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110节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用钱贿赂了,大伙儿凑一笔钱,夜里让守城的高抬贵手,这个时候可小气不得呀?”
“不错,这个时候大伙也都别藏着掖着了,我先报个数,我可以出三万钱,帛五十匹,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我没你那么多,只有一万多钱,还有一些绢布!”
众人一一报上可以拿出的财物,巴法坐在一旁静默不言,众人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巴法又没有家小在城中,自然无需操心这些事情。待到众人凑齐了财物,便推举了两个精明能关的去说服守门之人次日夜里开门放人。
那天夜里,众人依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象浦城的西门外,那西门是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处城门,出了西门只需走一里多路就能上船逃出生天。为首的那人举起火把向城头划了三个圆圈,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可城头上并无反应。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有人急道。
“不要慌,咱们还没付钱,那些人若是不守约,也没好处!兴许是没听到,你去再叫几声!”
旁人只得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这时城头上才有了动静,也传来几声鹧鸪鸟的叫声,旋即也有火把摇动。
“太好了,总算是听到了,快,把准备好的财物搬过来!”
众人将财物搬到城门附近,只听到门内传来咯吱咯吱的机括声,沉重的城门打开来,露出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火光来,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你们看,财物都在这里,快开门把我们的家人放出来!”为首的占人船长赶忙道。
“嗯!”里面的人看到堆放在旁边的财物,面露喜色,对身后道:“快,手脚利落些,把门打开,快些把人放出去,不然让上头知道了,性命不保!”
说话间,城门便缓慢的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劈头问道:“财物在哪里?”
“这里,尽可查验!”
“嗯!”那汉子查看了几个箱子,确认里面都是约定的财物,转身打了个唿哨,城门这才被完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六七个汉子,七手八脚的便要搬运财物。城外人赶忙问道:“我们的家人呢?”
“就在里头,我们搬进去,他们就出来!”
“那可不成!”城外人一听急了:“人还在城内,钱就不能动!”
那汉子没奈何,回头对城内喊道:“钱没问题,放人!”这才回头对众人道:“这可以了吧?你们也忒小气了!”
看到家人从城内逃了出来,这些占人船长们哪里还顾得斗嘴,赶忙迎了上去,扶老携幼。出门搬运财物的汉子撇了撇嘴,正想再嘲讽两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往城门里涌的人好像有点太多了,而且不少人手里都有武器,满脸杀气,这不像是接自家亲眷,反倒像是夜袭。
“停住!停住!”他赶忙大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城里小心,贼人夜袭了——”
他第一声刚刚喊出口,斜刺里砍来的一刀就截断了他的叫喊声,锋利的刀刃斩断了脖子,鲜血四溅,无头的尸体扑倒在地。
“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在场的占人船长们惊呼道,陡然的杀戮把他们吓呆了。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发现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的四周满是身披黑衣的甲士。
“巴法老爷,您这是——”有人低声问道,话刚出口就被人捂住嘴了,就算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只要不是傻子,也明白现在的巴法老爷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举火!进城!”巴法沉声道。
“喏!”随着他的命令,那些黑衣甲士便涌进城门,船长们听到城内传来短暂而又急促的惨叫声,显然那些与自己约定开城放人的守门人多半不在了。
“巴法老爷,我们的家人——”有人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问道。
“你们不用担心!”巴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要你们别乱动,我担保你们的家人没事!”
第190章 二元制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头上再一次升起火光,似乎是响应城头的火光,不远处的海滩上也升起一团火光。
————————————————————————
当头一个信使回到军营时,温升来急匆匆来到帐篷:“刺史,象浦城已经破了!”
魏聪和袁绍正坐在桌前,上面摆放着米糕、煎蛋和香肠,加了蜂蜜的粟米粥。这是他们的早餐:“巴法他骗开了城门?”
“是的!”温升答道:“一切都很顺利,一共也就杀掉六七十个人,袁田就占领了西门,天明的时候,整座城市就被占领了!”
“那个留守的王子呢?”魏聪问道。
“他自杀了!”温升答道:“他得知我军进城的时候,大部分守军都投降了,他在绝望之下逃入了神殿,纵火焚烧,然后拔刀自尽了!”
“那神殿现在怎么样了?”魏聪问道。
“这倒是不知道!我把信使叫来?”
“不必了!你派人去告诉袁田,扑灭火灾,处死暴徒,在我抵达之前恢复城内的秩序。”
“喏!”温升应了一声,退出帐外。魏聪重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开始继续吃早饭来。
“你胃口倒是不错!”袁绍笑道。
“我的手下都很聪明!”魏聪夹起一块香肠:“既然他们干的很好,我就没有必要发号施令打乱他们。”
“既然已经攻下象浦城,那对林邑的战事已经大获全胜了吧?”袁绍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时候退兵呢?”
“还早!”
“还早?”袁绍皱起了眉头:“你还想干什么?别忘了天子的诏书里可只任命你为交州刺史和护百越校尉呀!”
