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17节

　　展开羊皮卷的第一眼，巴士瑟就派上用场了。

　　埃勒斯的信件是这样的：

　　【致艾克丽村庄的洛斯·莫尔阁下，普拉亚牧师大脑袋的好孩子：】

　　“大脑袋？”吴清晨不由自主地复述。

　　“哎，‘大脑袋’就是……就是脑壳里装的不是豆秸……埃勒斯阁下的意思是……普拉亚牧师那脑瓜子，比会下双黄蛋的母鸡还金贵！他打个喷嚏都能让荞麦多结三条穗！”

　　唔……

　　吴清晨点点头，默默地看了下去。

　　【洛斯兄弟，愿主宰的慈爱和妈妈哄你入睡的时候一样不蜇人】

　　吴清晨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巴士瑟连忙一边搓着裤腿，一边接口：“噢，埃勒斯阁下是说，主宰庇佑！像老母鸡抱窝似的把你捂暖和，抱着你睡之前，先拿镰刀把手心的老茧削薄喽——省得摸你脑门时刮出火星子！”

　　就这样，在巴士瑟几乎逐行逐行的翻译下，吴清晨缓慢而困难地继续往下看。

　　埃勒斯的信件是这样的：

　　【致艾克丽村庄的洛斯·莫尔阁下，普拉亚牧师大脑袋的好孩子：

　　愿主宰的慈爱和妈妈哄你入睡的时候一样不蜇人。

　　洛斯兄弟！自打你回返艾克丽村啃圣饼（我记得，那条道儿比老牛犁了三辈子的地还坑洼），太阳打了三十多个滚儿后，你的兄弟，格雷斯到达了阿克福德堡。

　　你的兄弟——主宰保佑，他很幸运，一路毫发无伤——现在，他在阿克福德堡干得可欢实！

　　提奈斯阁下（就我那数数得掰脚趾头的蠢弟弟）夸他会写字！真的！我看过了，你的兄弟会写的字不多，可是只要是他会写的，在羊皮纸上画的弯弯绕就比狗啃的骨头还整齐！

　　农事官的婆娘乐得满城堡嚷嚷，说她男人现在回家不沾牛屎味儿。——现在连磨坊的驴子都知道你兄弟能让牛屁股开花！（划掉）让牛病痊愈——她说这是牛屁股显灵！（划掉）主宰显灵！

　　她还嚷嚷说，自从你的兄弟到了城堡，家里被蜜蜂蛰的草药罐子也快要落灰了，你兄弟格雷斯的手艺很好，蜂窝摆弄得比老娘们纺线还顺溜。

　　自由民也念叨格雷斯的好。上个星耀日，赶集的时儿，警役们的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歌，“格雷斯老爷挥挥手，病牛拉屎赛豌豆”——现在连茅坑边上的乞丐都会哼。

　　还有那帮农奴，经常偷偷往格雷斯屋里塞鸡蛋。

　　上个地耀日，地牢里关了个偷麦穗的蠢货，被烙铁捅的时候，居然哭喊着“格雷斯老爷过水坑时，我曾经趴在地上求他踩”。

　　最近这段日子，隔壁领地的蠢货经常派人过来举办“狩猎宴会”！法罗斯男爵的管事假惺惺送了两桶烂苹果，眼睛却直往蜂窝棚里瞟——老子（划掉）我，我当场让卫兵当着他面把苹果喂了猪！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猪吃完拉稀三天，现在连猪圈都成蜂窝观摩圣地了！

　　洛斯，我亲爱的兄弟，你的兄长，格雷斯现在比主宰的圣像更招人喜欢。

　　不过，蜂窝的跳舞（在空中走？），今年是来不及了。

　　不管大伙儿怎么想，都得到明年再说。

　　（在这个位置，信纸这里滴了一坨蜡油，像极了强行转换话题的分隔符）

　　说正事啊！

　　北边三村的税官老贝克特——主宰迟早收走他那被痛风啃烂的腿——上月摔进沼泽喝泥汤，现在哼哼唧唧比难产的母猪还惨。

　　大伙儿都说，他的活儿是干不下去了。

　　一堆人盯着这肥差：我婆娘的表兄说他能数清跳蚤的腿毛，卫队长的小舅子发誓能用尿量量酒桶……不过老子（划掉）我！我！跟父亲磨了三天嘴皮子（还搭进去两桶蜜酒），总算把这差事的“举荐权”搞到手了！（这几个符号歪歪扭扭，巴士瑟翻译：这词儿是长子特意请书记官教的，两次临摹之下，难免有点变形。）

