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98节
“这——”曹操想起来魏聪和自己言谈中提到海边的盐田,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抽出时间过去亲眼看看:“听魏聪说,只要在海边开辟出盐田,然后靠太阳和风,就有用不完的盐!”
“咳咳咳!”
旁边的袁绍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道:“叔父,盐的事情且放一边不谈,魏聪此人的确在治兵料民上的确有些本事,以他为交州刺史,定能平定当地的叛乱,恢复交州的平靖!”
“我岂不知道他有些本事?”袁隗冷哼了一声:“但在交州、凉州、幽州这边边地州郡为官的,没有本事的庸碌之徒肯定不行,太有本事,太能折腾的也不成。须知这些遍地州郡,本来就是荒僻之处,当地人要么是蛮夷酋豪,要么是迁徙罪人的后代,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在内地州郡可以做的,在那儿可就未必了,一不小心就会激起民变,甚至叛乱来。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故意激起民变,好烧杀抢掠,捞取自己的好处,送给上官,以求升迁的。像这种酷吏,我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听袁隗这般说,曹操与袁绍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看到魏聪送来这么一份大礼,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毕竟交州这种偏远烟瘴之地,又正在打仗,家中有点关系的,都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像魏聪这种愿意自己自带干粮背锅的,就算原先有罪过,只要袁隗肯开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却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魏聪送的礼物太贵重上,当真是让人想不到。
“贤弟!”袁逢终于开口了:“照我看,让这魏聪当交州刺史也好。不错,这人是个能折腾的,但只要他肯出兵豫章,南北夹击蛾贼,尽快将其剿灭,其他的都是小事。否则这么打下去,没有个三五年可平定不了,运气差点,江淮之间,十年都未必能有宁日!”
“南北夹击蛾贼?”袁隗这一次被打动了,他当然知道这一次的蛾贼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与那种因为饥荒或者官员压榨的太狠偶然激发的民变不同的是,这次的蛾贼是一个组织长期准备,蓄谋已久的结果。其表现就是爆发的范围极广,波及整个江淮地区,内部有严密的上下层关系和计划,其军队甚至还有大量堪称精良的武器。
而且其爆发的荆杨二州位于大汉的南方,除了有大片湖泊沼泽、山林等不适宜骑兵、战车等汉军的优势兵种活动的区域,其还和二州的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冯绲就在上奏的文书上提到了蛾贼与荆南的武陵蛮活动的默契,以及蛾贼当中有许多南方的地方豪强的参与)。
第169章 得官
显然,像这样强大的敌人绝非在战场上赢得一两次大胜就能解决的,即便摧毁其主力,其残余力量也会退入山林湖沼之中,使战争进入长期化,稍有不慎,又会卷土重来。更要紧的是,动员蛾贼的宗教组织是天师道的一支,这个宗教在南方盘根错节,在蜀地、荆州、两淮、吴越,甚至雒阳之内都有大批信徒。如何处理天师道,是禁绝,还是将参与者分离出去,单独处理,都是需要仔细斟酌的事情。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战场上的胜利,只有尽快战场上把蛾贼的主要力量打垮、消灭,恢复朝廷对淮南、江西、江东大片土地的控制,才能将后面的麻烦最小化。说实话,这次的蛾贼让袁隗想起建武三十三年的羌乱,那是光武皇帝的去世那年,在新莽时期发展壮大的烧当羌入侵陇西郡,原先依附汉朝,在陇右为汉朝守边的羌人全部反叛,接连击败朝廷的征讨军,逼迫刚刚登基的汉明帝派出中郎将窦固与捕虏将军马武率领四万大军出征才将其击败,次年烧当羌的首领入朝归降,看上去一切都恢复原样。
但没人知道的是,从此之后的百余年里,凉州羌乱就成为了大汉身上的痼疾,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次,严重的时候战事甚至波及三辅、益州、西域等地。若是这次的蛾贼也变成羌乱那样,那就太糟糕了,如今的大汉早已没有明帝、章帝时候的国力和英明天子了。想到这里,袁隗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曹贤侄,你觉得魏聪有能力北上击破蛾贼吗?”袁隗问道:“当初蛾贼在豫章起事,他避不敢战,从豫章南下去了交州,现在蛾贼势大,他还有这个能力吗?”
