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3节
他的目标是诺贝尔文学奖,攻读的也都是文学名家作品,虽说那些作品当中也有许多情色的部分。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当中,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就交往过上千名女性;乌尔比诺医生和费尔明娜的初夜,也有相当详细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写。
他还记得书中关于费尔明娜初夜的情节:这对新婚夫妻在床上研究生理课,天真纯洁的费尔明娜对于那根蠢东西的评价是“我从来都搞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而她的丈夫则说“它就像人的长子,你工作一辈子都是为了它,为它牺牲一切,可到头来,它还是只做它想做的事”。
没错,是这样。“一切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王尔德的名句和乌尔比诺医生的话有著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书中乌尔比诺医生和费尔明娜度蜜月时,正是在欧洲,而且正好遇见了奥斯卡·王尔德。这个巧合如此美妙,就好像50年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开枪射出的子弹,正中此时王子虚的眉心。
可是,王子虚依然难以接受光头对自己的期待。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作家,将来会成为一位文豪,骄傲地代表自己祖国取得诺贝尔文学奖,而不是在一个袖珍APP里,用自己的才华开导寂寞空虚的陌生人,让她们开导。
王子虚说:“我只是一个写小说的,我不太会撩骚,我至今,也只谈过一场恋爱,我可能不太符合伱的要求。”
光头竖起手指,坚决地冲他摇了摇,说道:
“不,你太低估你自己了。我们的那些语疗员,对于力比多的理解太过于肤浅,他们以为,粗鄙露骨的语言就能激发用户的力比多。但是你明显不同,你的文字里,有著一种灵性,一种内涵,这才是真正能疗愈现代人灵魂创伤的东西。”
王子虚挺起胸膛。作为一名以诺贝尔文学奖为目标的作者,他的内涵毋庸置疑。他想要服务的对象,是全世界的普罗大众,如果连囊括3万寂寞用户的器量都没有,又谈何面对泱泱天下?
“放心,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
光头掏出手机,亮给王子虚,手机上,是另一款APP的界面。
“这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他们的理念和我们一样,但是他们的策略更加先进。他们的每个语疗员都在扮演一种人设,有的是霸道总裁,有的是死忠狼狗,虽然依然俗套,但比我们语疗员单纯的撩骚更具有人格魅力。”
王子虚问道:“你想让我给你们提供这样的人设和台本吗?”
光头摇了摇头:“不,跟著他们的模式走,会走向直接竞争,我们没有那么多弹药跟他们拼。我们需要错位竞争。”
他伸手拍著王子虚的肩膀,说:“我需要你用你的内涵,你的灵性,来把我们的台本改造一下,不要让他们那么粗鄙,要上流起来,要提升档次。”
王子虚说:“要提到多高的档次?”
光头说:“有多高,就提多高。”
王子虚说:“诺贝尔文学奖那种高度,也可以吗?”
光头仰头哈哈大笑:“求之不得!”
王子虚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犯法吗?”
光头说:“绝不犯法。我们是出于对文字的尊重,对文字厚重感的信任,才选择创建一个文字语疗平台,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搞连麦?你放心,如果你觉得涉嫌违法,随时可以退出。”
王子虚听完,轻轻点了点头,说:“那我做。200一篇。”
光头笑了,伸出手道:“欢迎你加入,我叫左子良。”
“我叫王子虚。”
轻轻握手完,王子虚喝了一口水:“那我具体要怎么做?”
