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18节

　　能说什么呢？

　　“过去”的何止是这破事？何副的前途，也跟着那场无妄之灾给“过去”了。

　　一步慢步步慢，更何况是沾了灰。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档案里记个大过，以后每一步都得掂量着走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兄长。

　　李有富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搓着膝盖上那点新磨出来的布料毛边。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大约是觉得这气氛太丧，实在不适合刚宣布的过关，何副扯了扯嘴角，朝李有富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不过你小子还算好……塞翁失马啊，芸芷那砂石的标要是能拿下来，就算是抱上芸芷的粗腿了。”

　　李有富挤出干笑：“何副抬举了，没事了就已经是万幸……中标……样子肯定是要做做的，不过应该是没那个福气。”

　　“什么叫做做样子？！”李有强眉头一拧，声音拔高了几分，“一定要做！认真做！真中了，钱不钱另说，至少以后谁想翻旧账，就得掂量掂量！”

　　何副也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附和：“有强这话在理。真中了，就是个新起点。以前的……也就彻底翻篇了。”

　　说话间，何副眼里也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李有富能解套，某种程度上，也是李有强和自己解套的一个指望，虽然渺茫，总归是个念想。

　　话题总算艰难地从“过去了”挪到了“怎么中标”上。

　　怎么中呢？在座的三人都是长出了白毛的狐狸精，所谓价格啦，服务质量啦，甚至孙主任一再表态的本地优势都是浮云，真正管用的，必然是主观因素。

　　怎么让芸芷形成这个主观因素呢？

　　三人开始讨论。

　　物资？芸芷是不差钱的。

　　关系？现在是政府找芸芷拉关系。

　　打听喜好？快省省吧……孙主任滑不溜手不说……这是皮子又松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按摩按摩？

　　那么，究竟可以做点什么呢？

　　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还别说，几番讨论，冥思苦想之下，还真让李有富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没错，还真就是李有富……

　　“何副，有强……你们说，我们能不能在那些种草户身上下点功夫？”

　　“嗯？”李有强和何副同时看了过来，目光示意着李有富继续。

　　为什么值得在种草户的身上下功夫？这根本用不着讨论……

　　整个黎江县，现在谁不知道芸芷对种植户有多上心？

　　而且，惹出事情的筹建处，它的全名，不就叫云岭青黛技术培训中心么……

　　“这里面好些个都是睁眼瞎，扁担倒下来不知道是个‘一’字的那种……”

　　西南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山高路远，欠账深重。

　　即便到了今天，在一些偏远的寨子，因为复杂的社会变迁、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和封闭的环境，文盲——这里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文盲：那种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看告示如同看天书的群体，绝非个别现象。

　　这个群体的规模有多大？用不着详细叙述，只需要展示一个正常地区或许会认为匪夷所思的场景：

　　县城主城区，主干道广告牌：驾照科目一包过（不需要识字）。

　　当然啦，芸芷当下培训的种植户，当下基本都没有驾照的需求——那么，属于这种群体的比例也就更高了！

　　云岭青黛的项目规划相当完善，当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不过……

　　“教室里有人翻译，生活上呢？”李有富接着说道，“他们住三小改的宿舍，吃芸芷食堂，这都没问题。可人总得有点自己的事吧？想出去买个针头线脑，扯块布头，或者……或者就是闷了想出去转转？”

　　“芸芷倒是说过，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员工帮忙……”

　　“可是何副，有强，你们也知道的……这帮老农的脸皮薄得很……好吧，也不是皮薄皮厚……好不容易有个盼头，谁愿意这时候给培训中心穿制服的添麻烦？那不是嫌自家3000块的预付款到手太轻松了么？”

　　“等一下……”何副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不是在筹建处的大门口扫街么？怎么对临时培训中心的事情这么清楚？你……没去扫了？”

　　说着，何副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是我让他换地方的，”李有强苦笑一声，替弟弟回答了：

　　“筹建处那片是城郊新平整的地界，地方大，但刚开工，人流车流都有限，产生的垃圾不多。七八个人扫了两天，确实就差不多了。扫干净了还杵在那儿，人闲着，反而……影响观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我就让有富他们扩大一下服务范围，匀了几个人，转到临时培训点那片，那边是老城区，周围配套也杂一些，需要维护的地方也多。”

　　“嗯。”何副点点头，松了口气。

　　“对的，”李有富加以补充：“三小外面那条路人来人往，烟头纸屑比较多……扫了两天，慢慢跟芸芷的员工混了个脸熟……”

　　“然后……我就看到，那帮学员进出，好些人眼神就透着怯……”

　　“当时也就看个笑，现在想想，”李有富将话题拉回正轨：“这里面就有文章了。”

　　“嗯，你接着说。”不知不觉，何副的背脊离开了松软的沙发靠背，坐直了一些。

　　“一来，这些人不乐意出去，怕麻烦，也怕丢脸。二来，”

　　李有富语气冷静，“就算他们硬着头皮去了，芸芷那些穿制服的也陪着出去了，可这些都是正经人……咱这地方，底子是啥样，何副您是清楚的。各行各业，碰上了一看就不差钱的外地人，又碰上了刚从山旮旯里钻出来的乡下人，那场面，嘿嘿嘿……”

　　“有富，欠发达地区的服务行业生态，有复杂的社会经济根源和结构性的历史成因。”何副很严肃地指出：“个体服务意识的差异，不能简单归咎于道德因素。”