“太傅!”曹操沉声道:“魏聪当初就曾经在冯车骑麾下领兵,他的本事冯车骑最清楚了。至于为何在豫章时不敢与蛾贼交锋,那是因为他麾下没有多少兵马!当初他解巴陵之围时,县尉王圭坐视他与武陵蛮苦战却不出城救援,所以一怒之下杀了王圭,弃军逃亡。随他逃走的只有船三条,士两百余人。凭这点人,他在豫章馀汗县炼铁聚众,不到一年有了千余人。当时蛾贼四起,他这点人能做什么?若是留在豫章,才是死路一条。”
“没本事在豫章讨贼,倒有本事南下交州!”袁隗冷笑了一声:“馀汗县才千把人,怎的到了交州就有万余人?那魏聪会变法术吗?”
“贤弟!”一旁的袁逢拍了拍袁隗的手臂:“这魏聪自然不是什么贤良方正之人,不过眼下这时候朝廷要的也不是贤良君子,而是精通兵法,能领兵讨贼的将才。魏聪获罪逃亡,以罪人之身有两百多人跟随不弃,说明此人有雄才,能得人死力;在馀汗县炼铁聚众,说明此人能通实务,非迂腐之人;蛾贼四起,形势混乱之时,他能够引众南下,避实击虚,以数千寡弱之兵,取交州五郡之地,说明此人通兵法,明形势。这等人才若能明顺逆,替朝廷出力,夹击蛾贼,自然是一件好事!”
经由兄长的提醒,袁隗压下了胸中的怒气,恢复了理智:“罢了,为了朝廷大计,老夫可以替他上奏大将军、太后,与他交州刺史之位,不过什么护南海校尉就算了,此官并无先例,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平定蛾贼,而不是什么南海。”
“那蛾贼在豫章,在会稽、丹阳,他一个交州刺史,领兵征讨不太合适吧!”袁逢问道。
“就加一个百越中郎将吧!”袁隗稍一思忖答道:“仿护匈奴中郎将故例,领百越义从之众,征讨蛾贼!事毕便解兵去印!”
“也好!”袁逢点了点头,和所有的官僚机构一样,要办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援引旧例,这样才名正言顺。像袁氏兄弟这种在大汉官僚机构了打了一辈子滚的老官僚,自然对本朝旧例明了于心。
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六年(50年),南匈奴向东汉称臣,东汉设置匈奴中郎将。汉和帝永元四年(92年)东汉连番重创北匈奴,北匈奴退居伊吾,於除鞬单于到蒲类海请求归降东汉。于是,东汉又在伊吾地区(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北)设立护匈奴中郎将,领护北匈奴,“如南单于故事”。自此,南、北匈奴一并归东汉领护,史称“并恩两护”。匈奴中郎将和护匈奴中郎将的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监视匈奴单于及其贵族,由于南北匈奴归降东汉之后,就承担着边防藩篱的工作,在战时,这两个中郎将还有指挥匈奴骑兵,协同汉军作战的任务。
在交州境内有大批本地土著,其中很多都坚韧骁勇,是很不错的步兵和弓弩手,甚至还有一些善骑之族,比如北军五校中的越骑营这个名字就来自汉武帝时组建的越人骑兵。袁逢将护南海校尉改为了护百越中郎将,又令其领百越义从,征讨蛾贼,就是在授官之时就告诉魏聪,要尽快召集交州的少数民族战士,向北夹击蛾贼!
“如此甚好!”袁绍笑道:“可谓是一举两得!”
“什么一举两得,分明是将错就错!”袁隗冷哼一声,显然他这个决定是很不情愿的,他看了一眼袁绍:“既然你觉得好,那到时候就去一趟交州,在魏聪军中为监军使者,监视其出兵征讨蛾贼吧!”
