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仙族 第1037节
李绛梁不敢问是冒犯了哪位尊者的讳,连忙应答,跪结实了,奉起那前圆后方,五采十二旒的冠来,把头埋得极低。
这帝冠他自然没有替杨浞佩戴的资格。
可这位即将登位宋帝持着冠不语,盯着那帝冠看,冷冷地道:
“帝命…本起于魏,帝冠亦是仿魏,前圆后方,以示天地至阳之枢,五采十二旒,以代五德十二炁,齐梁拾人牙慧,一个是『晞炁』,一个是『邃炁』,不过是人家十二旒之一,也戴此帝冠。”
“如今『真炁』得道,学为魏制,却是何解?”
李绛梁心中一寒。
这帝仪可不是他李绛梁自个自作主张,是与杨阗幽一一对应过的,一路可以追溯到杨锐仪身上…杨浞这话问的可未必是他!
可哪怕问的不是他,他照样要答,恭声道:
“回禀陛下,帝君脱俗,拱手而治,宁虽奉魏朔,却是诸家共立之,采用五采十二旒,今日真炁复立,当从旧制。”
“帝君。”
杨浞挑眉道:
“修仙之人,喜好一个【真】字,夺天地之造化,以此为真,天武成真为帝,非是成帝而真,故常以真君称祂,帝命一事,岂不多余?”
李绛梁冷汗渐出,只恭声道:
“为安天下尔!”
“哈哈哈哈哈!”
杨浞将帝冠带上,李绛梁便跪倒在旁,感受着浓烈的云气,从身边飘渺而出,知是宋帝从白气之中稳步而下。
宋帝在殿门前停了,一手按在宫门前,淡淡地道:
“你们称呼祂帝君,却不知他求真而不求帝,所谓正性止淫,是前人手笔,仁威无限,也不知是对谁的仁,总之不是苍生——苍生如若重过求真,岂有去往界外的道理?”
李绛梁竟不知如何答他,只看着他从大殿之中踱出,殿外呼声震天,水火动荡,天色青甸甸、蓝盈盈,无数玄光充斥。
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长蛇从空中掉落,在白净的台阶上耸动地攀爬着,李绛梁眼前的紫气越发浓厚,只感受到一条条冰冷黏腻的蛇类。绕着手臂攀爬,纷纷从身边穿梭而去。
他的心中出奇地没有半点喜色,而是无尽的迷茫,甚至有了股怪异的错愕。
当年他南下护送车队,那位与他饮酒交心的豪侠…果真是这位宋帝么?
‘如果当年的靖平越国、立下一朝并非你所求,何来得这样浩荡的局势?当年的杨浞,岂会说这样的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外头的钟鼎之声齐鸣,有司唱礼,似乎行封赏之事,隐约听见依稀,李绛梁只跪在殿中,发觉左右的白雾已经迅速散去,那一具具女体仍凝结在殿中。
这些身体早已经凝结如玉,化为无垢之石,却又白里透着粉嫩,飘着幽幽的桃香,眼神灵动,一个个仿佛随时要动起来。
他微微起身,低着的头始终朝向帝王,很自然地从侧面穿行而出,到了殿外跪下。
“咚!”
玄妙的钟声赫然响起,随着百官叩首,万千白鹤从天空中落下,展翅越过无数跪倒在地的修士,扑腾地落在次一级的广台,落在那成千上万的男女后嗣之中。
这些白鹤的体型庞大,带着滚滚的狂风、翻滚的水火,跪在地上的男女却毫无察觉,只由着白鹤落足,一一停靠在一旁的灯柱上。
“咚!”
再一次叩首,一只只落在人群之中的庞大白鹤独脚立起,广阔的羽翼随着钟鼎之声打开,将左右的男女一一遮盖住,严丝合缝,使得阶梯下唯有无尽的白。
这白色与天上的白色浑然一体,一下迷住了李绛梁的眼,让他迅速低下头去。
“天之历数,降在修武,淮间得国,拨乱济民,多历年载…暨天武逾世,几於颠坠…今岁颠扑水火,性在我身,仙章在先,再行修武…托兆民之上,开国建侯,酬诸家之望,立邦为帝…”
恢宏的仙音在空中回荡,天际上滚动着无数水火,杨浞上前一步,淡淡地道:
“其号为宋。”
“咚!”
李绛梁再次抬起头来,天色正到了昧旦之时,月光暗淡,太阳未起,却有一颗明亮如日的星辰突然光芒大放,照耀世间,如同玄天之神明,静静注视着大地。
这光芒刺目,却使李绛梁忍不住生出泪来。
修武星明!
“嗡…”
霎时间天地光明,太虚动响,有水火交织,动荡世间,整个江南的修士皆抬起头来,望向天际,相视而惶恐!
‘天象有变!’
太虚中则更加热闹,空寂无人的黑暗中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彩,或掐指而算,或沉沉思虑,低眉不语。
‘灵氛变动了…’
可这大殿之下唯有惶恐,哪怕是等在殿前的诸位真人亦低下了眉,默然不语,忽然听见一旁有清亮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恭敬与肃穆:
“宁氏…”
“为陛下献龙筋一副!”