　　洛斯兄弟，我拿教堂发誓，你爹威廉老头——肯定也和格雷斯一样，跟着你学会了牛语吧？——要是他肯来阿克福德教那帮蠢牛倌，老子（划掉）我！我！给他包个比猪尿脬还鼓的钱袋！收税的活儿不用担心，我会为他安排合适的帮手。

　　你爹的真正的活儿，是教巴士瑟那帮傻子——那家伙昨天给公牛喂蜂蜡，害得牛粪拉出来都带甜味儿！

　　以及移植蜂窝的活儿。

　　（信纸中间突然画了头歪脖子牛，角上挂着蜂窝）

　　没错，不管耕牛还是蜂窝，这两个活儿，你的兄弟格雷斯都干的不赖，可是你肯定知道，和艾克丽村庄不一样，阿克福德堡需要照顾的地方，哪怕仅仅是城堡需要直接照顾的地方，就足够跑死一匹马。

　　你总不希望你兄弟累成骡子吧？顺便一提，就在前几天，听说格雷斯给母牛接生时，差点被踢到了大腿。

　　对了。

　　最近有个消息，您的老师的老师，也即是普拉亚阁下的老师——塔尔玛执事阁下（头顶比鹅卵石还光溜的那位），据说最近说服了堂区，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牧养会，全权负责照顾耕牛，以及帮助蜜蜂跳舞的事宜，现在正在为这个机构的名称而困扰。

　　候选的有“蜂牛兄弟会”“圣蜂之庭”“神赐丰收院”，或许，您，或者您的老师，可以为塔尔玛执事阁下提供一点建议。

　　最后，洛斯，我亲爱的兄弟，新来的洛哈林牧师（比保罗那咳嗽精顺眼多了）让我带好！

　　他说艾克丽村的祷告声比阿克福德的驴叫还动听——这话我可听不懂，你自个儿琢磨吧！

　　盼你的回信比蜂蜜拉丝还长！

　　您忠诚的（这词儿对吗？）

　　埃勒斯·阿克福德

　　——男爵长子，愿您摇晃蜂窝永不被蛰，照顾耕牛时，永远不会被踢到。

　　附：

　　为您的父亲捎了一袋法罗斯男爵家的精制奶酪（从上周“狩猎宴会”顺来的战利品）——那帮蠢货的奶牛倒是养得肥。

　　克莱尔子爵家“流落”的小姐一位——肚子的纹路证明，她至少孕育过两位少爷。——已从地牢提出清洗干净，等待您的父亲来临。

　　————————

　　这封信，吴清晨足足看了将近一个小时。

　　其中的半个小时，抛开信件本身的种种阅读障碍——那些强行堆砌的雅言、跨地区俚语造成的翻译隔阂——吴清晨大致理清了男爵长子埃勒斯阁下的明面意图：

　　1，你的兄长，格雷斯抵达阿克福德堡后，凭借治疗耕牛和日常护理的手艺颇受好评，众人皆对其青睐有加。

　　2，荞麦增产的传闻已传遍整个城堡辖区，众人对此满怀期待。格雷斯因此备受重视，目前实际掌管着耕牛与增产事务，积累起一定影响力。

　　3，阿克福德堡的直属领地幅员辽阔，单凭你的兄长格雷斯难以周全照料如此广大的区域。我费尽周折争取到税官职位的举荐权，望你的父亲前来就任，既能获取丰厚收益，亦可分担你兄长的工作压力。

　　4，你的老师的老师，塔尔玛执事阁下，目前已经在堂区推动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机构，全面负责耕牛治疗护理，以及荞麦增产的事宜。

　　5，你的老师的同学之一，洛哈林牧师，已经取代原来的保罗，成为了阿克福德堡直属村庄的牧师。我很希望，通过洛哈林牧师，普拉亚阁下，以及你，进一步和堂区扩大我们之间的友谊。

　　剩下的半个小时，吴清晨剖析得出了这封信件背后隐藏的信息，或者说，男爵长子，埃勒斯阁下真正想说的内容：

　　1，你的兄长，格雷斯很能干，能干到太多人喜欢他了，这很好，我也喜欢他，可是：他是我的弟弟已经预定的未来封地的管事。

　　2，你的派系大佬，现在在堂区的实力大涨，你的派系同僚，现在已经到达阿克福德，这也很好，我同样很高兴，可是我和他（或者说和你们这个派系）之间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似乎还不够亲密。

　　3，我希望你的父亲能够过来城堡成为税官。——这样的话，首先，可以让你我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其次，也让我和你家的关系，以及我弟弟和你家的关系，形成平衡。