“喏!”袁绍闻言一愣,不过他城府极深,立刻起身躬身领命。
离开了袁绍的别院,袁隗已经恢复了平静,袁逢跟了上来,低声道:“你这是何必呢?绍儿这件事虽然做的有些过了,但你又何必让他去交州那等蛮荒之地,万一有个不好,百年之后,你我有何颜面在地下去见文开(袁成的字)呢!”
“你觉得大将军和太后对阿绍的看法如何?”袁隗停下脚步。
“这——”袁逢苦笑道:“恐怕是不太好的!毕竟兵围宫阙之事,说来说去阿绍都是始作俑者!”
“这就是了!”袁隗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大将军和太后不但没治罪,反而还给袁绍侍御史的官职。一来是碍于天下士子的声援,二来是看咱们这几张老脸,胸中的怨毒可谓深矣。这等怨毒要么不发,若是发出来就要人的命,而且不是一个人的命!”
“我明白了!”袁逢低声道:“你这是做给太后和大将军看的,他们俩再大的怨气,阿绍都被赶到交州去了,也发出来几成了吧?”
“是呀!”袁隗叹了口气:“若是本心,都是自家的孩子,我怎么会让他去交州。但如今之计,不磨砺他一番,不光是对他自己,对袁家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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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哥!”堂上,曹操有些歉意的看着袁绍:“都怪我,走你家的关系替魏聪谋这个交州刺史,结果却害的你去——”
“罢了!”袁绍摆了摆手:“阿瞒你不必道歉了,交州这地方也没那么糟糕,你不是刚刚去了一趟回来了?再说了,我去当这个监军使者,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不是坏事?”
“对呀,你说魏聪能开矿,炼铁,还会晒盐。我也有些好奇,想去看看!”袁绍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光彩照人:“再说了,我马上就二十了,对于兵事却所知甚少,这次在魏聪军中,正好学些兵事,对我将来也有好处!”
“这倒是!”曹操点了点头:“魏聪这人用兵如神,几年来就没有打过败仗!你和他在一起,一定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那就这样吧!”袁绍笑了笑:“我不在京中这段时间,你就和阿术他们几个好好相处吧!”
“阿术?”曹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张邈他们几个还好,阿术就算了,他这人和谁在一起都盛气凌人,也就那些游侠和他处得来!我家里人都要我回家乡好好读读书!等举孝廉之后再来京师!”
“这样也好!”袁绍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阿瞒,如今天下形势变幻无常,我等既要在朝中勠力同心,家中宗族乡党也不能生分了,为官只是一时,宗族才是世世代代呀!”
“这话我记住了!”曹操点了点头:“我回去后,会和夏侯家和曹家的同年们好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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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禺。
“看清了吗?要这么做,线要放直了,不然墙不正屋子会塌的!”秦柯一把推开正在放线的工匠,自己示范起来,看到他真的是个内行,那工匠也不敢争辩,只得低头照着秦柯要求的那样做起来。
“你们两个干嘛?拿了乃公的工钱,却在这里偷懒,还不快给我和泥砌墙去!”秦柯回过头,看到两个躲在树荫下聊天的小工,勃然大怒的他立刻卷起袖子跑了过去,那两个小工见状赶忙起身干活去了。秦柯在工地转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个不停,他这才松了口气,走到旁白的树荫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汤。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给自己盖房子了!自己胡咧咧那几句话,想不到还成真了!”秦柯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几个月前,自己和上司闲聊时听到可以借钱买船,然后用船打来的鱼分期一点点还钱,自己就随口胡诌道“那要是能借钱盖房子,然后住在房子里慢慢还钱”,当时虽说把上司吓了一跳,但自己也没在意,干活歇息时扯几句淡,还能当真呢?还是多盯着那些女人多分几桶鱼是正经。
出乎秦柯意料之外的是,他的胡诌居然成真了。在那天闲聊之后的五天后,他被上司带到一个大院子里,一个大人物面前。那个大人物问了秦柯一个问题:“如果借钱给你,你打算盖一个什么样的房子,要借多少钱,怎么还钱?”
