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36节
因为重大的立功名额是有限制的,一次击败的敌军数量如果不超过万人,那殊功的名额就不能超过十个,可想而知这战功是多么稀缺。
所以正常情况下,功劳都被有背景的先定走了,你就算立下功劳,也不会被评定为殊功。
此外,就像赵怀安自己观察到的,那就是大唐军中不仅是军队分三六九等,就是人啊,他也是分上下贵贱。
唐军明令,将士分成四等。
以前当过官和现在还是官员的,是“上资”;已经有当官资格的或者小官们的子孙,是“次资”或“下资”;而平头百姓从军,那就叫“无资”。
而非常遗憾,赵怀安留在军中的军薄显示,他的成分正是无资。
同样的军功,立功者的待遇天差地别,上资所获最多,升职最高,然后后面依次下降。
所以鲜于岳告诉赵怀安,他就算立下了上阵上获的殊功,也排不上号,就算排上号了,因为他无资的背景,那也是获得个不值钱的勋官,要想被提拔,且有的等吧。
虽然赵怀安已经知道自己有赏了,但听到军中这些规矩的时候,还是气得把拳头捏起来了。
这他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咱赵大能受得了这个气?
另外一方面,赵怀安仅剩的一点小幻想,也被鲜于岳给戳破了。
原先他还幻想过自己的身份,不说是公卿在逃公子吧,也至少是个豪门阔少,现在不过是家族在培养他,是下放历练,后面迟早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但现实却这么残酷,他赵怀安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是大唐军中最低的存在。
这让赵怀安如何受得了,按照大唐的这个军功,他就算干死了也是白干啊。
鲜于岳还要说一些细节,但被赵怀安打断了,他听不得这些。
这大唐军中是真的太黑了。
他就直接问鲜于岳:
“老岳,你就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赏了我啥。”
鲜于岳也知道自己刚刚说得狠了,激起了二弟的性子,忙安抚道: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军中讲背景,二弟你虽是无资,但却是有背景的。”
然后他就告诉赵怀安,这一次他功按殊功计,但因为此前邛州大营已经将这批的功劳名单都报上去了,所以提拔肯定是没有的。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骂了:
“贼娘皮,军中这么黑的吗?之前不是对峙吗?唯一一次出击还是宋使君渡河邀战,然后不败了吗?这殊功哪来的。”
鲜于岳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赵怀安本来一脸酒意,这会都气没了,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好好好,你们这帮人都是这么玩,是吧。
这仗都没打赢,功就报上去了。
这会,鲜于岳已经看出赵怀安是真气到了,连忙说了后面的话:
“二弟,你也不用生气,有宋使君在,你吃不了亏。这一次你虽然无法在军中升迁,但却得了一个土团的编制,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怀安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一直想让自己起土团,但他这段时间在土团营是深刻感受到了,这帮土团的地位是真的连狗都不如啊。
不仅全部装备都要自己筹措,甚至连补给、赏赐都是一分不给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抚恤。
这样的土团那是纯纯大唐牛马啊,还是自带干粮的。
所以这会听鲜于岳又说土团,赵怀安的脸都黑了,直接抓着鲜于岳的手,埋怨:
“我的好大兄啊,我赵大的好大兄啊,不能这样推弟弟进火坑啊。”
说着,赵怀安就指着外面的那群土团帐篷,长叹:
“大兄,你望望外头那帮人,他们那些人的铁甲加起来都没我多,一旦开战,这些人就是垫刀口,填堑壕的命。我赵大也不算立多大功吧,但立功了还做这样的土团,它合理吗?“
这里幸亏没有土团营的人,不然一定会这句话冒犯的。
但鲜于岳压根没想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他在听到赵怀安喊自己“大兄”的那一刻,立马就意识到赵怀安要求他办事了。
他早就发现了自家二弟,那真的是有事喊大兄,没事呼老岳。
果然,刚刚还怒容的赵怀安,这会竟然直接就哭了,甚至鼻涕都挂了出来,看得鲜于岳恨不得直接替他擤掉。
赵怀安滚着眼泪,一抬头,把鼻涕吸回去,然后委屈道:
“大兄,你把我拉回黎州军吧,我听说了,咱老帅就在军中,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带着兄弟们重建黎州军。”
赵怀安实在是太委屈了,大唐老祖宗们是真的心黑,哪有立功了还送去填线的,他现在就想进正规军,那样安全才有保证。
但鲜于岳一听这话,面色古怪:
“二弟啊,你既然知道黄刺史就在军中,那为何不见他招你入营呢?”
赵怀安愣住了,是啊!为啥不招咱呢?
第35章 土团
此刻看着老岳笑得和狐狸一样,赵怀安内心越发苦涩,颇自我嫌弃:
“还能为啥?不是因为咱人微言轻?黄刺史看不上咱这点人?”
鲜于岳笑了,摇头道:
“二弟,那黄景复一战而败其军,回邛州的时候就剩了四个牙兵,你这虽然也是乌合,但少说也百十号人,甲械精足,如何看不上?”
“告诉你吧,黄刺史早被监军使周老公给拿下了,这回是生死难料,所以你想回黎州军,怕得陪黄刺史走一遭了。”
赵怀安傻眼了,这当领导的手段这么黑的吗?
