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8节
“有些钱,省不得。”
“兰察他们是跟我们一起从女真来的,我们也不能当下人使唤,那也不是御人之道。”
朱寅点头同意,“那到时就雇几个吧。”
宁采薇递过来一把湘妃竹折扇,星眸斜眄,“给你买的扇子,又能消热又能装杯,古代书生标配。”
她自己却是摇起精致的团扇,装模作样的半遮面笑道:
“我这个也是装杯利器,千金小姐的标配,就怕秋风见弃。”
自从来到明朝,她的性格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精灵鬼马。
也不知是因为返童的原因,还是因为宁总的性格是假的。
朱寅接过扇子,啪的一声打开,一股墨香混合竹子的清香味,散放开来。
扇面上是一副淡雅写意的山水画,还有四个大字:“凉风有信。”
朱寅不由一笑,想起一首有名的词曲,吟道: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我思念你的心情,度日如年。”
“你思念谁?”宁采薇露出半边脸问道。
朱寅在厅中坐下,“义父用了药,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咳的也少了。说明是对症的,痊愈希望很大。”
“那就好。”宁采薇也是神色一松。
她脱了绣花鞋,换了一双鼻式木屐,露出雪白的霜足。
“夏天穿绣花鞋太捂脚,不透气。木屐就凉快多了。”
“我还买了竹鞋,也是夏天穿的。”
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脚趾头。
朱寅看着她的脚,微微皱眉道:
“你怎么也穿木屐?你今天上街,有见到光脚穿木屐、露脚趾的女子么?”
宁采薇摇头:“没有啊。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有伤风化?”
“到了明朝,就不能露出脚了是吧。大热天的也得捂着,捂出脚气才好?”
语气中有点不满了。
一边的宁清尘,不禁露出笑容。
本性越来越暴露了吧?呵呵,你都不是宁总了,看你还能装多久。
总有一天,朱寅会知道,你是个宁辣子,不是什么贤良淑女。
哈哈哈。
朱寅不知道宁清尘突然笑什么,他指指宁采薇的脚说道:
“不是我在意,是你自己吃亏。这是礼教统治的明朝,女人的脚是什么?就和屁股差不多,你懂不懂?”
“在外面露脚,就像人前露屁股。男人看到,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然后觉得你下贱。女人看到,也会觉得你无耻。”
“街上露脚,妓女都不敢干呐。你敢?”
“甚至还有可能被告官,以有伤风化的罪名被抓起来,在县衙里扒下裤子,打屁股。”
“还有,你没有裹脚,属于少数另类。你露出一双‘大脚’,还会成为笑柄,被人戳脊梁骨,那滋味好受么?”
“当然了,要是你都不在意这些,也能像宋朝以前的女子那样潇洒。”
宁采薇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么严重?姐穿个木屐而已啊。”
朱寅冷笑:“晚明风气相对还开放一点,起码女子可以自由外出。到了清朝更厉害。”
“在屋里你怎么穿都行,穿比基尼都无所谓。可一旦出门在外,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除非将来,我们有能力改变这些。”
“在外还是穿绣花鞋为好。古人几乎没有脚气,你也不用担心捂出脚气。”
宁采薇叹息一声,忍不住摇头说道:“古代女人,真难啊。”
“那也不尽然。”朱寅说道,“古代女人只主内,没有赚钱、服劳役、服兵役的压力。底层男性,才是最苦的。”
“哦,我刚才问过义父了,他想给我找的浙江老师,就是沈一贯,未来的内阁首辅。”
“真是他?”宁采薇顿时露出笑容,“这口冷灶要好好烧啊。沈一贯在历史上的风评怎么样?”
朱寅似笑非笑的摇着折扇,“风评不怎么样。包庇自己人,排挤异己,是个政斗高手,有人说他是奸臣。”
“张居正之后的首辅,就数沈一贯最有手段,也最有权柄,执政时间也比较长。”
宁采薇笑道:“是个好靠山啊。不仅仅是官位权势,就是包庇自己人这一条,也很合适了。”
朱寅“啪”的收起折扇,“义父说,老沈未必在浙江老家,他赋闲多年,可能也在各地游历。”
“我们去了宁波鄞县,可能会扑空啊。他最可能在南京。只有在南京,他才距离朝廷最近,不让朝廷忘了他。”
宁采薇笑道:“南京更好啊。徐小白不就是南京土著么?南京毕竟是大都市,还是沿江城市,距离出海口也不远,十分有利于商业布局。”
朱寅露出一丝诡异之色,“海瑞现在就在南京啊,应该是右都御史,二品大员!”
