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32节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扎著脑袋。
上午忙完了那个报表,本来他打算趁著没事,好好构思一下脚本内容。但呆坐半晌,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些蝇营狗苟。他看到了长江,他如同夸父一般朝长江而去,可他终究没有夸父那般的长腿,能够轻而易举地跨过沧浪,他只能在这沧浪江中跋涉,任由浊水漫过头顶。
既然本身就不追求进步,他也不想传递冷气了。
他自己已经遭受了够多的不公对待和无形歧视,他不想把这些丧气的内容传递给年轻人。所以他选择默默退开,以一种不影响他们心情的方式。
如果被他们知道,他们的谈话自己一个字不落的听到耳里、记到心里,不知道又会作何感受。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假装沉默不语。
可惜,他终究没有自己想像得强大。电脑屏幕上光标闪动,他还是被影响了。
忽然,王子虚抬起头。
他妈的,凭什么?
我都放弃评优了,我都把机会让给你们了,伱们拉票,玩你们的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在背后踩一捧一?
他一直在考虑所有人的感受。考虑老婆的感受,考虑父亲的感受,还要考虑同事、领导的感受。
但从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一个30岁的没钱男人就活该人厌狗嫌小透明没人在乎他拥有的精神世界连存在本身都是挡住了别人的道需要一脚踢开方得世界和平,这世界属于我们也属于你们唯独不属于他他就活该乖乖让出这个世界不能有情绪。他妈的,凭什么!
王子虚站起身,大踏步走到刚才那扇门前。门里的声音变小了许多,可能是刚才开门的同事告诉有人偷听,所以他们压低了声音。
王子虚伸手,“咔”的推开门。
谈话声戛然而止。
郭冉冉斜靠在办公桌前,刁怡雯双膝并拢坐在木沙发上,宋应廉则站著,回头诧异地望著他。
云朵飘过来把阳光挡住了,办公室里像打了一层日式滤镜,光线鲜绿而透明,让人心情愉悦。
王子虚扫了眼所有人,说:“《西河文艺》算个屁啊。”
……
程醒戴著防蓝光的室内镜,长长舒了一口气,双手离开键盘,拿起鼠标,点击了“发布”。
《小王子献给世界的40封情书》并不是一口气发出来的,他每天更新两封。
更新到38封时,他在红椒上的粉丝数已经突破148万了,每天都有上万条留言催更。
有GG商找来,想跟他谈商业合作事宜,报价开到了一单十二万,他都婉言谢绝了。因为他觉得这是小王子的功劳,他不能贪天之功。为自己谋利就变味了。
聊天软件里,一个花脸丑猫的头像跳动起来。程醒点开一看,是之前沟通联系过的《文艺界》杂志主编,田振磊。
《文艺界》是一本偏年轻化的小说期刊,在严肃文学领域,影响力仅次于《获得》《九月》《长江》《花国》等少数几本杂志,某种意义上,甚至比那些杂志更收年轻人喜欢。
田振磊说:“小程,我想以专栏的形式,把咱们《小王子情书》放到《文艺界》上。想跟你商量下怎么操作。”
程醒坐直身体,在聊天窗口输入:“好。”
第51章 绥靖政策
程醒在电脑上输入:
“其他都好说,我乐于见到小王子的作品被登上《文艺界》这样严肃一点的杂志,这更有利于作品的传播。唯一的问题就是稿费的问题。您知道的,我没法联系上小王子本人。”
过了会儿,对面田振磊回消息了:
“真的没办法吗?如果因为稿费这样的问题而无法刊载,那可太遗憾了。”
程醒咬了一会儿嘴唇。《文艺界》的主编亲自来邀稿,这如果是搁他自己身上,他能吹十年。可人家约的是小王子的稿,这就不能有情绪了,要保持理智。
“我从来没要过打赏之类的,但是还是有很多读者打赏,现在赚到的钱已经有两万了,跟平台对半开后,还有一万,”程醒输入道,“我创建了一个专用的银行帐号,把钱都存在帐上,等以后找到小王子了,就还给他。”
“可以啊!”