……
王子虚喝了一口水,在键盘上敲下:我们的下肢搅在一起。
“搅”这个字,他自认为用得很好,首先用“纠缠”太老套,而且文绉绉的。在他构思的这场语疗中,对话的双方是同事,白天里工作压力大,平时都端著,十分压抑。私下聊天时,便走向了压抑的反面,用“搅”这个字,正好诠释了这种粗放的、有生命力的力量感。
也不是“绞”。“绞”字虽然够有力量,但有点太紧了,没有“搅”那种松弛感。在他构想中这两人的状态,应该是既紧张又放纵,既严肃又活泼的这样一种状态。百般炼字,还是“搅”字最合适。
对于目标是诺贝尔文学奖的他来说,炼字只是基本功。钻研文字到了情感的幽微深处,每个字都仿佛一个洞天,风景各有不同。王道乾、查良铮等等前辈都从文字的宝库中获得过宝藏,而他循著前辈的足迹,捡拾了吉光片羽,就已经受益匪浅。
不过“搅”这个字,他不是从本国前辈里那里学到的。他是从渡边淳一那里学来的。
第6章 复乐园
渡边淳一的小说以婚外恋知名。王子虚以前对于他只是有所耳闻,他以前只关注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当中还有许多他很陌生的地带。
而且他并不十分看得起只写这种题材的作家。
婚外恋这种题材,就相当于美国电影里的毒品、犯罪、暴力、性,本身就是冲着吸引眼球来的。就好比满桌鱼翅燕窝鲍鱼,厨子再差,做出一桌菜也至少有人专门去吃食材。写好这种题材,算什么本事?
但自从做了这个工作后,他买了很多渡边淳一的书。尽管渡边淳一就是这样的作家,可大家都能写婚外情,为什么只有他这么火?至少在激发力比多方面,他是值得借鉴的。王子虚从他那里偷师到不少东西。
王子虚在文档上继续写道:
我的视线移动,从你晶莹的嘴唇一直看到涂著红色指甲油的小巧脚趾。你的脚背雪白雪白,白得可以看到上面纤细的青色血管,这让我稍微有些怜惜,就好像仰韶人对他刚捏出来的陶器一样,这具身体是多么幼小的、无辜的艺术品,我正在进行的事,就好像是要打碎它一般。
……
“屏幕碎了,才用了2年呢。”妻子把手机伸给他看,脸上满是沮丧的表情,“手机店里的人说,漏液了,还不如买台新的。”
“那就买吧,”他说:“我最近应该有一笔新的稿费入帐。”
“多少?”
“不好说,最少有600吧。”
“600哪里够!你要是赚6000还差不多。”
“再写9个就有6000了,”他说,“重要的不是多少,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连载的机会,今后一直都会有稿费入帐的。”
……
“稿费到帐了吧?”左子良给他打电话,“这是第一笔,只要一直这样写,以后你的收入还会越来越多。然后,你一篇可以不用写那么长,知道吗,2000字就可以了,一般来说。”
他老实地说:不写多一点,我觉得对不起那些钱。
“嚯!老实!不过我喜欢,”左子良说,“控制在2000字!这是要求,再多了都是浪费,你的精力够,他们的精力可没有那么充足,又不是写名著。”
“我就是当名著写的。”
左子良没有管他的倔强:“知道吗,你的东西反响很好,几乎所有女人,看到你写的什么仰韶人陶器什么的,她们都笑了。”
“很滑稽吗?”
“不,很好。”左子良拍了拍他的胳膊,“伱真的用你的灵性开辟了一条新路。女人们会对你很有兴趣,你的句子不是一般的头脑能写出来的。记住,女人不在乎被取悦,她们更喜欢被征服。你的文笔能征服她们。”
左子良很懂女人,但王子虚觉得他不懂文笔。王子虚觉得这不是文笔,比起那些诺奖作家来说,他还不够资格使用“文笔”这个词。
他说:“我认为这是想像力,修辞是想像力的一种形式。”
左子良说:“你的想像力是春药,还比真正的春药更好使,这是使用你脚本后我们语疗员的商单,看看用户们的评价吧,你都不知道你制造了多少力比多。”
他点开APP上的商单评价页面,将手机推给王子虚,屏幕上显示出许多用户热情洋溢的好评:
【小哥哥真的太有魅力了叭!跟他聊天我心脏全程狂跳,他说话真的好俏皮,又帅又性感!没错,虽然只有文字,但能感觉到他很性感!不行了我全程尖叫啊啊啊啊!……】
【超赞!小哥哥虽然很年轻,但他竟然!让我感觉我这个老阿姨变成了小女生有没有!天呐他真的好会聊……】
【小哥哥知识量真的好磅礴!听他说话真的好享受啊啊!怎么能有人这么会聊天啊啊!……】
【只用了一句话,我就被他说得浑身都软了……】
王子虚慢慢滑动著屏幕,似乎想将这些留言悉数刻进记忆里。
他外表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暗潮涌动——放在几天之前,他绝难想像,这个世界上会有一群陌生女人,为他的文字疯狂。
讽刺的是,他无数次想要向文坛证明自己,却连自己的妻子都取悦不了;但他的一次无心插柳,却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认可。这简直比欧亨利的喜剧小说更加令人苦涩——果然喜剧的内核,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抬起头,发现左子良面色古怪地看著自己:“你笑什么?”