　　“是，您批评得对……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李有富立刻应声，语气诚恳，他当然明白，何副突然说出这番话，肯定不是为了在他家客厅显摆理论水平，而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打算，提前划下道道，提醒自己某些界限的存在。

　　“我一定交代好他们，把这事办得既顺当，又干净。”

　　“你是说……”李有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让你手下那帮子人……”

　　“嗯，”李有富点点头，“让他们去当向导，当跑腿，当代购，当啥啥都行……保管顺畅，什么烦心事都不会发生。”

　　“专业对口啊……”

　　何副不免感慨，又多加了一句叮嘱：“你自己也去……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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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李有富和他的五六个小伙伴，在黎江县芸芷味觉产业技能临时培训点外摆起了摊……摆起了免费公益服务点。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学员想出门办事，芸芷依然派员工陪同，李有富等人腼着脸提供公益服务，芸芷不制止，也不鼓励，冷眼旁观。

　　又是两天过去。

　　虽然没有任何成果，李有富依然笑呵呵的，闲着也是闲着，至少也没恶化不是？

　　不过，明天是不能来了。

　　明天就是去拘留所报道的最后期限。

　　大中午的，趁着没事，李有富不厌其烦地给几个小伙伴交代夜间服务细节——学员白天上课，晚上办事的情况比较多，贫困城区晚上的行业生态嘛……呵呵。

　　三台考斯特忽然开到了临时培训中心对面。

　　李有富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车门拉开，一群人哗啦哗啦地下来，李有富脸上瞬间堆起了笑脸：“孙主任？您好您好，过来视察工作啦？”

　　“没呢，”孙立明依然那么热情地握住李有富伸出的双手：“专程找您来了。”

　　“哎呀，这怎么当得起？”李有富深感荣幸：“有什么吩咐，您交代一声……应该是我过去才对。”

　　“呵呵，请人帮忙嘛，当然得当面邀请才诚心，”孙立明笑眯眯地说道，“这些是芸芷专程请来，负责规划黎江景点开发方案的团队，还有负责前期宣传的团队……想请您屈尊做个导游。”

　　“哎呀，您别说，这还真找我最合适！”李有富一口应下：“黎江的山山水水，条条小路，我都跑了个遍……”

　　“不过，”李有富又露出一丝迟疑：“县里那边……同意了么？”

　　“县里？……县里不知道团队过来了啊……就这么点小事，还得提前通气？”孙主任脸上露出茫然，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促狭：

　　“要不，你帮帮忙？”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李有富。

192 不好意思

　　三台考斯特和几台沾满泥点的越野车，喘着粗气停在了一条溪涧轰鸣的山路尽头。

　　前方，只剩下一条隐隐约约、蜿蜒没入葱郁植被的羊肠小径。

　　孙立明推开车门，潮湿清冽的空气混着草木泥土的腥甜扑面而来。

　　“孙主任，车子只能到这里了……”李有富精神抖擞地跳下车，顾不上呼吸新鲜空气，立刻扭头，笑呵呵地招呼身后几个刚下车的小伙伴：“愣着干嘛？没点眼色么……快！帮忙卸东西！”

　　李有富自己也没闲着，一个箭步就冲到一台考斯特的后备箱，不由分说就把一个沉重的、装着测绘仪器的金属箱子扛上了肩，箱子棱角硌得肩膀生疼也浑不在意。

　　眼角瞥见一个小兄弟正要把手伸向摄影师刚小心翼翼搬下来的长焦镜头，李有富连忙喊住：“哎！那个别动！祖宗！你赔得起吗？旁边那个锤子看到没……对，就是那个帆布袋！拎那个！经造！”

　　吼完，李有富扛着箱子，快步走回正凝望着小路的孙立明身边，脸上瞬间堆起了笑。

　　孙立明收回目光，看着他肩上的重物，微微皱眉，同样换上笑意：“哎呀，李老板，这……太客气了，东西让专业的人搬就行。”

　　“嗨，这有啥！”李有富摇摇肩膀，防水箱也跟着晃了晃，“也没多重，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过，孙主任，这里下了力气，晚上，芸芷的食堂，能多添几把椅子吧？早想试试里面的好伙食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孙立明笑着拍了拍李有富的手臂，“上次不就说过吃顿便饭嘛，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好好喝两杯？”

　　“哎呀，那得麻利点了，‘嘎董响’看着近，三五里地能走死人……本地人都不爱钻这林子，也亏得你们芸芷能找到这地方。”

　　最后一台越野车又下来几人。

　　和专业人士相比，这几位就鲜活——或者说，聒噪多了。

　　一位举着自拍杆、冲锋衣拉链恨不得敞到肚脐眼的男子，跳下车就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就嚷了起来：

　　“家人们！看到没？！纯天然大氧吧！这空气，吸一口延寿十年！值了！‘嘎董响’秘境探秘，正式启航！”

　　“首先！重中之重！必须！给我金主爸爸芸芷味觉磕一个！没有芸芷爸爸的慧眼识珠和大手笔投入，这种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绝世美景，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踏足？芸芷爸爸不仅做菜好吃，五种蔬菜切菜器YYDS！做产品用心，切菜器救我狗命！这发掘原始之美的眼光更是毒辣！”

　　“格局！什么叫格局？这就是格局！”

　　“能成为芸芷爸爸探索秘境的首批见证者，山猫三生有幸！家人们，把‘感谢芸芷’打在公屏上！今天这趟旅程，每一帧画面，每一口仙气，都是芸芷爸爸赐予的！感恩！比心！”

　　说完，山猫用力对着镜头比了个巨大的心，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了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