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04节
既然被请入中庭,他就明白朱寅对他印象很不错。接下来就是怎么开口借钱了。
奴婢们见毛文龙被请入中庭,立刻牵着他的马,去马厩喂养精料。
毛文龙指着自己的坐骑,“稚虎兄,此马如何?”
朱寅实话实话的点头道:“果然神骏,好马!正配的振南兄。”
毛文龙将弓刀交给门房,不带武器入内,可见很知道分寸。
毛文龙看似随意,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上都在暗暗观察朱家的情况。
观察奴婢的气色穿戴,屋舍的精致程度,判断朱家的财力,以及对奴婢的态度。
这决定他能不能借到钱,能借到多少。
暗暗观察一番,毛文龙顿时更是放心。
有戏!
朱家肯定是有钱的。看奴婢的气色穿戴,肯定也是体恤下人的仁慈主子,不会小气。
乐善好施的传闻是真的,不是假仁假义。
两人进入生了火炉的中庭花厅,重新上了好茶,摆上精美的茶点,朱寅这才放下茶盏问道:
“振南兄远道而来,冒雪莅临寒舍,不知有何教我啊?”
戏肉到了。
毛文龙也放下茶盏,“稚虎兄才高八斗,名动江东,小弟何德何能,岂敢有教?”
“小弟有良马一匹。闻听稚虎兄爱马,特来相送。还请稚虎兄不要推辞啊。”
这匹马其实是他借来撑脸面的,当然不是真的要送给朱寅。
“哦?”朱寅佯装惊讶,“却是送我么?我的确爱马。可小弟岂敢夺人所爱?振南兄将此马送我,自己没了坐骑,又怎么返乡呢?”
毛文龙趁机叹息一声,神色黯然的说道:“返乡?实不相瞒,小弟已经无颜返乡了。”
朱寅心中暗笑,很配合的问道:“振南兄何出此言?大好男儿,何乃无颜还乡?”
毛文龙清稚的脸上装出一丝不平,“兄台既有此问,小弟也不宜隐瞒。好教吾兄知晓,小弟这次来南京,本是去定了亲的唐家送礼。”
“唐家家大业大,和我毛家也算门当户对。小弟带着整整一百两黄金的重礼。谁知进城后遇见一个熟人,伙同我的婢女做局下套,将金子骗了去,婢女也跑了。”
“这一下,不但无法去唐家,就是回乡的盘缠也没了。”
“一百两金子是不算什么,可脸面却丢的精光,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是个傻子。如今也就剩下这匹马了。如若不然,小弟今日拜访,岂能空手上门?”
“罢了,我是赔了金子,跑了婢子,丢了面子,误了日子,当个乐子。”
“好大的胆子!”朱寅忽然一拍茶几的喝道。
他这一声喝,其实是故意吓唬毛文龙。
哼,你敢编故事骗我!
毛文龙也是一拍大腿,“可不是么!好大的胆子!竟敢伙同外人,骗取主人的财物,还当了逃奴!这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嗳,如今口袋空空,回去的盘缠都没了。有心去唐家,又实在无颜上门。”
小老虎摸摸鼻子,觑着毛文龙的脸色,说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一百两金子罢了,值当什么?”
毛文龙刚刚露出喜色,却听朱寅继续道:
“振南兄既是杭州巨族,哪里真的在意?就当施舍短命鬼,烂心烂肺,骗了你的金子去买棺材罢。”
“振南兄的礼物小弟却之不恭,就不客气的收下了。还是振南兄和我有缘,知道小弟爱马。”
“来人!”
立刻有个奴婢出现,“爹有何吩咐?”
朱寅道:“刚才外马厩里的那匹良驹,是贵客送我的礼物,你们牵到内马厩,好生照料。”
“是!”奴婢立刻领命。
毛文龙脸色一呆,随即失神的一笑,怔怔说道:
“稚虎兄真是爽气洒脱的妙人,小弟虽痴长两三岁,却是拍马难及。稚虎兄不但是国朝最年幼的解元,更难得义薄云天,仁人爱物,乐善好施,南京谁人不称颂?”
