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15节
“咳咳,你是化吉兄么?怎么看不真切?”
“是我!”郝运来坐下来,伸手摸摸朱寅,“不烫啊,怎么就有点糊涂了?”
“嗳,你不是住在慈云寺么?怎么搬到云祥客栈?”
“什么?”朱寅有点喘息,眼神黯淡无光,“慈云寺?”
郝运来摇摇头,神色真的有点动容,“竟然记不清了?”
朱寅道:“咳咳,记得,记得。”
郝运来从小舅子手里接过一副药,语气关切的说道:“稚虎,这是萧道士的偏方,或许对你有用,胡乱吃两副试试,死虎当活虎医?”
朱寅强颜笑道:“好,好。”
郝运来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你这样子还能考么?你还小,这次不考下次还有机会,考了可能没命了。”
朱寅梗着脖子道:“能考,能考!我梦见首题考的《孟子》呢。”
指着案头的书籍,喘息着说道:“正在押《孟子》。”
押《孟子》?郝运来摇摇头。
你都这样了,还考个屁啊。就算押对了《孟子》,你也考不中。
郝运来帮朱寅掖了掖被角,劝解道:“别考了,好好养病吧。我走了。”
朱寅翘着脑袋,看着郝运来出门。
郝运来回头看了一眼,心情更是复杂。
他出了云祥楼,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朱稚虎啊朱稚虎,你这眼高于顶的富家公子,不是很神气很得意么?不是瞧不起我么?”
“如今怎么样?病的不能考试。”
“唉,你还是别考了,小命要紧,别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又鬼神神差的说道:“你押《孟子》,我就偏偏押《大学》,就和你反着来。”
“稚虎啊,你就好好养病,眼睁睁的看着我金榜题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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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带病”考试
诗曰:二月春风似剪刀。
然而二月初的北京,仍然寒风刺骨,残雪封冰。街巷胡同的炭车、煤车、柴车络绎不绝,比粪车、粮车、菜车还要多。
哪怕是天子脚下,穷人日子也是难过,一旦家中缺了取暖的柴薪煤炭,就是凄凄惨惨戚戚。
打辽朝时起,六百多年了,北京小民最怕的就是缺炭。
这几日,因为柴薪煤炭供应不及,价格腾贵,很多无法取暖的老病之人没能等到春天,就死在寒冷的二月。
外城的左安门、右安门,整天都有几百具棺材出城,出殡队伍一支接着一支,白幡络绎,纸钱如雪,送葬的唢呐声、哭声、诵经声终日不绝。
城池内外的处处残雪,也像是缟素戴孝一般。很有几分天地齐哀的意思。
朱寅站在云祥楼的二层,身披价值百两的貂裘,手捧鎏金燃香的手炉,依窗遥看外城门不绝如缕的送葬队伍,神色平静如水。
就这间精舍里,红红火火的燃着两个大炉子,却是一点也不冷。
可朱寅身上不冷,心中却有些冷。
冻馁之苦,何处不有啊。等到采薇垄断运河南北的煤,北京贫民的取暖成本就能下降了。
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哪里有丝毫病态?
如今整个北京城都知道,神童解元病倒云祥楼,身体大恙,怕是无力应考。
有人说是中了风寒,有人说是水土不服,有人说是遭人魇镇暗算。
后一种说法相信的人也最多。
更有一种说法,说是郑氏外戚所为。甚至有人亲眼目睹一般,言之凿凿的说郑氏外戚派人请了西山的道士,给神童下了诅咒,说是降虎。
总之,对郑氏外戚不利的舆论,开始广泛流传。
就算平日不言怪力乱神的朝臣士子,居然也出奇的附和这种说法。
“二月初九就是礼部会试,成败在此一举。”朱寅喃喃说道,“只要能入翰林院,攒三年资历,壬辰之战时就有机会一飞冲天!”
