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152节
“知道,被退稿了。”王子虚点头。
“知道被谁退稿了吗?”
王子虚摇头。他只知道《平凡的世界》的成神之路十分艰难,但具体被退稿多少次、被谁退稿,他不太清楚。
陈青萝说:“很多人以为,《平凡的世界》是路遥的处女成名作,其实不是的,路遥在那之前就写过《人生》,已经是文坛大家了,他当时在他们当地任作协副主席,和贾平凹各撑起半边天。他不是公众印象当中穷困潦倒的小作者,他是炙手可热的大作家。”
这确是王子虚不知道的,他睁大眼睛:“那他也会被退稿?”
“是的,”陈青萝严肃点头,“当时《现代》杂志派遣一位年轻的实习编辑去他们那里组稿。路遥这种等级的作者,按理说他是接触不到的。
“知名作者的稿子从来不会轻易交给杂志社,他们会直接给杂志社打电话,咨询他们有无兴趣,确定意向后才会交出稿子。
“那位实习编辑是矿工子弟,路遥可能是看中了那位实习编辑的身世,认为他一定能欣赏自己的作品,所以把稿子交给了他。结果那位实习编辑都没看完,就退稿了。
“按理说路遥那种等级的作者,实习生是不配退稿的,但他就是退了,路遥也认了,杂志社也认了。这件事对路遥的打击相当大,后来开文学评析会,评论家们对这本书有不少尖酸刻薄之语。于是路遥的咖位一落千丈。
“到后来,他的《平凡的世界》三部都没有完整发表过。还是央广电台发现了这本书,播出后,才让这本书爆火,后来获得了茅盾文学奖。
“《平凡的世界》在销量方面,和《活著》是同一级别的,可以预想,如果不是广播电台的偶然发现和偶然播出,这本书极有可能永远不见天日。
“《平凡的世界》算是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了,可路遥本人没有。他生前始终穷困拮据,还要花钱治病,获茅盾文学奖后,连去领奖的钱都难掏出来,还是找人借的。”
陈青萝看著王子虚:“他被退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一直到今天都会有人说起。在路遥得奖前,人们赞同那位实习编辑目光如炬,敢于挑战权威;在路遥得奖后,人人都笑杂志社有眼无珠。”
王子虚沉默了半晌。
陈青萝似乎想旁敲侧击点他,但她没有把关键的话说出口。王子虚此时也无暇去想。
“所以,如果公开退稿,就等于杂志社和作家站到对立面,一方的成功,代表另一方的失败,反之亦然,”王子虚说,“所以他们不公开退稿?”
“嗯。这是一方面的原因。”陈青萝点头,忽而一笑,“你挺聪明的嘛。”
“我不是一直很聪明吗?”
“没看出来。”
两人走了一段,陈青萝收敛笑容:“一个月改到能够百分百投上《获得》,很难吧?你还要考研。”
“那就少睡一点觉。”说完,王子虚忽然变得跃跃欲试起来。他喜欢挑战。
“加油。”她侧过脸,看不到表情。
王子虚忽然站住脚步。
“如果我改完后,没能发到《获得》,或者错过了翡仕文学奖,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陈青萝转头盯著他瞧了半天,忽然灿然一笑:“那我就装逼失败了呗!还能怎么办。”
“哈哈。”
王子虚释怀了。
力足以至而不至,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如果最后办不成,可以肯定,一定有人会讥笑,而且是连同陈青萝一起讥笑,可直到他三十岁这一年,哪一年被人笑得少过了,他依然笨拙而吃力地前行,又能怎样呢?
“喂,”陈青萝忽然叫他,“别让我装逼失败。”
她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王子虚点了点头。
……
两天后,杨编和王子虚约了见面,老远打车过来,还要请他吃饭。
这令他受宠若惊:之前是他请编辑吃饭,没想到还能有一天倒反天罡,让编辑请自己来吃饭。后来编辑说用了组稿经费,他才心安理得地接受。
地方是杨胤找的,档次远远及不上滨海路的豪华餐厅,但饭菜口味不错清淡适宜,服务员也面目可亲。见了面,杨胤却表现得有几分闷闷不乐,叫了两瓶啤酒,什么话也没说,先灌了自己两杯。
第165章 发扬主观战斗精神
二话不说上来就灌自己酒的,要么是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要么是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对于杨胤,王子虚分析研判是后者。
在杨胤要喝第三杯前,他拽住了他的胳膊:“先别灌了,有事说事,你把自己灌醉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不是吗?”
