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义非唐 第646节
“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
“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
“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
“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
一首数十年前,由白居易所作歌颂唐太宗李世民的叙事史诗《七德舞》,以乐曲的形式表现出来。
太宗的事迹渐渐伴随乐曲出现在营内军将兵卒脑海中,原本焦虑军将与兵卒们纷纷放松下来,回想起了昔年盛唐时,天俾万国的景象。
贞观似乎就在眼前,不少军将兵卒胸中忍不住的升起豪气,呼吸粗重。
哪怕是帐篷内准备收拾行囊的杨玄冀及其仆人,此刻也不由得放慢了手中举动。
“太宗功业在前,某如今临阵脱逃,这……”
随着《七德舞》表演渐渐深入,便是杨玄冀都不由得踌躇起来。
与他相同、牙帐中的神策军诸将也纷纷对视,眼底神色复杂。
王式见状,当即起身道:“有曲无舞,如何可行?”
“某虽老迈,然剑舞足可称道,诸位若是愿意跟随,不如与老夫共舞刀剑如何?”
王式话音落下,不等诸将反应,他便按下刀柄,拔刀走下主位,在帐内以刀作剑,以剑作舞。
忽的,帐外曲声变换,突然变得尤为熟悉,而王式更是突然开口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七德舞》突变《破阵乐》,这弄得所有将领猝不及防。
他们眼见五十八岁的王式都能高唱《破阵乐》而舞剑,鼻头微微发酸。
“少保,某虽不才,却也敢随少保舞一阵!”
“某亦是如此!”
“某也一样!”
帐内军将先后起身,纷纷拔刀作剑,耍刀为舞。
一曲《秦王破阵乐》,无数军将都明白了王式的想法,纷纷以舞作支持。
刀剑碰撞一处,宛若金戈铁马,王式将众人鄣刀贴近,目光与诸将对视。
“老夫虽老,却也敢死战,不知诸位如何?”
“愿随少保死战!!”
诸位军将的声音不大,却听得人振聋发聩。
帐篷紧邻牙帐的杨玄冀一听,羞愧得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仆人:“别收了,明日再收!”
“是……”仆人们也感到了憋屈,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无法阻止杨玄冀离开前线。
乐曲结束,军将们意气风发走出牙帐,营盘内的兵卒们也放下了焦虑,重整心情,都做足了明日死战的准备。
王式走出牙帐,目送军将们离去后,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杨玄冀的帐篷。
眼见杨玄冀依旧没有表态,他不由摇了摇头,随后走入了牙帐之中。
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微微发亮,但王式刻意没有让人叫营,而是想让将士们多休息会。
至于他自己,则是只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便顶着满眼血丝来到了关墙上。
九月中旬的清晨略微寒冷,渭水滚滚而来,带着水汽的寒风吹得王式肩头披风鼓舞。
王式并未因此离开,而是依旧盯着陇右军营盘的方向。
一刻钟后,成批民夫穿着类似冬袄的衣物走出了营盘,驱赶着辎重车来装卸木料,将木料组装一处后,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攻城器械。
不过半个时辰,诸如巢车、吕公车、冲车及渡桥、云车等攻城器械已经组装完成,营盘中也渐渐升起了炊烟。
时间来到辰时(7点),营盘中开始有人驱赶马车,以木桶装着不知何物来到营盘前,民夫们自觉排队开始领取食物。
与此同时,关内的官军也先后起床,民夫们也将饭食挑入了军营中,供兵卒们吃食。
“少保!”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式回头看去,却见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赵黔。
“你来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则是很快看向了关外的陇右军营盘,忍不住说道:
“你看看叛军的营盘,某曾听闻过刘继隆在陇右大兴教化,是以孩童皆有书读,百姓皆有耕地,城民皆有工作……”
“原本以为是夸大之言,如今看来,恐怕事实如此。”
简单的民夫搭建攻城器械,王式却看出了不少门道。
“什么?”赵黔有些错愕,不明白自家少保说什么。
见他不懂,王式指点道:“你看看、陇右的民夫并不畏惧战场,且每个人见到饭食后,并未哄抢,也不需要兵卒组织,便会自行排队领取饭食。”
“这说明他们平日不缺吃食,又知礼节,纪律非凡。”
“这种民夫若是用来操训,恐怕只需要四五个月便能操练为军。”
“陇右百姓若皆是如此,朝廷想要讨灭陇右,恐怕……”
王式摇了摇头,最终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来。
