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669节
郭佑昌身为礼部大宗伯,也是闻名士林的书经大家,曾多次担任科举主考官。
他原本就是会试主考官重要人选,但因他是贾琮院试座师,曾点选贾琮为雍州院试案首,出于避嫌才退出会试主考遴选。
现在春闱多经变故,郭佑昌又重回科举点选之事,也算实至名归。
嘉昭帝看了三位官员一眼,说道:“春闱多生波折,舞弊大案牵扯众多考生官员。首轮殿试点选,多生阴霾瑕疵,需重新权衡点选。
二甲三甲之人,可由各位爱卿商议调整,剔除舞弊违逆之人,再于落榜举子之中,遴选优异者予以补充,再制新题补殿试之礼。”
嘉昭帝话音刚落,王士伦和陈默便递上增补殿试十人名单。
自从舞弊案被揭开,主犯吴梁落网,九名贡士和两名举子获罪入狱,王士伦和陈默便知皇榜需遴选增补,所以事先就已做了功课。
他们挑选增补的十名举子,当初阅卷排名,紧跟会榜三百人之后,不过差之毫厘,最终名落孙山。
对这十位名落孙山的举子,增补榜单之事,无异于洪福齐天,旷世奇缘,闻听喜讯,不知要狂喜到何种程度……
嘉昭帝对这十名增补举子,只是稍微看了一眼,便放在一边,因为他相信增补十人的合理性。
他心中十分清楚,本次春闱太过跌宕,殿试皇榜张榜之日,这十名增补举子,所受到的关注,只怕不亚于一甲三人。
神京城里还有过千落第举子,他们会对增补十人的公正性,进行疯狂验证。
王士伦和陈默目睹舞弊案的严酷,深知其中厉害,更不会自蹈风险。
他们都是老谋持重之人,绝不会在此事上,给人留下话题,更不会给上千落第举子找到攻讦借口。
而事实是王士伦、陈默正如嘉昭帝所想,处理谨慎,不敢私心,增补十人,直接按会试评卷排名序列增补,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会试评卷排名记录,在贡院案牍库和礼部文牍之中,都是有据可查,半点都做不得假。
……
嘉昭帝说道:“除二甲、三甲排名,以及增补榜单人选之外,殿试榜单点选最要紧之事,便是一甲三人之选。
一甲三人是天下士子之望,朝廷科举抡才的脸面,除了要举业文章出众,更要彰显朝廷唯才是举,贵庶无别,公允公正之意。
朕原先得陈默举荐,杭州府考生林兆和,解元之身,出身平易之门,举业才华几可媲美会元贾琮。
朕再观其殿试文章开敞雄劲,一时之选,遂点为头名状元。
但会试舞弊案事发,林兆和因与主犯吴梁关系匪浅,涉嫌科场舞弊,缉拿入推事院、大理寺审讯。
此事沸沸扬扬,朝野皆知,虽经大理寺审讯,林兆和已脱罪,然名声已污损,难负大魁天下之望。
状元人选需重新点选,一甲三名也需增补一人。
林兆和降为二甲中流之后,不入翰林之列,偃旗息鼓,以免掀起朝野非议。
关于一甲人选,状元点选之法,各位卿家何言上奏?”
在场的王士伦、陈默、郭佑昌等都曾是举业骄子,自然将进士之荣看得极重。
他们都知林兆和被点为状元,赢得读书人至高荣耀。
如今因莫须有之罪,声名受污,不仅失去状元之荣,还失去一甲之名,跌入二甲之列,各人都很是唏嘘惋惜。
而且圣上还特地谕示:他在二甲排名需靠后,并夺入翰林之资,这几乎已将其仕途拦腰斩断。
大周文官选拔之制,虽然和前朝有所不同,但也有脉络相承之处。
文官文职,非进士之身,常例不得晋升五品以上,非翰林之身,止步于从三品之前。
殿试排名二甲中流之后,必定连留京为官都不能,必定要外派为官,通常不过一县令。
进士不入翰林,还外派为官,因天听疏远,人脉荒疏,很多县令进士,一生都止步六品。
其中有人升到从五品,都已是极大的机缘,至于四品以上机缘,或人脉背景浑厚,或正经翰林出身,不是一般人能奢望。
嘉昭帝将林兆和点入二甲末流,而且夺翰林之资,注定他一生仕途,将蹉跎于远州偏县之地……
就像当初贾琮下场之前,柳静庵曾谆谆教诲,春闱乃科举终途,士人攀附青云之路,不仅风光无比,更加凶险万分,需慎之又慎。
一个状元之才,就这样陨落了……
但是在场的三位文官魁首,即便是举荐林兆和入一甲的陈默,都不觉得嘉昭帝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因为,本年春闱艰涩跌宕,再也经不起任何质疑和非议了。
……
王士伦说道:“启禀圣上,一甲增补一人,并不是难事,会试前十八名之人,皆可权衡入选。
圣上原先点林兆和为状元,不仅是因其举业才华卓越,更因其出身平易之家。
点选林兆和为状元,可彰大周科举唯才是举,贵庶同等,清正公允。
即便荒乡野村之民,只要苦读诗书,才华锦绣,也能得报国之途。
此举,可免草莽遗珠之憾,以使天下士子归心。
臣以为圣上再点状元,可遵循前法点选,方能不偏不倚,士民拜服。”
一旁的陈默一听此言,已略有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启奏圣上,王大人之言,虽然颇有道理。
然科举抡才,国之大礼,贵庶同等下场,不问门
臣曾举荐贾琮和林兆和入一甲,当初林兆和被圣上点为状元,臣乐见其成,此二人贵庶有别,然都具状元之资。”
嘉昭帝听了王士伦和陈默的奏言,神情沉吟不定,并没做出表态,只是目光一转,看向还未发言的郭佑昌。
郭佑昌身为礼部尚书,精通科举抡才之法,更深知朝政平衡之道。
方才王士伦和陈默慷慨陈词,言语细密,说道透彻,归根结底只在于一点,贾琮能否点为状元!
