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258节
他把那张承业送来的金杯往身前一放,直接将葡萄酒灌了半杯,然后又拿来几瓶好酿往里面一倒,又随便挤了两三个水果,哈哈大笑:
“来,尝尝我这酒调得如何?”
说完,赵大自己就举起金杯猛干了一口,脑子一下子嗡嗡嗡,不好,上头了。
来这大唐喝了这么久,他向来千杯不醉,因为这些酒的度数都不高,可没想到这瓶葡萄酒有点不一样,度数明显高,他没准备,干得太猛了。
不动声色,将金杯往下传,然后就顺手拿了根黄瓜嚼了起来。
这会这黄瓜都不叫黄瓜,叫胡瓜,咱大唐啊,也没那么开放嘛,胡瓜、胡椒、胡饼的。
嚼着清脆的黄瓜,赵怀安脑子明显缓过来了。
而赵怀安都这么上头,更不用说其他几个了,一个个捧着金杯,大呼攒劲。
一轮下来,金杯里的酒将将喝完,然后气氛就开始热了起来。
赵六红着脸拉着豆胖子在那猜拳,然后赵怀安就问向张承业,开始套话:
“张小监,这朝廷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考量呢?咱们这五路大军围剿,虽然折了两路,但本来就没指望那两路,有没有没啥区别,凭咱和忠武军,就能灭贼,何必招抚呢?”
张承业刚刚也喝了一口猛的,这会脑子明显昏昏的,听到赵怀安问起,嘴里直接秃噜:
“还不就是因为高使相在南诏大败啊,听说三万多人下去,万把人回来,路上丢了一路尸体。哎,那南诏也是邪门了,多少次打进去,最后都这样。哎,我看以后咱们很难再拿下南诏了。”
可张承业在这感叹,却不晓得旁边的赵怀安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高骈他们竟然败了?怎么会呢?这么大的顺风仗都能翻车?那高骈是废……,也不能这么说,可能真的遇到什么突变了吧。
于是赵怀安“大惊”,讶异:
“不该啊,我走的时候,南诏大局都抵定了,只要送隆舜回国登基就行了,而且隆舜那人我晓得,他就想当咱大唐的狗,没咱们撑腰,他敢作乱?”
张承业这会酒劲是彻底上来了,大着舌头说道:
“哦哦,好像说是在人家那边抢得太厉害了,把人家惹急了,后面半夜袭营把城内的一锅端,然后高使相在城外,才跑了出来。”
“不过这南诏人也奇怪,杀了咱们的人,还让人来长安求娶公主,说要为咱们永守西南。为此,朝廷上的……诸公,都吵翻天了。哎,好像那些人什么都要吵,一点没个消停的。要我说,杀了咱们的人就算了?非再调兵去灭了他们!”
说着,张承业还凶狠地压了压手掌,对赵怀安如是道。
此刻,听到南征大军竟然就是因为在地方烧杀劫掠而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他忍不住骂道:
“这帮虫豸,大唐就是被这帮人搞烂的。”
而旁边的张承业也拍掌这样喊道:
“是的,就是一帮虫豸!想当年,我天唐如山锦绣,万里之外,有谁不服?”
那边赵六等人听了,也纷纷呼和,开始回忆起盛唐的荣光。
人就是这样,一旦以前阔绰过,就总忍不住回忆往昔,而这也构成了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心气。
此时赵怀安却想得更多了。
他既是担忧结拜义兄鲜于岳的情况,因为他们成都突将也在这次的南征序列里;然后他又担心,没了停驻唐军,他在南诏的生意还能不能得到保障,那隆舜还能答应之前的许诺吗?
他还担心这次事对今后局势的影响。
现在草军战术非常明确,那就是试图打通从沂州进入徐州、江淮一带的通道,而以草军的破坏力,一旦下江淮,那造成的破坏几乎能将淮东扫成白地。
这与赵怀安的利益是有巨大冲突的。
在他的规划中,以淮西之精甲合淮东之财货,再收两浙之粮赋,那才是基业的双冀,可以一飞冲天。
可要是让王仙芝、黄巢他们从沂州突进去,把淮东打成白地,到时候他赵大不就直接折了一翼了?那还怎么飞呢?
他不晓得历史上草军有没有突破沂州,但他可以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历史自他在汉源一箭射死了南诏国主酋龙后,就变得混乱了。
因为历史上,不可能有自己一个这么拼命,这么好运的赵怀安,完成这样的壮举!
所以,他对于后面的局势没有一点信心。
现在朝廷那边在南诏丢了两万多的精锐,再加上之前汉源一战,西川敢战之军大多残破,这种情况下,朝廷必然要从各藩再抽队精锐,重建西川武备。
别看南诏现在要求和,可朝廷根本不敢让西川空虚,且不说西川是朝廷的钱袋子,就是作为长安的外围防线,就不容有失。
而现在朝廷能抽调的兵力能有哪里?朝廷以前有三条忠犬,分别是天平军,忠武军还有河东军。
这还是赵怀安从十三叔那边听说的,十三叔说,大唐麾下除了神策军,就数这三藩最为听话、敢战,凡用兵,必从这三藩抽队出界。
当时赵怀安还问过,为什么没有宣武军呢?不是说有十万吗?
然后咱们的十三叔就说了个让赵怀安印象特别深的话:
“宣武军?这些人守守河道就行了,打仗?他们十万人,连忠武军的一个州都打不过!说到底呀,人有钱了,就难拼命了!”