感谢神灵,秦柯没有那大人物问住了,他自小农闲时跟着父亲到处帮人和泥夯土,筑墙架梁,打制窗框、铺房顶的经历帮了他。他伸出手指,在那个大人物面前盘算着修建一栋两进宅院的所需的土地,人工,材料花费,以及动工的忌讳,次序,时间等等;他打算把宅院修好后,外面一进宅院盖两层,一楼可以作酒肆,二楼剩余的隔成若干个小间租出去,当客栈旅舍,里面一进宅院住自家人,把老家的爹妈和两个小妹、弟弟接来,自己再娶个媳妇,帮忙打理酒肆和出租屋,算来收入不但足够归还欠款,还能养活家人。
“不错,筹划的不错!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有本事的,让你在码头分鱼着实是有些浪费了!”那大人物的笑声打断了秦柯的盘算,如梦初醒的他赶忙向大人物跪下谢罪。那大人物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起来吧!既然要做,索性就做大些,我就给你两块地,一共一亩,地点就在码头往东走百余步,那个地方不错,商贾旅客下船就能看得到,你搞一个好一些的酒肆客栈,也好做个样板。至于花费嘛,你回去筹算一下,报个数字上来。不过人手你必须自己找来,开工监工也都是你,所以,努力吧!”大人物的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秦柯稀里糊涂的被上司带出院子,上司半是羡慕,半是感慨的看着他:“小子,你这次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呀!”
“可,可我还是俘囚呀!”秦柯茫然的问道:“不是说要干满一年才能脱身吗?”
“俘囚个屁!”上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知道刚刚是谁和你说话吗?王寿王老公,刚刚从江陵来的,他可是最早跟随魏公的人了,什么第五登都尉、刘久都尉,资格都不及他老。魏公最是尊老敬贤,一来就把番禺城里的诸般事务都交给了他。他老人家开了金口,你哪里还是什么俘囚?”
第170章 盐
“我已经不是俘囚了?”秦柯又惊又喜:“那我可以请人带封信回去,把弟弟妹妹还有父母都请来番禺一同过活了?”
“那是当然!”上司笑道:“你刚刚不是都和寿公说了吗?他老人家点了头,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你首先得把他老人家叮嘱的事情办好了,不然的话,别说你弟弟妹妹,把你踢回采石场打一辈子石头也就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听到采石场,秦柯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赶忙连连点头:“那我回去后立刻盘算所需的铜钱,可否给我两天假期,我不来码头分鱼,专心做这件事情!”
“两天?我给你五天!够了吗?”上司乐呵呵的拍了拍秦柯的肩膀:“你小子也算是从咱们码头走出去的,好好干,出头了别忘记大伙儿就成!”
“嗯!”秦柯感激的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做出个名堂的!”
在接下来日子里,秦柯废寝忘食,他先是去划给自己的那块地,认认真真的盘算马厩、水井、铺面、住宿区、客栈的位置,所需的人工,材料,然后一一折算累计起来,当他将这一切盘算完成后,发现自己面前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七千四百钱,这还不算土地的价格,面对这个数字,秦柯退缩了,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欠那么多债。最后当他将这个数字报给王寿时,心惊胆战,唯恐会被一脚踢回采石场,打一辈子石头。
“七千四百钱?嗯,不错,不错!”王寿艰难的辨认秦柯歪歪扭扭的字迹,盘算有没有加错,被魏聪赶鸭子上架的他不得不在一把年纪努力认字和算数,若非在江陵张家庄子那段时间他实际上承担管家的工作,打了点底子,他早就打退堂鼓了。确认没有差错之后,他从腰间的革囊里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了点印泥,在末尾用力盖上:“就这样吧,你那这个去拿钱,然后开工。记住了,省着点花,这些钱将来都要你自己还的!”
秦柯如同梦游一般磕了头,拿着有了官印的文书出了门,来到隔壁的衙门凭那文书领到了一大袋铜钱,经过清点确认无误之后,他小心翼翼带着铜钱回到住处。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他就像一个疯子一般开始工作起来,最先是雇人开始挖地基,然后是购买材料,他托人带信把自己最小的弟弟从老家叫来了,然后兄弟二人轮流吃在工地,睡在工地,看着院墙、如同有生命一般生长出来,然后是门、马厩、水井……,那种眼看自己的家业在一点点生长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人忘记辛苦,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哥!”小弟的叫喊声将秦柯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从弟弟手中接过包着胡饼的荷叶:“我先去吃点东西,打个盹,你在这里替我盯着,要有人偷懒耍滑,你就把我叫醒了,让我来收拾!”