……
六月二十四。
戚继光派儿子给登州知府送了一封信,直言自己要南下避债,无法再待在登州。
除非,官府能替他偿还之前养兵的银子。
登州知府无可奈何,只能下了官凭文牒给他,还答应代为转奏朝廷。
六月二十五。
身体已经好转的戚继光让子侄看家,然后带着朱寅等人,秘密离开登州。
南下…躲债!
第51章 口祸
山东,济宁。
运河名城,水运枢纽。
朝鲜使臣崔溥《飘海录》记载:“…乃两京之要塞,商旅辐辏之地。楼台之密,市肆之盛,货财之富,船舶之集,虽不及苏杭,亦甲于山东,名天下矣。”
冒着盛夏酷暑,花了整整十天,朱寅等人才跟着戚继光,从登州来到运河边的济宁。
北方运河枢纽,山东一省就占了四个:济宁、临清、德州、聊城。
这济宁城虽然不像临清那样有榷税钞关,却有河道总督衙门,实为四城之首。
河道总督衙门,就在附近不远。
朱寅等人牵马穿过河边有名的竹竿巷,到了最繁华的南阳镇,就是最大的河运码头了。
站在码头之上,但见宽阔的河面上船舶云集,有楼船、帆船、乌篷船、艨艟…各种各样的舟船,有的停在码头,有的川流不息。
运河两岸,号子声、吆喝声、呐喊声、鼓乐声、马嘶声,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人流如织。
上下船的不仅是人和货物,还有马骡牛羊等牲口。
整个码头集镇,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操着不同口音的的人群。
洪武正韵的南京话,字正腔圆的京师话,齐语铿锵的山东话,吴侬软语的江南话,雅音已失的河南话,秦腔味重的陕西话,啵撒马哈的湖广话,古雅韵致的广东话…
遍身绫罗的富商豪绅,一身江湖气的奢遮船主,网巾襕衫的白衣士子,器宇轩昂的上任官员,从容不迫的和尚道士。
当然还有满头珠翠的贵妇千金,红袖招摇的花船女校书,挑着担子的脚夫,货郎,手艺人。
更有短衣褐服、粗手大脚的水手、苦役、雇工、帮闲。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吃运河饭的漕帮雇员。
整个运河的漕运劳工,几乎都被大大小小的漕帮势力垄断了。
各家漕帮背后,都是有权有势有靠山,属于最早的人力资本家。官场上没人照应,也就干不成。
这一幅繁华忙碌的码头图景,看在朱寅和宁家姐妹眼里,似乎和后世的码头车站没有太大区别。
好像只有衣服和发式变了。
此时正是晌午,太阳最毒,也是吃午饭的时候。
不管是岸边角落的苍蝇饭馆,还是招牌亮眼的高档酒楼,都是人满为患。
贫富贵贱,有钱无钱,总要吃饭啊。
就是乞丐,此时也成群结队的出来乞讨了。
整个集镇,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爹,我们去太白楼吃了午饭再走吧。”挽着角髻的朱寅踮起脚,指着不远处的太白楼。
那是一个高档酒楼。
“马匹一路拉车,大热天的掉了不少膘。路上驿站的马料,都是以次充好,甚至都发霉了。”
“孩儿的意思是,今天咱们在南阳集住一晚,给马喂饱精料豆饼。明早再坐船,反正孔家人也追不上来。”
带着斗笠的戚继光点头道:“好,那就住一晚。咱们一行八人,还有马车马匹,肯定要雇一艘船。”
“运河航远,最是江湖水深,不能贪图便宜顾私船,容易遇到黑船。”
“咱们要找阜头舟牙,在船行租船,虽然价格贵,但毕竟有官府监管,有规矩照着,出了事也要负责。”
朱寅笑道:“爹真是老江湖。那就找阜头牙行吧。”
这次他们是以戚继光的随从身份南下。
因为戚继光有官籍,还有登州府的官凭文牒,不需要办路引,倒是省了几百两打点衙门的冤枉钱。
戚继光的肺病差不多痊愈了,风湿腿也好了很多,看上去面色红润,似乎年轻了几岁,精神越发瞿烁,隐隐有点老当益壮的意思了。
朱寅和宁采薇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