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118节
“孔公的意思是,魏刺史另有所图?”
“也不能叫另有所图,他此番征讨林邑,兵锋直抵扶南国,会盟蛮夷,兵锋直抵前人未至之域。若论武功,已不下于马伏波了!立了功就要行赏,不然何以用众?”
“孔公的意思是,要朝廷赏赐魏刺史之后他才肯出兵?”袁绍问道。
“这也不光是他一个人!”孔圭笑道:“此番你也是从头跟到尾的,这么远走下来,士卒早已困乏,不修整一段时间,岂能用兵?”
袁绍点了点头,孔圭的第二个理由倒是无可辩驳,魏聪这次远征他是从头跟到尾的,从去年的十月多出发,回到番禺已经是次年的四月了,从头到尾有足足半年时间。哪怕是一箭不发,只行军不打仗,士卒也早已疲惫不堪了。事实也是如此,魏聪从番禺出发时有六千人上下,回到番禺时全军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战斗中死伤的只有千人不到,其余的都是因为各种病症,和行军时受伤的非战斗减员,在沿途各地养病。如果立刻要就这么再出征,就算魏聪愿意,他手下的士卒恐怕也受不了。
“所以本初您还是先回雒阳,将这边的情况禀明大将军和令叔,以免产生误会的好!”孔圭笑道。
“我明白了!”袁绍点了点头:“我会把交州这边的情况禀告朝廷,不过也希望魏刺史也不要拖延太久,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那是自然!”孔圭笑道。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魏聪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太守府。他下得战象,就向四周的士卒和围观的百姓宣读敕书:“此番随我出征之将士,跋涉数千里,冒矢石,临白刃,有血汗之劳。故从征之人,皆赐复三年。今南方已定,令其各归其家,复故爵田宅。无罪且爵位不满大夫(二十等爵中的第五级)者,皆赐爵为大夫;原本高过不更的,皆赐爵各二级。各县吏不得轻视有爵之人,且应复之田宅,当尽快与之,不得拖延!”
太守府前的广场一片沉寂,但转眼之间便被欢呼声淹没,那些曾经跟随魏聪远征的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像孩子一样跳跃,相互拥抱,泪水流过他们满是伤疤的脸庞。这些跟随魏聪已久的男人们都知道在他们的将军这里,爵位已经不再是毫无价值的空帽子,每一等级爵位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实际待遇,即赐予田宅(当然必须是在魏聪这里获得的爵位,先前从东汉朝廷那儿得到的爵位不算数),第五级大夫就能授田五顷,五“宅”(一宅大概为三十步见方,即边长为45米的正方形)的宅地。这足够让他们从自耕农跃入富农乃至地主的行列,子孙后世都能享受他们奋战的成果。
而广场四周观众们此时的感情就复杂多了,如果说先前他们都是抱着“与己无关”的态度看热闹的话,那么现在魏聪当面宣读敕书就不能说与他们完全无关了。虽说以当时的标准,番禺城中百姓的日子已经过的相当不错了,但毕竟还是被统治阶级,而这些士兵们可是已经迈入了统治阶级,而且子子孙孙都能保持,这种差别让人如何能不眼红。
“赐田五顷,宅邸五宅!”袁绍冷笑道:“他还真大方!”
第204章 好消息
“以千金市马骨罢了!”孔圭笑道:“再说了,魏刺史又没说这些田宅在哪里!”
袁绍闻言一愣,不由得苦笑起来,正如孔圭说的,交州地域辽阔,根本不缺土地,缺的是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交州拿不出这么多田地,不是还有林邑国,扶南国吗?那边一眼看不到边的沃野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莫说魏聪这次也就几千人,就算几万人,也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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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寿宅邸一处静谧的偏院,茂盛的榕树几乎笼罩了整个庭院,魏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正和王寿谈笑,身后的婢女正摇动蒲扇,一名奴仆进来,在王寿耳边低语了几句。
“郎君,秦柯和那画师到了!”
“既然到了,就让他们进来吧!”魏聪笑道。
“喏!”王寿应道,他向奴仆点了点头,奴仆退了出去,片刻后重新带了两人进来,距离还有六七步远,便跪伏在地:“小人拜见魏公!”
“都起来吧!”魏聪摆了摆手,他上下打量了下秦柯:“你我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吧?看上去你日子过得不错吗!”