那边田振磊兴致勃勃,说:“我们这里也创建个帐户,发一篇,就往里面打一笔稿费。说实话,稿费也没多少。我主要是觉得,这件事需要有人做。”
程醒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我看到小王子手稿的时候,也有这种使命感,觉得我必须要做这件事。实不相瞒,最初我在很多人眼里都像个小丑。感谢您的理解和共振,让我感觉我不是孤军奋战了。”
田振磊说:“应该的嘛。好的东西就是好的东西,先驱就是要站在审美前线,对捞逼说NO。我要是不认可小王子,难道把市场让给某·些·作·家·?”
程醒不敢接话,他感觉田振磊这一棍子能打翻一船人。田振磊又说:“我还打算在杂志上登个寻人启事。不,寻作者启事。只要有小王子线索的,都可以报给我们。”
程醒说:“这样好吗?你们可是《文艺界》啊?”
田振磊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荒诞的隐喻吗?状似高雅实则低俗的在殿堂,状似低俗其实高雅的却蛰伏于人间。该打雷了,该惊蛰了!《文艺界》算个屁啊!以后争取让他上《长江》!”
程醒咋舌,“《文艺界》算个屁”这种话,也只有它的主编才有资格说了。他连附和都不敢。
……
“《西河文艺》算个屁啊!”
王子虚说完,忽然觉得通体舒泰,从头发丝到每一个毛孔都很爽。
这不止是发泄的爽。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终于打破了一直背负在肩上的沉重枷锁,找到了工作的妙谛。
“要团结同事知道吗?”上班第一天前一晚,父亲拍著他的肩膀教导,“不要学我满口脏话了,屌东西屌东西的,不文明。屌东西。”
他确实一直奉行著这个政策,结果他发现,他是想团结别人,可是别人不来团结他。
以前有个同事赌球,找他借两千块钱填坑,后来一直不还,再后来调离单位了。走的第二天就拉黑王子虚微信,气得他郁闷好久。
苟局走马上任,他也鞍前马后办过事。只因一次苟局想违规报销一笔小钱,他拒绝在经办人上签字,从此被苟局冷淡相对,以前的奉献全成了白忙活。
更别提上次迎检前,领导安排他和郭冉冉搭班子,嘴上说是让老带新,实际上却没明确上下级,郭冉冉纯把他当做帮忙的来看待,自己科室的一堆活儿都推给他做。
在整个单位,都不会有一个老实如王子虚的人,会毫无怨言地帮别人科室做事。更别提不图进步的人,恨不得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愿做。
郭冉冉刚出校门就进院门,估计不明白这些职场上的道道,他也没仗著前辈的身份去教,只希望用身体力行让郭冉冉明白,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无私去做,不要活成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没想到郭冉冉理所当然承下了他的情后,反手就背刺他一刀。
如果不是这一刀,他还不会痛得这么厉害。忍了那么多年了,多忍这一次又何妨?但这一刀把他扎醒了,他悟出一个道理: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通俗的说,这个世界是一个欠操的世界,欠操的世界里有很多欠操的人。他们听不懂高级语言,崇高、奉献之类的,你要是按那种逻辑跟他们共事,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来操你,你只能把他们操一顿,他们才能懂:哦,原来这个不能操啊。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孔子有教无类,连他都并非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王子虚曾想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但现在他发现,有些人根本不配。
所以,他现在坦而然之地说出了这句话:
“《西河文艺》算个屁啊。”
恶心自己,不如恶心别人。这才是生活的终极小妙招。
“王哥。”刁怡雯站起身,脸上挂著歉意,“你误会了,我们刚才没在说你。”
宋应廉说:“是啊,咱们就闲聊,偶然聊到你了。咱们还说,王哥伱那天力挽狂澜,操作为人称道呢。”
三人马上附和,相互望望,眼睛里满是真诚。但还是有一些演技的成分不经意间漏出来。
“你确定我是为人称道,而不是遭人背后讲坏话?”