“诶!”小弟用力点了点头:“兄长你就放心休息,这里都交给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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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可能是人类最重要的调味品,如果没有盐,不仅食物会变得寡淡难以下咽,而且长期淡食还会让人四肢无力,水肿,消化不良,骨质疏松,外在表现就是体弱多病。早在远古时期,食盐就成为了人类商贸活动中的重要商品。
荆州零陵郡始安县(今广西省桂林市)。
当盐船抵达始安县的码头时,人们在城墙上敲响铜锣,另一些人则吹响号角。过了一段时间,城门被打开一条只容许两个人通过的窄缝,走出十几个弓弩手,他们身着皮甲,充满警惕的看着从跳板上下来的商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都伯喊道:“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商人!”走下踏板的赵颇答道:“不是盗贼,船上装的都是盐,你们可以自己上来看!”
“盐?”那都伯的眼光顿时不对了:“真的假的,交州不是在打仗,盐路已经断绝了吗?”
“交州的仗已经打完了!”赵颇答道:“现在交州北边五个郡都是在魏讨逆马下了,这些盐就是从合浦徐闻那边运来的海盐,纯净的很,没有半点苦味,你要不要尝尝?”
都伯咽了口唾沫,过去当地食盐一般有两个来源:从交州而来的海盐,再就是从荆南而来的两淮盐,当地山中有出产一点岩盐,但量少而且带有苦味,除了山里的蛮子和穷人,谁都不会吃。但武陵蛮之乱断绝了从荆州来的盐路,不久后交州的战事又断绝了海盐的来路,始安本地人就只能靠又苦又涩的岩盐过活了,一下子听到有海盐运来,哪里还忍得住。
“你,还有你!上船检查一下!”都伯点了两个弩手,登上船去,片刻后,一个弩手跑上甲板,兴奋的挥舞着手臂。
“我们做生意的最是诚实守信!甲板下边都是盐,绝对不会骗您的!”赵颇笑了笑,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大口袋,塞在都伯手中:“您可以自己先尝尝,绝对错不了的!”
都伯接过口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晶莹雪白的盐粒,他伸出指头沾了沾,放入口中,正是记忆中的咸味,泪水下意识的盈眶而出:“是盐,真的是盐,很好的盐!”
城门被打开了,男人们将盐包装在独轮车上,然后运进城中,方才的都伯带着几十个弓弩手,警惕的观看着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几年前来过一次这里!”赵颇笑道:“我记得那时这里停了很多船,岸边还有墟市,好像,好像萧条了不少!”
“哎,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拿了赵颇送的二十斤食盐,那都伯的态度友好了不少,他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你别看这始安只是个县城,可这里是从荆州通往交州的水路所在,沿着漓水往上走两日就是灵渠了,过了灵渠走湘水就可以入洞庭,出大江直接到江陵城下。端的是方便。往昔太平年头,这城门口的石阶码头哪天不是停靠的满满的,这城墙边上都是打起竹棚做小生意的,什么没有,哪像现在,哎——!”说到最后,他不禁一声长叹。
“老哥也不要太丧气嘛!”赵颇笑道:“事情总会满满好起来的,你看我们不就来了?对了,这盐在始安好卖吧?”
“盐好不好卖?”那都伯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上一次吃到这么好的盐,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你这船盐只要开卖,随便你开什么价,天黑前就卖的干干净净!”
“那怎么可以!”赵颇笑道:“咱们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不假,但也不能太过分。一句话,这盐是从广信运来的,广信那边一石盐大概700钱,这里我就加个五成,算是赚个辛苦费!如何?”