对此,赵黔也难得沉默,因为他昨夜便了解到了这些日子与他在平川作战的并非刘继隆。
真正的刘继隆,早已前往了渭州,率军攻破了武山县的城池关隘,且击破了武山上万官军,使得王涉生死不知。
尽管朝廷称呼陇右军为叛军,但从兵员素质来看,陇右军似乎更像“官军”。
这般想着,赵黔回头看向关内,果然民夫乱哄哄的哄抢着早饭的粟米粥,而官兵将士则是吃着粘稠的粟米粥,还有胡饼作配。
陇右战事爆发后,关中米价陡然上涨,据闻已经涨到了斗米三百钱的程度。
能在前线吃上一碗粟米粥,已然是十分不错的早饭了。
赵黔在感叹,可距离他数百步外的陇右营盘前,陇右的民夫们则是在老老实实的排队。
每个人领取人脸大小的木碗与筷子,在伙夫和庖厨的配合下,成功得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骨汤,以及两个粟米馒头。
这并非常态,平常陇右将士与民夫在行军打仗时所食用的饭食,大多都是反复蒸煮好几遍,体积缩小好几倍的粟米,味道如同嚼蜡。
只是昨日刚刚拿下武山县,且武山县距离战场不过二十七八里,那将士们与民夫自然能吃上正常的食物,不用因为转运不便而吃食军粮。
牙帐内,刘继隆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而是与将士们一样,一碗羊骨汤及几个粟米馒头。
他埋头大快朵颐,很快便吃了个干净,随后起身走出了牙帐。
此时已经来到辰时四刻,太阳从山间冒出,阳光洒在人身上,十分暖和。
“节帅!”
高进达与张武早就吃好了,一直在牙帐外等待。
眼见刘继隆走出来,二人纷纷朝他作揖,刘继隆则是开口道:“唤几个有铁匠手艺的弟兄过来。”
“是!”张武连忙应下,不多时便找来了几个精通铁匠手艺,能冶铁并修复甲胄军械的兵卒来到了刘继隆面前。
刘继隆见到几人,当即便说道:“你们带人去山上砍几棵树,把树干掏空,表面浇灌铁水,树干内塞入火药包。”
“是!”几人连忙应下,并在应下后转身离去。
高进达见状,当即好奇道:“节帅,您弄这些是有什么计策吗?”
张武竖起耳朵偷听起来,刘继隆却不遮掩,直接道:
“王式既然转攻为守,想来已经布置了一堆手段来针对我们。”
“尽管伏羌河谷中的官军大多平庸,不是我陇右壮士之敌手,但他们依靠城墙,也能给予我军较大伤亡。”
“为了避免这些伤亡,还得施展些手段,把这关墙炸塌才行。”
“炸塌?”高进达错愕,连忙道:“可昨夜塘兵摸索过去时说过,王式令人垒砌石块为关墙,石块深入地下数尺,我军火器兵若要挖掘,必然十分不利。”
“恐怕不等挖出足以炸开的坑道,便会被官军以石脂焚毁盾车了。”
面对夯土包砖的城墙和石砌城墙,陇右火器兵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突破一个缺口,继而埋藏火药包。
刘继隆发明的盾车虽然很管用,但顶多也就能坚持半柱香时间罢了,超过这个时间,盾车上的牛皮就会被烧毁,盾车也会被烧穿。
正因如此,陇右军每次遭遇夯土包砖的城池,通常都会让投石机砸垮一部分墙砖,露出内里的夯土墙后,再派火器兵炸开夯土墙。
只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通体石砌的石墙,用投石机进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所以刘继隆只能施展些手段了。
刘继隆将目光收回,等待着几名兵卒返回营盘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便来到了日上三竿时……
“呜呜呜——”
“守城!!”
“哔哔!”
当关外号角声作响,城关处的赵黔下意识开口起身,木哨声响彻关口。
无数神策军步卒开始涌上城头,先登四百人驻守关头,余下三千精骑及六千多步卒则是等待支援。
伴随着神策军的步卒到位,赵黔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赤色令旗。
在他目光下,陇右的数十座攻城器械开始被民夫所推动,渐渐走入了昨日弩矢所标记的距离。
当他准备挥下令旗时,却见远处十数道黑影闪过,反应过来时,身侧三四步外便传来了炸响声。
“嘭——”
十数支粗大弩矢从陇右军的营盘射来,七八支射入石墙中,矢杆震颤,还有几支不是射穿城楼,便是射入关内,斜射入关内土地。
两名特别倒霉的兵卒被其中一支弩矢射穿,一尺长的箭簇穿透二人肉体,狠狠钉在地上。
“额……我、额……”
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涌出,两名兵卒都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便眼睛翻白,顺着矢杆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惊到了四周等待驰援的神策军步卒,而王式也只觉得额头渗出冷汗。
“全军后撤五十步!”
王式不假思索下令,所有兵卒立马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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