“都是托了您的福气!”秦柯赶忙笑道:“还有王公的照顾,小人才能在番禺安家立业!”
“好!能记得是王公的好,也算是个念旧的人!”魏聪点了点头,笑道:“这次的差使里做的不错!魏某素来赏罚分明,既然有功,那就要赏!”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道:“所费钱帛之事你去和王公说,我便赐你公大夫(第七级军功爵)之爵吧!”
秦柯闻言大喜,他现在还真不是太缺钱,以番禺城的发展速度和自己的经营能力,在可见的未来秦家也只会越来越富。但在两汉时期富而不贵可不是啥好事,而魏聪所赐的公大夫之爵已经迈入了“高爵”的行列,除了赐予的田宅之外,面对县令,县丞可以分庭抗礼,只需长揖无需跪拜。
“谢刺史公厚赐!”秦柯赶忙拜谢。
“嗯!”魏聪点了点头,示意秦柯起身,目光转向一旁的谢丙:“你是叫谢丙吧?此番你的画做的不错,我很喜欢!”
“多谢刺史垂爱!”谢丙赶忙跪了下去。
“起来说话吧!”魏聪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谢丙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石头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王寿跟着魏聪久了,笑道:“刺史是让你先坐下!”
“喏!”谢丙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坐下半边屁股,屏住呼吸,等待着魏聪说话。
“我身边需要一个画师,你可愿意来?”魏聪问道。
“我——”谢丙愣住了,他没想到魏聪竟然这么直接。
“不错!”魏聪笑道:“便先从百石的文吏做起吧!我身边的人里能写的不少,会画的却没有,如何?”
谢丙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赶忙又跪了下去:“多谢刺史抬爱!”
“不必又跪了!”魏聪笑道:“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在我身边有很多机会,好好做!”
谢丙下意识的又要下拜,想起魏聪方才说的话膝盖才没有弯曲,只是应了一声。这时魏聪拿起杯子,和王寿说笑了起来。秦柯会意的扯了一下谢丙的衣袖,退出院外。秦柯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对谢丙笑道:“谢师傅,恭喜了!”
“不敢!”谢丙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秦柯笑道:“这可是魏公的身边人,多少人想要而不可得,而且别人当文吏都是从六十石开始做起的,你一开始就是百石,这说明他很看重你呀!”
“可,可我根本不懂文法呀!其实我连字都不会写几个!”
“你没听魏公刚刚说吗?他身边能写的不少,会画的却没有。”秦柯笑道:“不过不会写字的确有些麻烦,这样吧!我家中有个文书,你这些日子从刺史府那儿回来,便向他请教,先把读写学会了再说!”
谢丙赶忙拜谢,两人正往外走,突然看到外间一名英气勃勃的公子进来,秦柯认出是虞温,赶忙拉谢丙让到一旁,躬身行礼。虞温看了秦柯一眼,问道:“刺史在何处?”
“就在前面偏院!”秦柯手指了指:“与主人闲谈!”
“多谢了!”虞温拱了拱手,便径直快步向前走去,谢丙看了看背影,问道:“好个英武的公子!”
“呵呵!”秦柯笑了两声:“这位便是日南郡太守的弟弟,会稽郡虞氏之人,你将来便是与之共事!”
“我和他共事?”谢丙吓了一跳:“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秦柯笑道:“他和你一样,都是在刺史身边为吏,最多禄位比你高些,只要你好好做,让刺史高兴,禄位也会升上去的!为何不能说共事!”
谢丙陷入了沉默之中,以两汉时的政治惯例,郡县为吏一般都被当地高门大户子弟所垄断,普通农户要为吏就必须才学或者武力上十分出色,且得到上级赏识,才能脱颖而出。而谢丙世代为匠人,属于“医、巫、商贾、百工”,连良家子都算不上,根本不可能为吏。所以魏聪选拔谢丙到身边为吏,是打破了好几层惯例,在欣喜之余,谢丙不禁又有几分忧虑。
“谢兄弟!”秦柯看出了谢丙的心思,低声劝慰到:“魏刺史用人素来不看出身的,你看看兄弟,原本不过是一个俘虏,不也能有今日?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呀!你在我这里画的再好,最多也就能多赚些钱,当个富家翁,在魏公身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千万不可错过了!”