王子虚说完,众人一阵沉默。
他忍不住冷笑,走进来,大马金刀贴著刁怡雯身旁坐下。
小姑娘赶紧挪屁股让位子,却不敢站起身,小心翼翼偷眼打量著他。
木沙发能坐的空间就这么点地方。宋应廉看到他几乎贴到刁怡雯身上,顿时目呲欲裂,但又敢怒不敢言。
王子虚和蔼地说:“你们不是说我平时跟你们交流少吗?我一想也确实。是交流少了,这就来跟你们说说话,聊聊闲篇。”
刁怡雯尴尬一笑,郭冉冉昂起头说:“可是,王哥,你坐在这里,我们放不开,你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啊!”
王子虚还在和蔼地笑:“嘿嘿,那你们刚才在背后编排我,就考虑过我的感受啦?背后能讲我坏话,当面嫌我让你们放不开,我都没嫌你们呢!”
王子虚说完,在场众人尽皆冒汗。
刁怡雯细声细气地说:“王哥,是我们不好。刚才他们有点嘴上没把门的,对您有点不尊敬,我给您道歉。您要是有意见,多批评,多指正。我们都是刚参加工作,没有社会经验,需要您这样的老前辈多指导,多提点。”
王子虚扬起眉毛,说:“这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我要是有你这么能说会道、能屈能伸就好了。不过你别拿刚参加工作说事,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可不敢在背后说同事坏话。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还是单亲家庭呢,我没妈教,你们妈妈也没教吗?”
第52章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王子虚这番话相当于自爆式袭击,攻击性拉满,在场的人跟蒸桑拿似的头上冒烟,真正达到了红红脸、出出汗的效果。
其实他还嘴下留情了。论讽刺的辛辣与尖酸刻薄,无人能出鲁迅其右。他从小读鲁迅杂文全集,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10岁就把人说哭过。
只是职场不崇尚刺头,崇尚中庸。再加上他以前跟老婆吵架,总是把老婆说哭,于是他痛改前非,和光同尘,为了爱,将身上锋芒掩盖。
十年霜刃未曾试,但也没锈里面。他写的文暧脚本也满是侵略性。能写就会说。他平时不说,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说。
宋应廉脸色沉下来,道:“王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们说的也是实情,你平时那么高冷,是吧,我们跟你也很难接近,你觉得我们不了解你,我们也没法了解啊是吧?”
王子虚冷笑:“高冷?我上次在小郭办公室搞迎检材料,我倒是想聊聊,小郭有空就低头刷手机,碰到业务问题才抬头跟我说两句,究竟谁高冷?”
郭冉冉急忙道:“当时不是忙吗!我没空啊!”
王子虚接著冷笑:“你忙,我就不忙?你们上班是来工作的还是来交朋友的?我不跟你们交朋友,伱们就可以在背后编排人了?你们要真心想交心,何不没事主动过来找我?你们主动来过我办公室没?”
宋应廉说:“王哥,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许主任跟你们聊得多吗?苟局长跟你们交心谈心过?你们怎么不怪人家高冷?不仅不怪,还要百般逢迎。到我这儿就成了我高冷了。无非就是嫌我没个官位好欺负罢了!”
王子虚扫了他们一眼,接著道:“是不是单位里只要没职位的,都得定期跟你们请安,汇报一下思想动态,不然就是高冷?了不起啊,你们才是领导做派啊!还好你们只是办事员,这要是真当了领导,那是不是全单位都得舔你们才有活路啊?”
刁怡雯低下头,轻轻啜泣起来。
王子虚戳中了他们的死穴。其实当他们在背后说王子虚坏话被当场逮到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这次的游说便彻底宣告失败。
王子虚的话不仅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其他同事听的。听在其他同事耳朵里,更是杀人诛心,今天编排王子虚,明天就有可能编排别人。同事心中自有想法。
她没有办法,只能哭了。可王子虚一点儿都不怜悯。他现在对任何人都不怜悯。
郭冉冉恼道:“你这么不依不饶,到底想怎么样嘛!”
“想怎样?”王子虚站起身,“道个歉有这么难吗?你们真没妈妈教?”
“对不起!”刁怡雯先站起来冲他欠了欠身,一边伸手擦脸上泪水。
王子虚从兜里掏出一张卫生纸递给她。旁边宋应廉也含糊不清说了句“对不起”,语气极其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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