尘放在一边,看都不看王瑞芳。
“你很幼稚。不过,我就陪你赌一次。”
………
下午,朱寅回到青桥里,没有心思直接给学员上课,而是先来找徐渭。
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徐渭。
虽然朱寅不知道王瑞芳到底想搞什么鬼,却断定王瑞芳成立菊社没那么简单。
徐渭想了想,说道:“稚虎,你怀疑的对。”
“国子监中的风气和县学、府学不同。先来喜欢拉帮结派、争强好胜。考试赌约之事,在国子监是常事。”
“可是,王瑞芳却还成立了菊社打压你,有点小题大做。”
“他单方面发起赌约,输了就会名声扫地,沦为笑柄。此事王世贞已经知道。可王世贞并没有阻止,这说明什么?”
朱寅道:“说明王世贞对孙子有把握,认为王瑞芳能赢我。若无把握,王世贞不会放纵他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