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40节
朱寅又叮嘱了一会儿，时间就到了。师生二人只能告别。
“常洛，为师要去朝鲜打仗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你不要担心，会有人替你遮风挡雨的。”
朱常洛万分不舍，“先生又要去打仗吗？唉，为何又要先生出马？”
他忽然苦笑一声，小声说道，“若是当了皇帝，也不是完全不好，起码能保护先生和母妃…”
朱寅呵呵一笑，“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知道责任二字了。这两个字重于千钧，可惜很多人未必明白。”
朱寅内涵的是万历。
门口的几个宫人探头探脑，意思很明白：时间超过了。
接着，朱寅只能告别依依不舍的朱常洛，在弟子一脸孺慕的目光下离开。
朱常洛披着朱寅的大氅，看着先生的背影，伫立良久。
……
朱寅出了皇宫，没有去兵部，而是去了软禁日本君臣的会同馆，去见日本天皇和茶茶、宁宁！
刚进入会同馆，王之性就禀报道：“稚虎兄，丰臣秀吉的侧室，那个叫茶茶的倭女，本已经怀孕，忽然腹痛不止，该为她请太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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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她命不该绝，遇见了本仙子！”
茶茶腹痛？莫不是因为胎儿吧？算起来她还有几个月就生了。此时可不要出事才好。她肚子里的孩子，仍有利用价值。
朱寅吩咐康熙道：“你快去医学院请二娘子来，就说有五个月身孕的孕妇腹痛，让她来一趟鸿胪寺会同馆。”
“诺！”康熙立刻领命而去。
“不用请太医。”朱寅又对王之性道，“恒叔兄听说过我的小姨子吗？请她比请太医强。”
王之性道：“就是生而能言，传闻是药师菩萨转世灵童，前世曾经在北海修道的宁医仙，清尘仙子？”
朱寅呵呵一笑，“正是她。关于她的传闻，恒叔兄是信呢，还是不信？”
“这…”王之性的神色有点为难，“稚虎兄此问，小弟很难回答啊。”
“只是听闻，宁小医仙的确医术高明，就连李时珍等当世大医，都赞不绝口，甘拜下风啊。她这几年活人无数，如今的名声越来越大，信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据说都有生祠了。”
“哈哈！”朱寅不禁飒然而笑，“恒叔兄似乎不信？我却是信的。”
“哦？”王士性有点惊讶，“稚虎兄都信，那必然确有其事了。”
朱寅点点头，“宁医仙的确曾在北海修道。恒叔兄自己心中有数即可，无须到处宣扬。”
王士性神色有点诡异，心道我为何要宣扬？
口中说道：“关乎仙家机密，小弟还是缄口不言为好。”
两人在偌大的会同馆中走出一箭之地，朱寅忽然说道：“再过几天，你西安知府的任命就下来了。恒叔兄该准备去西安上任了。”
“这么快？”王士性的喜色一闪即逝，“真是多亏了稚虎兄啊，小弟不知如何感激才是…”
朱寅拜拜手，“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关中百姓。陕西的风水，必须要大大整治了，再晚几十年，就来不及了。”
“恒叔兄，你是个能做实事的大才，对关中水土治理也早有心得。不过，小弟还是有些条陈建议，为恒叔兄做做参考。”
言毕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册子，送给王士性。
王士性接过来，驻足在槐树下打开一看，简单浏览几页，就不禁大受启发，茅塞顿开，真有如获至宝之感。
朱寅写的东西，其他人读起来或者会一知半解甚至一头雾水，可是王士性一下子就看懂了。
“稚虎兄见识渊博，才气汪洋捭阖，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王士性越看越是心惊，莫非朱稚虎真是无所不知的全才？
“稚虎兄，用这些方法恢复秦地风水，只需十年之功，关中必定焕然一新，大治有望啊！”
王士性很是激动。
“五年！”朱寅伸出一个巴掌，“恒叔兄只要知府任上治理五年，我就上奏朝廷，举荐你为陕西巡抚，治理整个秦地的水土！”
“好！”王士性拍手，“那就这么定了！愿立军令状！有稚虎兄相助，我当五年西安知府，定让西安府风水好转！”
朱寅抚掌笑道：“那就拜托恒叔兄了。不久之后，怕是西安王府君就会名扬关中，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啊！”
王士性哈哈笑道：“稚虎兄让小弟以大禹为榜样，小弟就算累死，也不敢稍有懈怠，只能不成功便成仁了。”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会同馆的西二跨院，只见院子内外戒备森严，足有近百士卒守卫，还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看守。
西二跨院有几个独立的院落，是各国使团下级随从居住的偏院。眼下，一百三十多个日本高级俘虏，就被软禁在此。
他们的日常饮食无忧，只是身为阶下囚毫无自由可言，平时只能固定时间在院子里放放风，相互之间还不能随便串门。
王之性道：“日本君臣关押在此，虽然栖栖遑遑，哀哀戚戚，可也安静老实，从无逃跑反抗之举。只看他们性情做派，可知倭人绝不可小觑。若是不灭，将来必是大明祸患。”
朱寅心中有数，明知故问的说道：“此话怎讲？？”
王之性回答：“抱团同心，忍辱负重，等级森严，秩序犹在！”