“那敢情好,您真是个善心人!”都伯闻言大喜,从广信到始安有水路相同,如果是平时加五成的确有些黑心,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武陵蛮之乱截断了荆州通往交州的陆上通道后,漓水两岸也到处都是贼人,商旅断绝很久了,人家肯把冒这么大风险把盐送来,只加五成价绝对是良心了。
说话间,船上的盐都已经被运进了城,赵颇也被都伯迎进城,还没等他在驿馆落脚,便有使者前来,自称是县中功曹相邀。赵颇没奈何,只得擦了把脸,就随使者往县衙去了。
被迎进后衙,赵颇随使者上得堂来,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坐在上首,赵颇正要行礼,那中年人笑道:“我便是本县功曹文率,听说你是从广信来,还带了不少盐来,便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你我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不敢!”赵颇知道县里功曹通常都是县中大族子弟出任,不敢怠慢,躬了躬身子才在旁边席上坐下:“不知郎君有何下询的?”
“不急,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边吃一边说!”文率笑道。随着他的手势,便看到婢女如流水般上了酒菜。文率举起酒杯,笑道:“仓促之间,酒肴粗陋,还请贵客莫要见怪,今晚须得尽欢!”
“不敢,请!”赵颇赶忙举杯相应,刚刚将杯中酒饮尽,便感觉到身旁一个温软的身体靠过来,一看才发现一名美貌婢女跪坐在赵颇身旁,正在替他斟酒。
几杯酒下肚,赵颇也有些许酒意,只见那文率也不询问,只是不住的劝酒劝菜,俨然是个好客的主人。这赵颇也是走南闯北过得,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暗自饮酒的速度放慢了不少,每次少女要替他斟酒,他都小心的不让其斟的太满,有个七八分就用手指点点几案,示意其停止加酒。
酒过三巡,文率终于放下酒杯,问道:“商贾乃是将本求利之事,我听那守门都伯说,你的盐只打算比广信那边多出五成来,为何放着钱不赚呢?”
“并非小人有钱不赚!”赵颇小心答道:“只是小人这趟只是个探路的,后面的盐货将源源不绝而来,我若是卖的太高了,买了我盐的人一比较,会恼恨小人,那小人下次来,生意就不好做了!”
“原来如此!”那文率眼睛一亮,笑道:“你说后面的盐货源源不绝而来,这是何意?再多的盐也得有个数字吧?”
“郎君有所不知,魏讨逆平定交州五郡之后,在合浦徐闻开辟盐场,用新式盐法,无需柴草烧煮便可出盐,不但耗费的更少,出产的盐还更多更好。交州那五个郡的盐价已经比过去跌去了两成有余,往广信的盐船每天都有两三条,每条都有五六百石,这么多盐若不往外出销,光苍梧郡的人哪里吃的完!”
“不用柴草烧煮就能出盐?耗费更少,出产的盐还更多更好?”听到这里,那文率露出了怀疑之色。始安虽然不出产盐,但他去过益州看过出产井盐的场景,知道无论是海盐、池盐还是井盐,都是要把含有盐分的咸卤水加热去掉水分,让盐沉淀出来,不同只不过是咸水的来源罢了。天下哪有不用烧煮就能出盐的?他想了想之后,问道:“那你可知道是如何出产盐呢?”
“这——”赵颇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好像是靠太阳和风!”
“太阳和风?”文率皱起了眉头,这个答案听上去太过离谱,反倒不像是假的了,毕竟对方若是要骗自己肯定要编个听起来更可信一点的。但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将来吃交州海盐只怕不仅仅是始安一地,就算是荆南那几个郡,甚至苍梧、郁林以北、以西的那无边无际的茫茫山野之地(即今天的云南省,贵州省,以及东南亚内陆山地),都会逐渐习惯食用从交州运来的物美价廉的海盐。
如果我们忘记人为划分的国境线,就会发现从我国的西南部四个省份(云南、贵州、广西和部分四川)到越南中部高地,并横跨五个东南亚国家(越南、柬埔寨、老挝、泰国和缅甸)直到印度东北部,存在着一大片连绵的山地。
这片辽阔的地域地形破碎,水系众多,地势险峻。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这片区域的居民始终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和封闭性,不管多么伟大的帝国,他的权威抵达山区的边缘就急速衰弱,山区之内自有自己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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