第1033章 而仙
望月湖。
春风吹拂,雨水充沛,飘摇的风中落下一青年,着白衣,腰上挂剑,乘风往来,有思虑之色:
‘春色复来了…算算日子,应去见见小叔。’
时间弹指而过,李遂宁如今已是练气五层,乘风弄光,叫左右投来羡慕的目光。
‘前世此时…我还在闭关求取练气罢!’
他李遂宁明面上是求学问道,实则与李氏所有嫡系不同,什么阵道、什么道论秘法、什么身法术诀、他是半点不理会,这些年来就两个字——修行!
无他,这些东西他李遂宁前世早琢磨透了,甚至作为曾经的筑基修士、李氏走到最后为数不多的顶梁柱,他的道行比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他的修为上更是可怕,有了前世的经验,修行速度极快,如今距离练气六层不过一步,那枚虚丹越发明亮,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仙基。
而前世就在李氏成就筑基的他颇为明白,只要他踏过这两步,到达练气七层,家中的灵丹妙药便能推他上练气九层,摸到筑基的壁垒。
‘我今年才二十岁,如若一步踏出,极有可能是二十二岁左右的练气九层…实在太显眼了!’
自家的两位真人,魏王是比不得的,二十出头的筑基,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昭景真人三十二三筑基,算一算要是二十八九才练气九层!
他遂稍稍收敛,在练气六层卡一卡,在湖上按着旧时的记忆收罗些人物,把一个个的关系预先打好。
李遂宁本在默默思量,突然在半途停了,着眼远眺,见着一身披斗笠的男子正在春雨之中摇橹而来。
他才看了一眼,表情复杂起来。
‘原来…原来五叔公在此。’
李遂宁重生而来,其实早早见过李周暝,是在入洲的礼仪时见的,当时的李周暝露了露面,可他哪里能耐得住寂寞,才听了个开头,压不住性子,立刻就走了。
李遂宁急着去找功法,后来又见了李绛淳,李周暝却因为连夜看戏,被李玄宣赶去闭关,便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李遂宁回了山,却又撞上真人服用灵物,本应抓紧时间在栀景山修行,可等来等去,不见李曦明,反倒是见了几次魏王,一直耽搁到今日。
他断然想不到,李曦明同样被李周巍赶去闭关了,只当是真人行踪不可琢磨,反正栀景山灵机浓厚,修行一点也没耽搁。
当下心中忐忑起来,在雨中飞近,发觉这位五公子持着根破木棍,削得不伦不类,似乎在叉鱼,突然见了他,抬眉笑道:
“好俊的哥儿!”
‘……这…’
‘是五叔公么?’
李遂宁当然知道这位叔公早年有些荒唐事,一度荒唐到说长辈丧话的地步,甚至这个人还是自家先祖李曦晅,但他前世在湖上的时光实在接触不多,只见着这堂堂筑基修士在叉鱼,略有怪异,答道:
“晚辈遂宁…”
“嘿。”
这公子抬了木棍,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将木棍上的鱼给摘下来,笑道:
“我能不知道么!进来坐坐!”
李遂宁看他一身贵气,满面嬉笑,哪能与前世那面色苍白、仙基损伤的家主划到一块去?只是听惯了他命令,下意识地落在舟上。
李周暝一掀帘子,立刻有股暖风吹拂而出,内里的铜炉烧着红彤彤的炭火,却有一妙龄女子端坐其中,抱着琵琶,低眉等着。
“这……”
李遂宁吓了一跳,迈进去的半只脚又收回来,愣愣地看向李周暝。
李周暝面色感慨,摇头道:
“她出身寒微,流离失所,正巧撞上我,这春寒料峭的,让她暖一暖。”
“…”
李遂宁欲言又止。
‘这也很难取信于人啊…叔公。’
李周暝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将手中的鱼儿挂在一旁,回过身来,笑道:
“你别看她,她是穷苦孩子,哪里会弹这种高雅的东西,是入了舟却两手空空,我这人虚荣,附庸风雅,让她抱个琵琶妆点。”
李遂宁竟不知答他什么,只觉得喉咙干涩,定定地看了他两眼,挨着边坐下,看着他倒酒,一时间竟然走了神。
前世最后一次饮酒,是与李周达…这位族中的叔公脾气暴烈,手段残忍,杀人无数,王渠绾领兵而下,与宋交战,李遂宁为他践行,看他慨然而出,战死北岸。
“咕嘟嘟……”
酒液澄清,香气扑鼻,李周暝一抬手,放到自己跟前,先抿一口,再给他倒,李遂宁静静地看着,听着李周暝嘿嘿一笑,略有心虚地道:
“今儿也就遇见了你,换做别人…我也懒得理他…只是…只是…”
他添了酒,道:
“可省得让咱夏大人晓得了…”
李遂宁这才想起他惧内,在湖上时,李周暝事事拗不过那位叔婆,到了南疆反倒不同了,夏绶鱼柔和起来成了贤内助…只是众人再没有调侃她的心思,而这样的时光也不算长久。
李周暝只望着他,笑嘻嘻地道:
“我见过你弟弟,真是顶聪明的,他太爷…那个李承宰,半点事也不懂,我极不喜欢,凡事只好委屈他!”
这公子一张口就不是好听话,李遂宁一愣,连忙道:
“东邸多有不对,长辈糊涂…却不能怪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