杨胤眼眶有点发红:“我对不住你。”
果然。
王子虚先前有石漱秋和陈青萝打底,对自己被拒稿的命运已经八九分坦然了,但此时心情还是免不了有些苦闷,瘫坐在椅子上道:“说罢,我被退稿了是不是?”
杨胤垂下头,沉默。
王子虚也给自己开了瓶啤酒,没用杯,直接对瓶吹。
杨胤说:“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其实,你的小说特别好,完全符合刊登标准,退稿是没道理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
“所以意思就是,你被退稿不是你作品本身质量的原因。”
王子虚说:“那是什么原因?”
杨胤摇头:“我不好说。”
王子虚跟他碰了一个:“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我被《古城》退稿过,对吧?”
杨胤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是惯例。”
“什么惯例,劣根,劣根!”杨胤重重放下酒杯,“我想过怎么在审稿会上推销你的小说,字数多这一点我都想好怎么帮你圆了,结果他们却拿出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把你的稿子给否了,我能说什么?”
“杨哥,消消气,”王子虚说完感觉好笑,竟然是由自己来安慰他别生气,“我看开了,稿子拿去《古城》被莫名退掉,就已经看开了。”
杨胤紧张起来:“你可别自暴自弃,你稿子打算怎么办?不发表了?”
“那倒没有,我说的看开,是革命乐观主义的看开,接下来还要继续发扬主观战斗精神,接著投。”
杨胤稍微放心了点,跟他碰杯:“希望你能成功。别在东海这一系的杂志里面投了,沆瀣一气,我给你推荐几个名声不错的杂志。”
王子虚放下酒瓶:“杨哥,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
“你以职业编辑的眼光来看,我这本小说,如果要登上国内一流的小说杂志,还有哪些欠缺?”
杨胤忽然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子虚略焦灼地说:“杨哥,你不用怕打击我,有什么问题直说就行,我就想听尖锐的批评。”
杨胤抿嘴想了想,冲他一笑:“别误会,我不是怕打击人,只是你问哪里欠缺,我一时确实还没想到。
“这两天我看完了你作品的前12万字,我觉得唯一的问题是,缺一个响亮的书名。”
王子虚笑了:“我确实不会起名字。”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问题,就是我在看的过程中会感觉到,你是不是为了追求文学性,刻意将每处情节都用上了有些炫技的叙事方式?”
王子虚点头:“对对,我还选择用了多种不同的叙事技法,我觉得主流文学界会更喜欢,这样不好吗?”
杨胤摇头:“这样确实更有文学性了,但我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来讲,这样过多的叙事技巧反而让我丢失了重点,容易破坏阅读体验。”
王子虚说:“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这部小说是能够做到雅俗共赏的,为什么不用更加朴实晓畅的语言来写呢?当然我也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叙事技巧都去掉,只是想去掉那些刻意的部分,更加自然一点就好。”
王子虚紧急掏出胸前衣兜里的笔记本,掏出笔记下来:“去掉刻意的炫技……”
杨胤摆手:“不用记,我就是提一个个人意见,我还怕影响你的思路呢。”
“不,得记,我本来就打算再改一遍,还有别的问题吗?”