“假以时日,吾兄必是国家干城,王佐之才。百年之后史官作传,记载吾兄少年事迹,思来真是令人悠然神往。”
说完装作若无其事的喝茶。可他毕竟还是舞象之年,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心事。
朱寅笑道:“多是抬爱溢美之词,区区薄名,何足挂齿?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振南兄深情厚谊送我好马,我受之有愧,岂敢无动于衷?”
毛文龙神色一动,眸中顿时灿然生辉。却听朱寅喊道:“来人,笔墨伺候!”
毛文龙闻言,立刻笑容凝固,眼皮子直跳。他呆呆看着杯中的茶水,里面映照出一张失神落魄的脸。
朱寅却是老神在在的说道:“既然振南兄喜欢我的拙笔涂鸦,小弟岂敢敝帚自珍?今日就写一幅字,送给振南兄!”
毛文龙强颜欢笑,干巴巴的说道:“稚虎兄一字难求,小弟受宠若惊,这礼…千金之重,小弟,小弟…”
“怎么了?”朱寅问道,神色认真,“振南兄何须客气?不过一幅字而已,值当什么?今日你我龙虎际会,也是一段佳话,切莫推辞。”
毛文龙眼睛湿润了,语气有点哽咽,“稚虎兄…仁义。小弟铭感五内,不知所言。”
朱寅蔼然一笑,“过了,过了。”
很快,奴仆们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朱寅拿起中书君,在即墨侯中蘸满了玄香太守,酣畅淋漓的落向楮先生,笔笔惊心的写道:
文龙冒雪访朱寅,
厚谊如雪三尺深。
山阴夜雪晋朝事,
飞鸿踏雪宋时情。
弥天飞雪无边落,
流风回雪马上行。
郢中白雪凝青眼,
含霜履雪似冰心。
这一首诗八句,每句第四字都是雪字,但八个雪字却又字字不同,千姿百态,意趣各异。
可惜毛文龙本人的书法很是稀松,其实也不爱书法。虽然他能看得出来朱寅的字很有火候,诗也很不错,可还是哭笑不得。
这就是送给我的礼物?
或许,稚虎你真的以为这幅字,能抵得上我的这匹马?
更重要的是,这匹马不是我的啊。是从我舅舅那里借来的。
罢罢罢罢!送我一幅字,总比没有强。
你好好科举做官吧,等到你将来做了大官,这幅字或许就值钱了?
朱寅写完之后,意态矜持的端详一会儿,笑道:“这幅字,这首新诗,就送给振南兄了。振南兄觉得如何?”
毛文龙深吸一口气,强颜笑道:“甚好,甚好!不愧是神童解元,才气纵横。稚虎兄深情厚谊,小弟…何幸如之,咳咳。”
朱寅道:“振南兄喜欢就好。”
毛文龙干巴巴的说道:“甚好,甚好…”
两人没有营养的说了一会儿,朱寅的字墨迹刚干,忽然靳云娘进来禀道:“主公,小娘子有请,说有要事相商。”
朱寅面有难色的对毛文龙道:“真是不巧!本待要设宴留饭,以尽地主之谊。只是眼下…”
毛文龙只能站起来,苦涩的笑道:“稚虎兄请便,小弟改天再来叨扰。”
朱寅拱拱手,“那就后会有期,改天再聚吧,招待不周,还请振南兄莫要怪我怠慢啊。”
毛文龙连道:“不敢,不敢。”
说完就小心翼翼的拿起朱寅的那幅子,卷好了放在袖子里。
然后,不情不愿的离开。
朱寅送毛文龙出门,礼节上无可挑剔。
毛文龙到了前院,下意识的就要唤马,可话到嘴边才想起马已经送出去了。
他只能拿回自己的弓和刀。
从始至终他都是端着架子,并未失态。
然后,就这么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他走出数里,走到一个空旷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钱没借到,还没了价值五十两银子的良驹!
这叫什么事儿?
他笑声未停,就听到身后銮铃声响,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少年纵马而来。
“公子留步!”
那少年喊道,“我家主公有请!公子若是愿意,可去朱家过年!”
这少年正是康熙。
什么?毛文龙万万没想到,朱寅又派人来追回自己,还请自己一起过年!
毛文龙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PS:今天身体不舒服,就写这么多了。晚安吧。
请假条
各种书友,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今天只能请假了。这是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请假。
这几天,真有人生无常之感。希望大家珍重身体,平平安安。
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