　　早在两个多月前，吴清晨前往堂区途中经过阿克福德堡时，地球参谋团已对男爵所有家庭成员进行过完整关系评估。

　　评估结果表明：男爵长子埃勒斯阁下对弟弟提奈斯的关心态度，无论表象还是内里，都确实发自真诚——这种统治阶层罕见的友爱，主要源于阿克福德男爵始终明确表态，认定长子埃勒斯为唯一领地继承人，不给旁人留下任何遐想空间。

　　这是相当明智的决策。

　　一个人的野心除却自身性格因素，更多受制于环境催化。

　　赵匡胤如果止步于殿前都点检，或许终生只是忠君宿将；李渊如果未逢隋末离乱，大抵仍是安享爵禄的唐国公；司马懿若未历曹魏三代权斗，估计也没有机会指着洛水，放个上下五千年最臭的响屁。

　　时至今日，即便写下这封信，吴清晨依然认为埃勒斯对弟弟并未怀有猜忌或强烈警惕。

　　但或许是出于本能，或是智囊提醒，又或是男爵教导——吴清晨更倾向最后一点——埃勒斯决定加大对莫尔家族的投资。

　　无他，塔尔玛执事竟能推动堂区设立专职耕牛与蜜蜂的机构，这一步实在太惊艳了。

　　要让持续运转三百年的庞大组织凭空增设全新机构，未曾在类似体系内浸淫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其中艰难。

　　这如同在航行三百年的巨轮甲板上焊接新舱室：龙骨早已定型，每颗铆钉浸润岁月包浆，水手们闭眼都能摸到缆绳结痂处。突然要腾出空间安装蒸汽机，老木匠会抱着霉斑木料哭嚎「祖宗之法」，账房将甩出泛黄账簿力证「鲸油比煤划算」，连底舱老鼠都会啃噬新管道以示抗议。

　　而塔尔玛执事硬是在船长的烟斗、大副的罗盘与厨娘的腌菜缸之间，以耕牛犁痕为铆钉，蜜蜂蜂蜡作焊料，生生在这艘僵化巨轮内凿出崭新空间。

　　类似情形自然非绝无仅有。仅中国古代史便载有数百页「敢为天下先」的篇章，姑且不论失败者，纵如商鞅、赵武灵王、张居正等著名成功案例，其主持者的最终结果都不咋样。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显赫一时。

　　任何智商正常的普通统治阶级，在其风头正盛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其锋芒。

　　很显然，阿克福德男爵阁下，以及埃勒斯阁下，都很正常。

　　彻底搞清楚前因后果，吴清晨又一次麻了。

　　先是我爹是我的对手。

　　再是我的大佬的大佬是变法派。

　　你们干脆玩死我算了！

291 洛斯，抓紧使劲生娃吧！

　　291 洛斯，赶紧生个孩子吧！

　　吴清晨无语问苍天。

　　吴清晨大致记得塔尔玛执事的年岁：三十五岁出头，至多不超过三十八……

　　大佬啊，您真的不用这么整活……只要稳扎稳打，让我继续低调发育，我保证让您晚年过一把教宗的瘾。

　　不过，塔尔玛执事的整活尚且遥远，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应对男爵长子的提议。

　　稍作思索，吴清晨先对巴士瑟吩咐：“你知道送信人去哪里了吧？”

　　“知道的，应该是去了教堂。”

　　“行，乌赫尔，”吴清晨回头吩咐身边的跟班兼警役，“你陪巴士瑟去教堂找到送信人，安排他和巴士瑟今晚在艾克丽歇脚，明日再替我捎回信给埃勒斯阁下……知道怎么安排吗？”

　　“知道的，牛倌学徒附近的那栋新屋。”

　　“是的，”吴清晨颔首，微笑着对巴士瑟说道：“那是刚建好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也很暖和，墙里夹了两层木板防风，床榻上铺的干草也是新晒的。”

　　“感谢您的关照。”巴士瑟深深鞠躬，转身随乌赫尔退下。

　　吴清晨重新回到木屋，将自己此时思索的内容，通过标准程序，又和地球方面沟通了一番。

　　地球方面照例未提出异议。

　　那么，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男爵长子，埃勒斯阁下的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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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尊贵的埃勒斯·阿克福德阁下，阿克福德领的未来与希望，愿主宰的光辉如春风般抚慰您的智慧与勇毅】

　　尊敬的埃勒斯阁下：

　　愿主宰的慈爱如晨露般轻柔，愿您的安康如蜂巢般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