“林邑人也是百越之一!”魏聪道:“再说了,如果就这么退兵,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蛮夷在林邑人的土地上建国,重新成为交州的大患,那我这一仗就白打了!”
“那你想干什么?建立新的郡县?”袁绍问道:“朝廷肯定不会允许的!”
“不,我打算兴建行省!”
“行省?”袁绍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问道:“这是什么?”
“简单的来说,就是海外领地!”
“那这和郡国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郡国是大汉的一部分,而行省不是,他们只是被我征服的土地,除了向我缴纳贡赋之外,一切事务都可以自己决定。大汉也不用向其派出太守、刺史等官员,只要派一个校尉和少量驻军即可。”
“听起来有些像是属国的样子!”袁绍挠了挠下巴。
“嗯,是有些像,不过这些行省是隶属于我私人的!”魏聪指了指自己。
“私人?”袁绍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想要自立为王?”
“不,不!”魏聪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做,这么说吧!对于大汉来说,我是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而对于交州以南土地上的人来说,我将是他们的征服者和统治者,他们将会向我效忠,缴纳贡赋,承担兵役和劳役,等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你可以认为我是大汉的方伯,就好像齐桓、晋文一样!”
袁绍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半响之后他叹了口气:“你简直疯了,真的,现在已经不是春秋了,你出任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不过是一时之事。你应该知道,一旦蛾贼被灭,朝廷就很有可能会下诏把你调回京师,或者改任他地。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能当你的‘方伯’呢?”
“如果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前,这有可能!但现在——”魏聪笑了笑:“已经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你们都出去!”魏聪沉声道,示意帐内的侍卫都离开,只剩下站在魏聪身后的孟高功,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铁塔。
“本初,现在没有第三者在场了,我们可以坦诚相见!”魏聪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希望可以得到我的帮助,好让你在朝堂之上做一些大事!对吗?”
“没错,但这不等于让你当上‘方伯’!”
“可如果像你说的,我被朝廷调任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我也不过是个两千石,至多更富有一些,门下多一些部曲门客,多一些‘知兵’、‘名将’之名,与别的两千石也强不到哪里去,又能帮得了本初你什么呢?”
袁绍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答道:“那你想在交州这里呆多久?”
“永远!”魏聪笑了笑:“这对大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我呆在交州,就不会去雒阳了!”
袁绍敏锐的听出了魏聪的弦外之音,他冷哼了一声:“这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即便是交州,也是大汉的十三州之一,岂能为人臣擅自定夺?”
“本初你急什么,我什么时候否认过自己是大汉天子之臣?交州是大汉之土呢?”魏聪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像齐桓晋文一般,名为周天子之臣,但实际上早就自立一国,作威作福!”袁绍冷哼一声:“可这与那林邑王又有什么区别?他若能真的打下番禺,占据交州,肯定也会向大汉称臣纳贡的!”
“本初问得好!”魏聪拊掌笑道:“不错,可那林邑王能打下番禺吗?不能吧?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囚徒,生死系于我的一念之间,他的都城也已经向我敞开大门,他为自己野心所做的一切准备也都落入我手。也许本初你会说我和那个囚徒唯一的差别不过是一场胜负,那高皇帝和项王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大呢?鸿门宴上的一把剑,彭城之战时的那场大风?荥阳围城时西门多一队伏骑?鸿沟对峙时一个更好点的弩手?真的,我们和雒阳南宫中那个半大孩子的差距没那么大,高皇帝自己不也说他自己是提三尺剑取天下吗?一场胜利就能将至尊之人变为阶下囚徒!”
“孟德你真的是疯了!居然说自己和天子差距没那么大?”袁绍默然半响,最后低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禀告朝廷吗?还是说你待会会让他杀了我?”他指了指站在魏聪身后的孟高功。
“杀了你?”魏聪闻言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你?我刚刚说的是你我和天子没那么大差别,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呀!”
“一样的人?”袁绍那两条漂亮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怎么可能,我袁氏世食汉禄,怎么会如你这般——”
“好了!”魏聪抬起右手,打断了袁绍的话头:“我从未否认你对大汉的忠诚,我是说你对大汉的忠诚和我对大汉的忠诚一样,我和你忠诚的是国家,而非宝座上那个人。否则的话,天子有党锢之令,你怎么不老老实实听命,反而私底下收容被通缉的党人?”
“那是天子被身边的奸宦蛊惑,否则怎么会下那等残害忠良之士的旨意?”
“是吗?”魏聪冷笑了一声:“那我问你,当初梁氏把持朝政,权倾朝野,胁迫先帝时。豁出性命去为先帝诛灭梁氏的是士人还是宦官?”
“这——”袁绍顿时被魏聪问住了,他当然知道魏聪的意思,但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得低声道:“是宦官!”