杨胤想了想,说:“还真有一个,你的人物对话……”
两人一直从晚上7点聊到12点,问题越说越多,王子虚的小本子上记满了20多页。等到两人各自回家后,王子虚躺在床上,心中反倒涌现出奇妙的情感——他不在乎被退稿,反倒感谢他们给了他让这本小说完美的机会。
再过一个月,便是南大研究生笔试,接下来再过半个月,征文就截止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一切搞定。
更别提每天还得提供足量的文暧脚本。
他做了一个时间规划,绝望的发现,这不是“少睡一点”能够解决的问题。
甚至“少睡很多”都未必能解决。
他先打电话给宁春宴请了长假,宁春宴表示理解,接著他给父亲帐上打了一笔钱,又给林峰打了个电话,拜托他给自己推荐一些好用的复习资料。他还在客厅写了一张便条,大意是闭门写作,让叶澜不要打扰自己。叶澜看到这张便条后气疯了,当然这是后话。
做完这一切,他抱著破釜沉舟的决心陷入了文字当中,仿佛踏入时间机器,回溯到100年前。
在创作这部小说前,他收集了很多民国时期的旧报纸,在改到第13遍时,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报纸已经旧了,纸张泛黄页片翘曲,但那个年代未必泛黄。100年前并不是一个如同褪色老相片一般泛著黄色的时代。
那时候的中国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业国,轻工业只在沿海城市和江边兴建,为数不少办在内地埠头的是张之洞主持的兵工厂,空气中不会飘起黑色的滚滚烟雾,但同样城市绿化无从谈起,城墙根下那棵老桂树就是东城区整个绿化。
早晨的时候人们要围在树下卖早点,蒸馒头煮稀饭,水蒸气飘起来,被笼在叶子底下,时间一长,树枝就被熏枯了。到了秋天,为了防止落叶,人们预先把叶子都打下来,树就秃了。
城里的路面都由香灰似的青黑细土覆盖,靠人力用重物夯平。但是细土无法永久性的平整,放上一两天,再一下雨,就会变成泥,被车轮碾出一道道的车辙印,太阳出来后再一晒,这些泥又变成土,区别是车辙印子半永久性地停留在了路面上。
牛马很自然地参与著城市交通,它们甚至比人更忙,除了有时忙里偷闲一甩尾巴,落下一坨粪便。一般要避让著走,不仅是为了防止被撞到,还有必要防止踩上一脚屎。牛马的屎只会被其他牛马踩到,再用车轮碾过去,就完美地融合进了泥里。
上街的人多了,空中会漂浮起神秘的灰色烟尘,这些烟尘往往臭烘烘的,因为里面浸了屎,在里面走上一两里路,人就会变成煤球。
那时候裹在人们身上的不是细布或呢子,皮草是只有王爷和大官才能穿的高档衣服。人们把烂棉絮和碎布织在一起,勉强蔽体而已,有时候全家只有那么一件衣服,谁上街谁穿,身材长大了,连扣子都扣不上,只能敞开,大方地露出排骨。
越是书写,王子虚就越融入那个时代,或者说,他本就是那个时代。他所写的事情原本就存放在他体内,他用某种方式将它写下来,那些活过的人,发生过的历史,都是以他的血肉为养料重现于世,再次阅读,他不过是重新审视自己的血肉。越是沉浸,那个世界就越完善,最终代替了他存在著的这个世界。
两个世界的连接点,就是他所处的这个房间,狭窄逼仄,正对著的窗户是万年不变的风景。为了节省时间,他从不做饭,只点外卖,有时叶澜会帮他带到门口,这样一来他就更加不出门,现实世界离他越来越遥远,而一百年前的世界则如同行星一般逼近。
到最后,他甚至连拉尿的时间都想省去——每天一泡屎已经很经济了,但无数泡的尿毕竟还是恼人,尤其有时候会碰上出门的叶澜,叶澜怕他跟社会脱节,会拉著他聊上一会儿,于她虽是好心,于他却十分影响思路。
某天半夜,他被尿憋醒后,突然灵光一现般地掏出手机,下单了30条成人纸尿裤,然后放下手机接著睡。第二天货就到了,他当天穿上了,第一泡尿他花了4个小时才排出来,因为穿著裤子撒尿的一大难点是心理这关,而排出来后,接下来便越来越顺畅,第二天,他已经练成了一遍修改对话,一边撒尿的绝学。
……
“王子虚已经快三个星期没来上班了。”刁怡雯突然说。
陆清璇抬起了头。
宁春宴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他请假了。”
陆清璇又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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