“我明白了!”谢丙咬了咬牙:“我知道了,秦兄请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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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王公!”院子里,虞温满脸都是激动:“属下已经取得朱达的首级了!”
“哦?”魏聪颇有些意外:“是被他的手下斩杀的?”也难怪他这么想,毕竟这朱达起事已经有好几年了,张磐动员了半个交州的兵力,却始终奈何他不得。魏聪虽然征服了林邑国,剪除了躲在朱达背后的外援黑手,但也没打算去一眼看不到边的长山山脉去和他捉迷藏。所以就颁布了一个百万钱的赏格,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交趾郡的地方官去处理了。
“不是!”虞温笑道:“是属下领兵击杀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是属下得了一个臂助,才得以击杀朱贼!”
“那就是你的功劳!”魏聪笑道:“看来那百万钱的赏格要便宜你了!”
“当真?”虞温大喜,即便对他来说,百万钱也是一笔巨款。
“我既然已经颁布赏格,自然不会说假话!”魏聪笑道:“不过这百万钱不可能给你一人,毕竟应该不是你亲手击斩朱达的,对吧?”
“是,是!”虞温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刺史,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
“说吧!”魏聪笑的很轻松,朱达的死讯去除了他最后一点忧虑,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北上了。
“属下之所以能斩杀朱贼,却是得了一人之力!”
“就是你方才说的臂助吗?那重重赏赐他就是了!有功必赏,方能用众嘛!”
“只是此人乃是林邑王的一个儿子!”
“林邑王的儿子?”魏聪闻言一愣:“那他不是我等的仇敌,为何又帮你击杀朱达?”
“是这么回事!”虞温小心解释道:“当初林邑王与刺史您相持不下时,便令他去联合朱达,试图袭扰交趾,分我之力。却不想等他与朱达相会时,刺史您已经破了林邑王。那朱达贪图林邑人带来的财货,又得知林邑国已经被灭,索性就杀了林邑使者,将财物据为己有。那林邑王子拼死杀出重围,身负重伤。被苟漏县的两个道士救起。这厮对朱达怀恨在心,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请为向导,剿灭朱贼为己报仇!”
“原来是这么回事!”魏聪点了点头:“倒是曲折的很,不过此人这么做想必也不全是为了报仇,也有权衡利弊的意思。说到底,林邑国已灭,此地已是我大汉的天下,偏偏他又和朱贼有死仇,以击斩朱贼为进身之阶,倒也是一条出路!”
“府君明见万里!”虞温笑道:“属下愚钝,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只觉得他是为了报仇!”
魏聪笑了笑,没把手下的马屁放在心上,自言自语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人经历这么多艰险,却能活下来,说明是气运所钟,又是林邑王苗裔,行事果决,若是他日事势变幻,大汉衰弱。此人必成林邑遗民复国之望——”
“府君请恕罪!”虞温听魏聪的话,越听越是心虚,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都是属下考虑不周,此人就在外面,属下立刻将其处死,以绝后患!”
“罢了,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魏聪笑道:“你去传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这个亡国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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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公要见你!”虞温沉声道:“你随我进来!”
“喏!”区安站起身来,紧随其后走进门去,他能够感觉到虞温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每个林邑人来说,这位魏刺史简直就是罗摩(印度教中的大魔王)的化身,一想到这里,区安就觉得内心一片冰冷。
府内很僻静,一直走到院子,他们才碰到守卫。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的壮汉冷冷的看着区安,两个身披铁甲卫士站在门口,拄着长矛,手臂绑着皮盾。
“不能携带武器进去!”那壮汉的声音低沉浑厚。
区安解下腰间的短刀,交给卫士,但是那壮汉没有让开,直到卫士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连靴子都脱下来仔细查看之后,那壮汉方才侧身让开院门。
虽然是大白天,院子里很阴暗,一棵巨大的榕树笼罩了整个院落,只有西边的角落还有几缕阳光。区安看到榕树下的石凳坐着两个男人,正说些什么。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有趣的话题,较为年轻的那个一边说话,一边发出轻松的笑声。那壮汉走到那较为年轻男子身旁,俯身低语了几句,区安这才意识到此人应该就是魏聪,赶忙屈膝跪下,面孔紧贴地面,不敢说话。
“你便是区安?”魏聪冷冷的看了几乎是趴在地上的男人:“靠近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区安并没有站起来,他膝行了一段,在距离魏聪还有七八步时停了下来,抬起头好让魏聪看清自己的面容。这是张端正的脸,深棕色皮肤,下巴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面颊削瘦,颧骨微微突出,眼睛深深凹陷,就像两个黑洞,鼻梁笔直,眉毛浓密。即便对方竭力表现的驯服,魏聪也能感觉到这张脸背后隐藏的意志和力量。
“不错!”魏聪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让区安起身,问道:“令尊有多少个儿子?”
