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第323节
沈念实在不知当时的钦天官是怎么想的,即使是龙兴之地,也总要防止洪水倒灌吧。
谁愿意自己的祖宗长眠于水中!
沈念心中清楚,当下要疏通漕运河道,就必须采用束水攻沙之策,束水攻沙就必须修筑高家堰,而修筑高家堰,就有可能导致泗水被淹,祖陵被淹。
泗州知州杜元与一众地方士绅乡贤,之所以如此强烈地反对。
在乎的其实不是明祖陵,而是生他们养他们的泗州。
淮北泗州在唐宋本是鱼米之乡,但自明以来,由于洪水多发,朝廷解决洪涝时先漕运后民生,导致泗州屡遭破坏。
他们若再不站出来反对,泗州就真的由鱼米之乡彻底变成贫困的流民区了。
另外,潘季驯这种宣称“一劳永逸”的治河之法,治河、治漕成功后,将会使得地方在河漕上的拨款减少甚多,最大的一份油水被减掉,地方官们自然反对。
沈念看出,修筑高家堰有“以淮北泗州之民生换漕运之通达”的意思。
对大明而言,漕运之重,远重于泗州。
若让沈念出主意,他将认为:应迁明祖陵,迁泗州之民,让泗州彻底变成蓄洪区,或者成为洪泽湖的一部分。
此乃损失最小的方式。
迁祖陵后,以后治河便不用再考虑祖陵的保护,迁泗州之民后,旱涝可控,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流民。
省钱,省力,省事。
但沈念知晓,他若提出迁祖陵,小万历绝对不会同意,朝堂诸多官员都不会同意。
祖陵之中,藏着帝王之气,谁若泄露,那日后大明衰亡,他便是主罪。
这个罪名,即使小万历都承担不起。
沈念想了想,当下不准备表达任何想法,待看过潘季驯的解释奏疏后,再从长计议。
……
翌日,刚过午时。
朝廷的追问文书刚刚离京,潘季驯的解释奏疏便呈递到了禁中。
他定然是知晓泗州知州因修筑高家堰而弹劾他,故而选择向朝廷解释。
潘季驯称:修筑高家堰后,洪泽湖水位升高,可能会导致水淹泗州,也有可能会使得水淹祖陵,但只需要及时宣洪,水自速消,而开挖泄洪支流,将会破坏治河总策,使得漕运淤堵,他认为此乃瑕疵,无须深究。
潘季驯的解释很实在,很充分,没有对实情遮掩一分。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小万历与京师的官员满意。
祖陵被淹,就有可能大泄帝王之气。
小万历想得到的是“修筑高家堰,祖陵绝对不会淹”的肯定回答。
但能这样回答的人,肯定是欺君。
京师官员们得知潘季驯的回答后,也都非常不满。
有人称他亵渎祖陵,此解释俨然是在推卸责任。
有人称他是为江南受益而毁凤泗,凤泗乃太祖之祖地,绝不可陷入洪水之中。
还有人称,朝廷应立即更换河漕总督,停止修筑高家堰,另拟治河良策。
……
历史上,很多良策难以落地,便是因为有很多拖后腿的人。
这些人不但想不出良策,反而会将良策变成拙计。
甚至会教会一些官员:做事就会犯错,不做事永远不会犯错,仕途擢升,需要的是不犯错。
官员们的奏疏,令小万历坐立不安。
他口中念着“陵区松柏枯死、水至祖陵墀中、大泄帝王之气”,然后思索着该如何解决此事。
重置治河之策,代价太大,而让祖陵被淹,也是小万历难以承担的。
而此刻。
就在沈念认真思索之时,三位阁老令他速速前往内阁,商讨治河争议。
沈念当即奔向内阁,心中喃喃道:我只需讲解决之法,至于如何实现,应该交由三阁老考虑,当下的大明江山应该压在他们的肩膀上。
如此想,沈念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第223章 迁!迁!迁!听天意不如听圣意
午后,内阁值房。
张居正、殷正茂、申时行、李幼孜、沈念五人坐在一起,商讨着近日朝堂上的治河争议。
李幼孜率先开口道:“我认为潘总督的解释没问题,天灾非人力所能御,祖陵位于淮河下游,谁也不敢保证祖陵不被淹,当下未有意外发生,怎能因噎废食,更改治河之策!”
“但万一淹了,就是大问题,祖陵代表着国运,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申时行开口道。
殷正茂眉头微皱,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泗州知州与士绅乡贤的联名奏疏,看似为祖陵,实则为泗州,修筑高家堰,洪泽湖水位升高,泗州城发生洪涝的风险确实增大了许多,然祖陵,我们可以在其侧修筑高墙、排水通道,以及种植芦苇来防涝,非大涝,祖陵无忧,而泗州城有患也。”
“为了漕运畅达,为了三河两岸其他地方的百姓免于洪涝,只能牺牲泗州,日后若有洪涝将救灾款拨得及时一些就是!”