可现在这三藩什么情况呢?天平军残破,忠武军一半多的人被抽调在曹州,就剩下个河东军,又能抽多少人呢?
所以,如果不出所料,朝廷必然是要从中原忠武军中抽调兵马的,到时候,这中原局势要更加糜烂。
赵怀安从后世那么多的历史故事中晓得,就是这种打民变军,就是要快刀斩乱麻,一旦拖下去,本来是个部分溃烂,最后都得成半身不遂。
想到这里,赵怀安的内心就紧迫起来。
本来他还打算韬光养晦,在后头苟,可要是朝廷这么快就崩了,他还咋苟?
至于杨复光心心念念的招抚草军?赵怀安是一百个觉得不靠谱。
这仗打到现在,你杨复光说招抚,那沂州那边的宋威,还有他们那边的诸藩军是个啥?
所以一旦杨复光走招抚路线,就必然要和宋威发生路线冲突。
哎,真为难啊!
此刻,赵怀安只觉得自己也是个微操大师。
既不能让朝廷真灭了草贼,也不能让草贼这么快就掀翻了朝廷。然后他还要在杨复光和宋威之间踩钢丝。
看来,后面得和张龟年他们几个开个小会,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现在,他们这个小利益集团也有集团自觉了,很多问题都能一起讨论讨论。
这边赵怀安在想着,忽然那边的张承业,也借着酒意,壮胆问了句:
“赵刺史,你想做什么?”
赵怀安愣了一下,那边吆喝的保义将们也沉默了,不晓得这个监军小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朝廷怀疑咱们保义军?
那边张承业也发现氛围变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的歧义,连忙补了一句:
“我是说,这次赵大郎你立下这功,后面咱们监军使肯定是要高升的。咱们监军使高升,那咱们这喜人都能高升!所以,咱就想问问,大郎想要谋个什么位置呢?”
说完,张承业还撇了杨复光的关系,说道:
“这是咱自己问的,不是监军使想问。”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晓得这是杨复光让他来探自己的口风。
看来这位大兄是相当讲究啊,说给咱升官就给咱升,不过也不能想太好,他既然让张承业来探口风,就说明太高的位置,他也保证不了,怕伤了和气。
于是,赵怀安哈哈一笑,说道:
“咱老赵啊,就是个俗人,不仅恋家,还恋旧!”
然后他对赵六这些人道:
“我是寿州人,还在光州做刺史,要是日后发达了,能当个淮西节度使,那也就人生圆满了。”
说着,赵怀安还自怨自艾:
“哎,咱也晓得咱就是个武夫,还不是长安人,这辈子是做不成那些大藩的节度使了,甚至连进个长安做个穿紫袍的公卿都难。所以,也就这点念想了。”
这话听得旁边的张承业酒都醒了,他万万没想到赵怀安竟然胃口这么大!
做淮西节度使?之前做的那几位,现在都被钉在叛臣传里呢,连下面的三个州都被切掉了,如何还会让人再做此藩的节度使?
以前淮西藩镇还在,咱们长安的圣上哪次晚上睡过好觉?
想到这里,张承业艰难问了一句:
“赵大郎,非得是这里不可吗?要不再换个其他地方?”
赵怀安头一直摇,指着赵六这些人道:
“张小监,你不晓得我这些兄弟的情况啊。这帮没出息的,随我到了光州后,就晓得起宅,买田,请小妻,把他们的军赏全用在这个上面了。你问他们愿意离开光州吗?”
不用任何人提醒,赵六等人全部摇头,附和着:
“这哪行,不同意,坚决不能同意。”
“是啊,是啊,朝廷要体恤咱们啊,咱们打了一辈子仗,也让咱们享受享受啊!”
这下子,张承业更是为难。
他是万万不敢松这个口子的,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监军使的能力了。
想到这里,张承业还是实话实话:
“大郎呀,你可能不晓得淮西这个地方的复杂,朝廷根本不可能,也不会同意,淮西镇重建的。所以,大郎,你再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想去。”
“而且说句实诚话,咱们这些人都是监军使的人,监军使好,咱们都好,监军使难了,那朝廷有的是人惦记咱们屁股下的位置。所以咱们不能让监军使为难呀!现在是咱们监军使回朝的关键时候,咱们得互相理解。”
赵怀安内心腹诽,不过还是笑着道:
“行,那去淮南做个节度使,不过分吧!”
张承业吸着气,何止是不过分,那是相当过分啊!
这淮南节度使为天下第一重藩,能交给你赵大啊!立下的啥军功啊?你要是平了什么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道烟尘,那可能才会把东南重地托付交给你。
赵大郎啊,你现在不过是平了一个草寇下面的一个票帅,就敢要淮南节度使,后面要是让你赵大平了贼了,你岂不是要求个淮南王?
可心里再怎么腹诽,这会张承业也只能陪着笑,解释道:
“大郎,你可要为难死监军使了,国朝规定过,如淮南节度使都是宰相的回翔地,非宰相不能出任。”
赵怀安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还要先给咱拜个宰相,那确实挺麻烦的。”
此时张承业已经连腹诽的念头都没有了,只能机械地点头。
却不想,赵怀安那边点完头,脸就拉下来了:
“小张啊,你这也难办,那也难办,那不如就别办了。我觉得咱现在的光州刺史就挺好,后面反正要招安那些草寇了,也用不到咱们这些人了。这样,待我给行营打个军报,然后我就回光州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