老六跟他说过,他们那位黄帅真是好人,不仅对他们乡党好,在黎州也没盘剥地方,不然也不会军饷没发出来。
而且论战事,这黄景复也打得不差啊,以千人之军狙击数万南诏军十余日,还曾大败过对方一次,最后虽然覆军,那不是因为西川援军没来嘛。
赵怀安觉得换任何人来,都不会做的比黄景复做得更好了,但就这样也要被拿下?
老六还挺爱自家老帅的,最近老提回去的事,现在要是知道老帅被拿下了,怕又要吹一首了。
说来黄帅也是咱赵大的老领导了,一听就这样被拿下了,心情也非常复杂。
哎,军中险恶啊。
不过老岳说的这监军使又是谁啊。
赵怀安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他很敏锐,总能发现谈话的重点,刚刚老岳说的监军使就是赵怀安从来没听到的人,就问老岳这所谓的周老公是何人啊?
鲜于岳被问到这个的时候,颇为踌躇,他让一直守在帐外的赵六再远五步,不让别人听到后面的谈话。
然后他才和赵怀安说了一些更深层的,也更接近权力中心的事情,而这些是他很少主动谈的。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整个川西藩镇的权力实际上分为三个中心,分别是节度使牛丛,监军使周从寓,还有川东大将颜师会。
颜师会这个名字,赵怀安在李师泰那边听过,知道就是这人卖了宋使君,现在一听,没想到竟然是三巨头之一啊。
赵怀安这边想着,鲜于岳继续说这三人的情况。
节度使牛丛的靠山是神策军中尉田令孜,此人是新皇帝的潜邸旧人,算是宦官中的新贵,而监军使周从寓则是老牌宦官世家杨家的人。
当年周从寓做监军小使的时候,他的监军使就是现在的枢密使杨复恭的父亲。
赵怀安听到这个,愣了一下,不确定道:
“大兄,我要是没理解错,就是这些人都是太监吧,他们也能有儿子的?然后还形成宦官家族了?”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自艰难以后,国朝之贵,全在北司,谁能走到老公们的关系,谁就能一飞冲天。
他知道赵怀安对李德裕颇有好感,就说了一个秘辛。
当年李德裕节度西川的时候,专门加征地方三十万缗来贿赂当时的西川监军使王践言,后来王践言做了枢密使,李德裕当即做了宰相。
听了这个事,赵怀安忍不住啧啧嘴,没想到干了不少实事的李德裕,也有这样一面,看来真的是先会做人,后才能做事啊。
此刻,赵怀安对大唐这个权力场有了更深的一点感悟。
看着赵怀安在深思,鲜于岳很满意,他就是要让赵怀安了解这些,之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赵怀安还不需要知道。
但现在宋使君明摆着将赵大当自己人了,所以他得把其中利害讲明白,不然那就害了二弟。
他继续告诉赵怀安,正因为北司权贵,但这些人又没有子嗣,空有权力却无法继承,所以就开始收门徒、义子,结成家族。
而那杨家就是这样的宦官家族,几代人都是北司第一人,本来这一次也应该是的,但偏偏出了个田令孜,顶了杨复恭的位置,做了神策军中尉。
所以,田令孜这个北司新贵就和老牌权贵结下了梁子。
而这反映到西川,就是节度使牛丛和监军使周从寓不睦。
赵怀安明白了,指了指自己:
“所以咱是节度使的人?”
鲜于岳瞥了一眼赵怀安,自嘲笑了句:
“你大兄我都不是节度使的人,你我勉强算是宋使君的人,而宋使君与节度使因为那颜师会的关系,勉强是盟友。”
赵怀安不懂了,听老岳这话,那颜师会很牛啊,还得宋使君与节度使两个结盟才能抗衡人家呢?
他不懂就问:
“那节度使背后都是田太监了,还怕那个颜师会啊。”
鲜于岳忽然严肃了,非常认真地对赵怀安说道:
“二弟,你平时胆大包天没问题,反而还是你之长,但有一点,一定不能在宦官老公们面前表现不逊,切记。”
赵怀安撇了撇嘴,不多说什么。
鲜于岳见赵怀安“听进去了”,就解释:
“节度使其实并无多少威望,一直压不住本藩的豪门、军将,而那颜师会的父亲,四年前参加成都之战的时候,就权川西节度使,帐下多有军将入了幕,所以后来他移镇川东,颜氏依然在成都门生遍布,威望深厚。”
“更不用说,现在颜师会手上的川东兵拥兵八千,是大营第一兵多的,此外,其父所在的川东又比邻川西,再加上和他同气连枝的一帮乡党,遂横行无忌,目无余子。”
说到这个,鲜于岳还看了一眼赵怀安,提醒了一句:
“当然,因为宋使君的缘故,你算是得罪颜氏了,那颜六郎被你一番折辱,这会连中军都不呆,已跑到颜师会的大营了。”
赵怀安甩甩手,表示毫无畏惧。
鲜于岳看赵怀安这副嘴硬的样子,颇是喜爱,觉得二弟赤子之心。
但其实他不知道,赵大是真不在乎什么大宦官田令孜,还是这个小军头颜师会,对他来说,不行就跑嘛,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