殷正茂这番话使得张居正、申时行、李幼孜三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此乃当下的可行之法。
张居正注意到沈念听完后,微微摇头,不由得问道:“子珩,你是如何想的?”
三阁老唤沈念来商议此事,乃是因安澜大会实为沈念的主意,潘季驯当选河漕总督,也几乎是因沈念。
沈念缓了缓,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不知未来洪涝之大以及明祖陵的结局,也会认同殷正茂的想法。
但他知明祖陵将会泡在水中三百年,知泗州因洪涝灾害使得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就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觉得殷阁老之言,非长久之法,泗州有洪涝隐患,我们便应提前解决隐患,我建议:迁祖陵,迁泗州之民,留泗州故址为蓄洪区。”
“啊?”
此话一出,张居正四人都甚是意外。
他们想到最坏的打算可能是调整治河之策,甚至更换河漕总督,但从未想过要迁祖陵,迁泗州之民。
这两件都是极为麻烦之事。
首先,迁泗州之民。
泗州下辖盱眙、天长两个属县,若将百姓全迁,那将是迁徙近十万人的工程量。
明初,朝廷为保障田地与人口均衡,也曾有过移民之举。
比如:山西潞州、泽州无田之民迁冀鲁豫各州。
当时朱元璋提出各种优厚的条件,比如三年不纳粮,经商不交税等,然百姓都是“安土重迁”,不愿离去,最后朱元璋直接调动十万兵卒强制迁民。
那时的规定是四口之家留一人,六口之家留两人,八口之家留三人,以此类推。
甚至将百姓用绳子绑起来,如流放般管理,才将他们送到了迁移之地。
而今迁移的数量可能比不上明初,但是要将每家每户都迁走,必然会遭到百姓的强烈抵制。
至于迁明祖陵,那就更困难了。
有语云:龙穴不可轻动。
历朝历代,鲜有迁陵的皇帝。
曾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皇陵被迁了三次,最后金朝灭亡,很多人都认为是迁陵导致龙脉被毁,影响了国运。
迁明祖陵,犯忌讳,不合祖制,小万历与朝堂百官根本不可能同意。
沈念接着道:“我主张迁祖陵、迁泗州之民,理由有三。”
“其一,此乃治河、护民、护祖的三全之策。”
“我们要想使得黄河安澜,高家堰就不能不修,若因此导致祖陵遭遇水患,如同皇家祖宗受困,陛下与满朝文武,皆有罪过,外加为漕运畅达而损泗州百姓之安稳,亦非仁道,故而要迁!”
“其二,省钱,省力,省事。”
“每年维护祖陵,为淮河下游受灾百姓发放粮食救灾,数额巨大,拖累财政,消耗人员甚多,导致地方官员无暇做其他事情,而此举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当下迁陵、迁泗州之民可能要花很多钱,但总体算来,绝对是划算的。”
“其三,为了新政,为了日后新政之顺利。”
听到第三点,张居正、殷正茂等四人都面带疑惑,不知此事与新政有何关联。
沈念一脸认真地说道:“祖陵一旦遭遇水患,必然引得朝野议论,有人喜欢将天人感应挂在嘴巴,或指责陛下不孝,或抨击朝堂臣强君弱,以此大做文章,直接迁陵,便无此等事情发生,新政将会顺畅许多。”
沈念这三条理由,乃是认真思索,专门说给三大阁臣的。
尤其是第三条,绝对能摇动张居正的想法。
张居正听完后,慢悠悠地捋着过腹的长须,认真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还是朝着沈念摇了摇头。
“子珩,此法纵有千般好,但迁祖陵乃是大忌讳,陛下不会同意,太后不会同意,文武百官更不会同意的。”
“三位阁老,你们莫考虑其他人是否同意,也莫考虑难度有多大,你们仅从本心判断一下,迁陵、迁泗州之民,到底值不值,是不是利国利民之举?”
沈念这样一问,张居正三人都沉默了。
如沈念所言,若淮河下游没有明祖陵,他们大概率会同意。
毕竟,治河已经砸出去了几十万两,且当下的治河之策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最正确的。
为治河,可以迁泗州之民。
但涉及明祖陵,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张居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子珩,还是不行,如此犯忌讳,遭天谴的事情不能做!”
“阁老,若祖陵一直安然无恙,我们迁之有罪,易触怒天意,但当下的祖陵是有沉在水中成为洪泽湖一部分的风险,我们不得不迁!”
沈念站起身,突然一脸认真地朝着四人拱手。
“四位,我向来不信天命,只信人定胜天,自古以来,很多人讲天人感应,大多都是托词,但凡传出者,几乎都是为了利己,此事,只要我们愿意做,就能成,无非是找一个神圣的天意作为托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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