“就说如今，他们仍然日日上朝，拿这院子当宫殿了。日本大臣每天大早，听到北京景阳钟响，就一起排班上朝。日本百官朝见日本王，煞有其事上奏言事。日本王也是煞有其事的御门听政，风雨无阻。”
“不知道的人见了，哪里会认为他们是俘虏？”
“初时，我还觉得可笑滑稽。可是他们日日如此，一板一眼，我就觉得不是可笑，而是可怕了。倭人心性之坚韧，行事之认真，秩序之严谨，近乎于执念，远胜其他异族，当真不可轻视啊。”
朱寅点头道：“我已具知。所以，日本…不可留！”
朱寅进入院中，没有立刻去见日本天蝗周仁，而是先去见茶茶。
…
跨院最西的院落中，一处屋子里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
怀胎五月的茶茶，躺在寒冷的屋子里，捂着肚子哀哀叫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上。
“倭寇婆子鬼叫什么！”抱着暖手炉守卫在门口的女牢头喝道，“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横死的大肚鬼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茶茶身子下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可此时又开始流血。她肚子痛的厉害，感觉生机正不断的消逝。她感到很冷，这个屋子冷的像冰窖，肚子里的孩子像个冰坨子。要是生个火炉，或许就会好很多。
这近两个月来的担惊受怕，终于损耗了她的元气，让她走到生死关头。
要死了吗？可是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啊，真的好不甘心。
茶茶有气无力的说道：“可以为我升一点火吗？我好冷。”
“我想见秀山丸…”
说到这里，她咽下了后面的话，痛苦的闭上眼睛。
那个奸诈的少年真是秀山丸吗？他肯定不是啊。
可是明知他不是，茶茶还是希望他是秀山丸，还是希望他能出现。
女牢头冷笑道：“叽里咕噜的说个什么？是不是在骂老娘？”
她走上前来，扬手就抽了茶茶两个耳光。
“啪！啪！”
“贱人，你再骂！”
茶茶被她两耳光打的鼻子流血，突然忍不住呕吐起来。
女牢头捏住鼻子退后一步，骂道：“你敢吐我！？老娘让你吃回去！”
茶茶只觉得脑子嗡嗡响，犹如置身噩梦。可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她没有骂你，她想升点火。”
秀山丸？！
她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的夕阳映照下，一个松鹤一般的熟悉少年，正伫立在廊下，犹如一尊镀金的神像。
是他！秀山丸！
茶茶忽然浑身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撑死身子，喊道：“秀山丸！救救姐姐！救救姐姐！”
朱寅袖手而立，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复杂的看着已经瘦的快脱相的茶茶。
这个日本历史上有名的淀殿，已经不复之前的风姿优美了。
当初，这是一个多么容光焕发、雍容华贵的女人啊。
呵呵。要是秀吉看到他怀孕的心爱女人如此凄凉，会愤怒的发疯吧。
那女牢头看到朱寅，感到很是眼熟，猛然就反应过来，身子一颤的赶紧下跪，颤声道：“民妇曹林氏，拜见稚虎先生…”
朱寅伸手扶起她，温言说道：“免礼吧。这倭女不是骂你。你让人给她生一个火盆，把炕也烧了，用炭别用煤。她毕竟是孕妇。”
“是！是！”曹林氏激动的满脸通红，只觉得两腿发软，又要不由自主的跪下，却被朱寅扶着。
她忙不迭的答应，立刻脚下生风一般，赶紧生火去了。
一边的王士性，亲眼目睹朱寅对曹林氏一个女牢子都如此亲和，不禁更是感慨。
稚虎兄雅量高致这个评价，真是半点不虚！
朱寅走到茶茶的床榻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随即用日语说道：“你坚持一会儿，医生很快就要来了。”
茶茶露出一个凄凉无比的惨笑：“秀山丸，你来啦。姐姐快要死了。”
她挣扎着抓住朱寅的手，“你告诉姐姐，你到底是不是秀山丸？”
王士性听不懂日语，可是他察言观色也能看出，稚虎和这个女人，关系不一般，好像有什么瓜葛。
朱寅摇摇头，神色冷漠的说道：“对不起，茶茶，我不是秀山丸。”
“不！”茶茶嘶叫一声，“你就是秀山丸！你为什么要骗我！呜呜……”
朱寅就让她哭嚎，然后让曹林氏等人把火盆放在茶茶身边。
“好了，你不要再哭了，你真想死啊？”朱寅给她盖好被子，“不想想你自己，你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茶茶安静了很多，一双虚弱哀伤的眸子定定看着朱寅，“秀山丸，救救我，救救你的外甥，姐姐不想死…”
朱寅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尽量救你。医生就要到了。有我在，你不用怕。”
“嗯。”茶茶在枕上点点头，眼泪无声流淌。
按道理，她应该恨“秀山丸”，可是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八百万神灵也没有保佑自己，统治日本的秀吉也不能救她，能救她的反而是“秀山丸”，此时她看到“秀山丸”就感到安心多了。
这就是命运最大的讽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