王士伦谏言嘉昭帝,按点选林兆和之法,选会试榜单前列之中,出身平庶而才华卓绝者为状元,以收天下士民人心。
陈默谏言嘉昭帝,守科举抡才真谛,唯才高低,遴选状元,林兆和已去,无人可比贾琮才华,应点为状元。
郭佑昌看到嘉昭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微微苦笑,自己似乎经常会陷入这种境况……
贾琮为今科会元,才华高绝,不容置疑。
况且他和郭佑昌关系密切,被郭佑昌点为雍州院试案首,郭佑昌是贾琮的科场座师,而贾琮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弟子。
但以私心杂念而论,郭佑昌希望贾琮能登状元之位,拥有一个连中三元的门生,千载难逢的荣耀,甚至要被载入史册。
后人追述根源,多半会知道,是他郭佑昌在贾琮微末之时,就能慧眼识珠,点为院试案首,以至以后其连中数元……
这等光彩传奇之事,即便文官魁首之人,也都会趋之若鹜,郭佑昌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正因他和贾琮的密切关系,就不得不有所避讳,就像之前他因贾琮之故,退出了春闱主考官遴选之列。
……
而且,让郭佑昌心有所思,还有另外一件事。
城外工部火器工坊,近日被增兵把守,工坊内外愈发森严,旁人不知就里。
虽火器工坊研制火器之事,皆为军国要秘,外人极难探知。
但圣上突然御驾出宫,率领大批禁军,亲临火器工坊,却根本瞒不住人。
而且,圣上返回宫中之后,即刻下旨,加封贾琮为从四品信武将军,十分引人瞩目。
以往工坊研发之火器,在辽东战场上大显神威,众人皆知。
所以事情并不难推测,必是贾琮研制出犀利火器,使得嘉昭帝御驾亲临,并且因功封赏。
之后宫中颁下秘旨,工部、户部、兵部都因之而动,行事细密,据说还在各地遴选工匠。
郭佑昌是久经官场之人,经验见识老道,他不用刻意打探。
便能猜到贾琮新造之物,必定是惊人的军国神器,圣上因此要有大动作。
一个少年勋贵,身负大周军国要秘,只怕用不了几年,他就在大周武勋之中,就会变得举足轻重,难以忽视。
圣上真的希望这样的人物,在武勋注定显赫的同时,还登上文勋荣耀的巅峰?
所以,郭佑昌的内心,倾向于陈默的主张。
但不管回避嫌疑,还是辨析形势,都不得不站在王士伦一边。
他只是略微思索,说道:“启禀圣上,陈大人所言科举之事,唯才而论,虽然自有道理。
但今时不同往年,春闱波折不断,舞弊之事丛生,朝廷颜面有损,科举清明蒙尘,士民议论纷纷,世道人心不稳。
眼下境况,不可忽视,整肃风议,安抚导引,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此番重点状元,既要论才量名,更要平顺人心,所选之人,不偏不倚,不生非议,以收天下士民之心,再振科举清正之名。
臣之谏言,与王大人殊途同归,臣附议……
这一番商榷,三位文官翘楚,各抒己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嘉昭帝居中倾听,思虑筹谋左右平衡。
侍立在侧的郭霖,听得晕头转向,心中不禁感叹,这些文官个个都十八个心眼子,着实分不出哪句是真心的。
时间过去许久,嘉昭帝才听取众议,提起朱笔勾划一甲之名,并让郭佑昌当庭拟写诏书,并传钦天监择取开榜之日。
当三名官员看到最终一甲排序,王士伦不动声色,陈默双目微阖,郭佑昌如释重负……
这份重点殿试榜单,在嘉昭帝和三位高官眼中,考虑的是朝野大局、名望权衡、士民人心等大事。
但因此引出的纠结和牵扯,又岂止是这些……
……
伯爵府,迎春院。
院落之外,水榭曲廊,小亭轩然,棋坪幽幽,微风细细。
贾琮和迎春相对而坐,敲棋声声悦耳。
清风吹过,迎春裙倨拂动,秀发微扬,风姿嫣然。
黛玉和湘云、岫烟等姊妹,坐于亭外游廊上闲聊,笑语清音,温婉怡然。
廊下水榭,阳光正好,鸳鸯浮游,禽羽绚丽,美不胜收。
贾琮落下一子,看了眼亭外闲聊的姊妹,问道:“二姐姐,三妹妹昨日去东路院,午后也不见回来,有没让人传话过来?”
迎春接上一子,笑道:“我就知道,探春妹妹昨夜未归,你必定要念叨的,其实她回东路院,还和琮弟有些关系。”
贾琮神情奇怪,说道:“怎么和我有关系,三妹妹虽在东府住着,不过念着老爷的孝道,隔段时间就回去住二日。
这次回去竟不是了,到底是什么缘故?”
迎春说道:“琮弟忙着上衙,每日早出晚归,府上的事情,也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