“很好,那我问你,若你是先帝,你会觉得宦官是忠臣,还是士人是忠臣?”
“话不能这么说,即便宦官当初有灭梁氏之功,先帝也以恩赏酬劳,岂能一概而论!”袁绍反驳道。
“本初呀,我们说句大实话,平时当大汉的官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忠臣。就好比我,先是当讨逆校尉,后来又当上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虽说也替朝廷、替天子做了一些事情,但我自己的好处其实更多;
你们汝南袁氏也一样,若是我记得没错,你家起家是先祖袁良,以《孟氏易》起家,汉平帝时为太子舍人,自此之后世代为官,到汝四世祖袁公安时,已为三公,自此以后,每代皆有人为三公,你家也随之成为天下有数的士族,钟鸣鼎食之家。你说,当大汉的官是不是件大有好处的事情?”
听到这里,袁绍已经面沉如水:“你是说我们袁氏先祖们急于私利忘了公事?”
“我可没这个意思!”魏聪笑道:“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先帝看来,士人们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可当初梁氏专权跋扈之时,也没看到几个人抗命梁冀,而投至其门下,换取高官显爵,趋炎附势的士人要多少有多少。
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冒着满门族灭的风险和自己和梁氏拼命的只有那些阉人。若你身处先帝之位,宦官和士人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这一次,袁绍终于词穷,半响之后他低声道:“这些话,你曾经和别人说过吗?”
“未曾,本初是我第一个说的人,今后恐怕也不会和别人说了!”
“好吧!”袁绍叹了口气:“这样最好,你方才说的那些,若是传出去只怕是骇人听闻,不说别的,天下士人就饶不了你,哪怕你手握重兵,千夫所指的滋味也不好受!”
“本初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魏聪笑道:“我并不是说士人并非忠臣,而是说是不是忠臣,不应该由天子一人决定。或者说,大汉之事,不应该由天子之是为是,天子之非为非。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天子一人之天下。”
袁绍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魏聪笑道:“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时不就是如此吗?百姓安堵,生口繁衍,朝廷无为而无所不为,官府仓中钱米可支数十年?三代以下,岂不是以那段时间最佳?”
“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袁绍自语道,眼睛突然一亮。
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中,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诸多朝代中两汉时期政事是最出色的,而两汉之中最出色的就是施行“无为而治”的黄老政治的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这段时间,后世的那些盛世都无法与其相比,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认为自己在政事上还是低于汉文帝。
这种共识在当时其实也已经初步形成,即前汉后汉的二十多位皇帝中,人民最为安康的就是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这段时间。
而高皇帝,吕后,文帝,景帝则四人当政其间有一个特点——汉帝国虽然已经有了天子,但其权力结构并非一元制,而是二元制,甚至多元制度的,即天子——诸侯的二元政治。
汉五年(前202年)二月,在韩信等诸侯及群臣共同上书推举之下,汉王刘邦在定陶登基为皇帝,即汉高祖皇帝。但与后世人以为的不同的是,汉帝国的君臣们一开始想要仿效的并非是最近的秦帝国,而是周。究其原因很简单,刘邦等人无法预知未来,他们不知道之后两千多年的华夏大一统帝国,他们所知道的只有周灭商后,制礼法分封子弟功臣,享天下八百年;而秦灭六国之后,不封子弟功臣为一独夫,结果二世而亡。
所以刘邦登基之后,便“分封诸侯,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以为千秋万代。”虽然后来他又亲手消灭了自己册封的韩信、彭越等异姓诸侯,并且与功臣杀白马为誓“非刘姓不王,非功不侯!”,但并没有破坏天子——诸侯的分封体系,只不过诸侯变成同姓王和功侯罢了。
这些同姓诸侯王们在自己的封国拥有独立的军队,财政,司法权力,对于其封国内有绝对的支配权。即是汉天子的支持者,防止其被外戚和功臣篡夺,又是其潜在的敌人。这一复杂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七国之乱”后,才逐渐被打破,诸侯国的实际统治者变成国相,诸侯王沦为只能食用俸禄,没有实际权力的空头藩王。
第191章 优劣
在现代的历史课本里面,这些汉初的诸侯王往往是以阻碍大一统的反对派形象出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汉初这种郡国二元体制,也给人民留下了许多躲避权力压迫的缝隙。众所周知,汉承秦法,而秦法以苛刻严密著称,即便是汉初,百姓也要承受极为沉重的劳役赋税,稍有触犯,就要被流放,强迫劳役,施以肉刑,甚至处死。
但与秦朝和后世的诸多大一统政权不同的是,汉初是有两套体制的,你在天子统治的郡县下触犯了法度,可以逃亡到诸侯王的土地上生活,而这些诸侯王因为世代统治这片土地,他们比较有长远打算,为了吸引人才和劳动力,壮大自己的力量,往往会对逃亡者减免赋税,劳役。
上一篇:归义非唐
下一篇:飞扬跋扈,从唐人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