“这——”区安露出苦笑:“这可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您所问的不包括私生子的话,我父亲一共有二十九个儿子!如果算上私生子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也没人知道!”
“还真是‘播种机‘!”魏聪被对方的回答弄得有点不会了,咳嗽了两声才问道:“那谁是他的继承人?”
“应该是第五个,或者第九个!”区安回答的很快:“他们的母亲家族势力很强大,所以他们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最大!”
“那看来你是没什么希望了?”魏聪笑道。
“我?”区安苦笑起来:“我的母亲身份卑微,从一开始我就不在考虑中,否则我又怎么会被派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
“这至少说明令尊很认同你的才能!”魏聪笑道:“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现在你的兄弟们要么死了,要么沦为俘虏,即将被押送到雒阳献俘。唯有你虽然遇到了更多危险,却活下来了!”
第205章 幸运
虽然番禺的四月份已经有几分炎热,区安还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滑落,虽然脑后没有长眼睛,区安还是能感觉到魏聪话语中隐含的杀意。对一个亡国的王子来说,有才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似乎听到背后传来刀刃碰撞刀鞘的细碎声响,那个魁梧如山的壮汉正站在自己背后,只要魏聪动动手指头,自己的脑袋就会落地。
“我能活下来是多亏那两个道人的好心,而非才能!”区安苦笑道:“如果不是他们,我的骨头早就被野狼嚼碎了!”
院子里一片沉寂,虞温不知所措的看着魏聪的脸,不知道是应该叱呵区安的无礼还是继续保持沉默,而区安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命运之神。几分钟后,他听到魏聪的笑声:“你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谢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是吗?王公?”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王寿说的。
“郎君之命乃天授,不过假老朽之手罢了!”王寿赶忙答道:“我岂敢居功!”
“天授?”魏聪抬头看了看天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区安:“朱达是肆虐九真、日南二郡多年的贼人,我曾经悬赏百万钱他的首级,在这件事上你有功劳;但我灭林邑,你是林邑王唯一留下的子嗣,又颇有才具。因此……我是应该兑现赏格,给你一大笔钱;还是杀掉你,永绝后患呢?”说到这里,他给了区安一个嘲弄的笑容。
区安抬起头,用一个将死之人才有的大胆观察眼前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一张圆脸留着短须,一双温和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扎了一个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身着一件宽袍,腰间挂着尺刀和印绶,从外表上看,魏聪并不像一个刚刚杀掉数万人,征服了林邑国的将军,更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
“您可以先把赏格兑现,然后再杀掉我永绝后患!”区安答道。
一旁的虞温睁大了眼睛,他猜测区安会磕头哀求,会破口大骂,甚至会暴起做最后一搏,却全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
“说得好,两全其美的答案!”魏聪拊掌笑道:“可你若是死了,那些赏钱对你来说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死人是花不了钱的,对不?”
“不!”区安摇了摇头:“您处死我之前我用这些钱还可以做不少事,比如报答救了我性命的那两位道人,比如报答我的母亲的家族,毕竟是她给了我生命,抚养我长大!”
魏聪伸出右手,那魁梧的侍卫将佩刀交在他手上,他走到区安面前,问道:“这就是你最后的遗愿吗?”“是的!”区安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接受自己的命运。
“你死到临头,还记得报答恩人和母亲的慈爱,可谓是孝义之人。杀像你这样的人是不详之事,会遭到上天的惩罚!”魏聪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不能忘记你的身份会带来的危险,这样吧,你不能再用林邑王的姓氏了,给自己改一个名字吧!”
“多谢饶命之恩!”区安拜了拜,他想了想之后答道:“我的奶兄弟因我而死,他名叫古古,我今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也好!”魏聪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名字不像汉人的名字,你就以古代的古为姓,以稻谷的谷为名,改名为古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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