“我没有啊?我笑了吗?”
“你笑了。你自己拿手机看看。”
王子虚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镜头里,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部分如同鱼钩一般往上偏斜,压都压不住。
他笑了,笑得狰狞且难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想像自己会露出这么猥琐的表情。
左子良说:“你别这样了,怪吓人的。平常心就好,不就是几个好评吗,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我说了,我一眼就看出你能大受欢迎,你的文字能征服女人。”
王子虚站起身,告别了左子良,走出咖啡店后,他疯狂地揉搓自己的脸,想把刚才的笑容痕迹搓掉。
“我是一位有志于诺贝尔文学奖的作者,”王子虚对著车里的后视镜说,“我拥有世界级的真知灼见,我站在人类的高度,洞悉人性最深处的东西。”
说完,他平静了许多,深吸一口气,终于熨平了胸口的躁动。
因为他洞察人性,所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人性,玩弄人性。没人比他更懂孤独的滋味,所以,那些有所求的用户们,在他眼里没有秘密。
这就是文字拥有的魔力。
也正因为如此,他感觉自己很卑劣。他为自己刚才的暗爽而深深地感到卑劣。
有志于诺奖的作者,不应该为此沾沾自喜。这是身为文豪应该拥有的自我修养。
第7章 到了胃疼的季节
回到家时,王子虚从后面抱住了妻子,往她怀里塞了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妻子回过头,明亮的眼睛瞪著他,手却一直摸索著硬硬的小盒子。
摸出来个大概后,她一嗔:“又乱花钱!”
王子虚在沙发上躺下:“没有乱花钱,你手机不是摔坏了吗?我给你买个新的。”
妻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手机。虽然她嘴上不高兴,但实际上心里是欢喜的。她容易满足,容易被取悦,内心负担却很沉重。对她来说,好像直率的高兴是不道德一样。
有时候她这种性格很让人扫兴,但她的确是个好女人。
“喜欢吗?”王子虚问。
“喜欢。”妻子点头。
王子虚看著妻子光滑的脖颈,手指笨拙地操纵著手机,发丝垂到鬓角,耳朵因为兴奋而变得粉红……王子虚忽然佝偻下身子。
妻子问:“怎么了?”
王子虚摆摆手:“没什么,你转移下数据吧。不会我帮你。”
妻子说:“我会。”
王子虚再次佝偻身子蹲下。
胃疼。
妻子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他是用“稿费”买来这件礼物的,但王子虚知道这些都创建在欺骗之上。他这笔“稿费”的来源,既不体面,也不光荣。
尽管左子良的“力比多”理论说服了他——至少表面上说服了他——可是他内心依然清楚,无论他将他们所作所为的档次提升到了怎样文学性的高度,其本质依然跟那位老光棍没有什么不同。
他利用自己在文字上的功底,操控著她们的情绪,将“调戏”用文笔伪饰成体面的模样。如果妻子知道这笔钱是这么来的,她说不定会愤怒到想跟他离婚。
更可怕的是,王子虚明明知道这不光彩,可他还是为这种感觉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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