忽然康熙手持一张名帖,在门外说道:“主公,又有举子来拜。”
朱寅立刻躺在炕上,转眼便是一脸病容。
……
二月初五,大时雍坊。
在京官员为方便早朝、办公,多居住在左、右长安街所在的大时雍坊、南熏坊。
北京城三十三坊,这两坊绝对是首善坊区了。距离皇城很近,距离热闹的外城也很近,出城也方便,还有商业繁华的左右长安街,各种好处都占了。
去年起复为吏部侍郎的沈一贯,如今就住在大时雍坊的官邸。
吏部侍郎位高权重,官邸前当然门庭如市。软轿、车马经常络绎不绝,门前的拴马桩子都不够用。
门房每天都要收一大摞子名帖,赏钱拿的手软。
可是早在上月中旬,沈一贯就不再见客。说是国家抡才大典在即,理当避嫌。于是侍郎老爷除了去吏部办公,偶尔上朝、入宫,回来就闭门谢客。
是以这段日子,官邸居然冷清了。门房心疼不已,沈侍郎却难得的清闲了几天。
这日黄昏,从吏部下值回家的沈一贯正在二堂花厅暖阁查阅邸报,门子进来跪秉道: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御前的殷元禄。”
“殷元禄?”沈一贯神色一凝,随即想起此人是谁。
殷某乃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一向出宫传旨的人,和郑贵妃走得很近,在司礼监的地位排名第四,仅次于田义、陈矩、张钦。
殷太监与自己只有数面之缘,平时没有来往。
此人来见自己,难道是为了吏部铨选之事?
又或许…沈一贯想到一个可能,不禁眉头一皱。起身亲自去迎接。
中官向来势大,司礼监掌批红大权,往往凌驾政府(内阁)之上,自己虽是吏部侍郎,却也不敢怠慢一位司礼监随堂太监。
沈一贯一出仪门,入眼就是一顶绿呢软轿。一群火者众星戴月般伺候着一位锦衣大珰,慢悠悠的下了轿子。
正是司礼监的殷太监。
身穿行蟒华服的殷元禄见到沈一贯出迎,笑呵呵的拱手道:
“少宰在上,在下有礼了。黄昏出宫,只为见少宰一面。叨扰,叨扰。”
殷元禄四十有余,五短身材,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一看就像个阉人,和田义很不一样。
沈一贯赶紧弯腰作揖,拱手道:“晚生未及远迎,还望殷公恕罪。殷公请!”
他年纪比殷太监大,贵为少宰,却自称晚生。
殷元禄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少宰客气了,请!”
宾主叙礼后上了茶,奴仆立刻掌灯。
沈一贯亲自为殷太监斟茶,满面春风的蔼然说道:
“晚生早知殷公雅量高致,公忠体国,内庭之典范,贤名播于内外,心实向往之,可惜平日无缘亲近。今日劳殷公降贵亲临,晚生怎不惭愧。”
殷太监也客气的说道:“少宰过誉了,在下万不敢当。除了这份对皇爷的犬马之心,安敢称贤于少宰。倒是在下,久闻少宰清名,皇爷和娘娘也交口称赞。”
他口中的娘娘,显然不是皇后,更不是王恭妃,只能是郑贵妃。
沈一贯见对方不是来传旨的,便开门见山道:“殷公此来,不知何以教晚生?但有大教,洗耳恭听。”
殷元禄微微笑道:“不敢。在下此来并无旨意。只是代问几句话。”
说到这里低头喝茶,让沈一贯琢磨琢磨。
沈一贯听到“代问几句话”,心中一个咯噔,不动声色的笑道:“殷公请讲。”
殷元禄斟酌着说道:“在下听闻那位神童解元朱稚虎,乃是少宰授业弟子?”
沈一贯心中有数,点头道:“然也,朱寅正是晚生门徒。”
殷太监神色赞赏,“真是名师出高徒。贵高徒惊才绝艳,固然是天生夙慧,却也少不得少宰教导传授之功。美玉不遇良工,不成器也。”
沈一贯打个哈哈,“哪里哪里,侥幸侥幸。”
殷太监却是话题一转,叹息道:“可惜,或许出名太早,受造化所忌,贵高徒竟然病倒云祥楼,据说病情汹汹,可有此事?”
沈一贯黯然点头,“的确病的不轻,怕是难以应考。可惜大考在即,晚生要避嫌,不能去看他。唉,这孩子要遭遇磨难了。”
殷太监露出遗憾之色,语气殷切的说道:“少宰这是关心则乱了。少年人遭遇磨难,本非坏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英才过早显达,又非好事。情深不寿,慧极必夭啊。”
“这次病倒,难说不是命数。以在下愚见,不如等上两届,成年后再参加会试,也才十八岁。岂非万全之策?”
沈一贯却是叹息一声道:“殷公所言极是啊。晚生也是这么劝他的。早在去年,晚生就反对他参加乡试,说太早成名不是好事。”
殷太监神色一怔,大感意外,“少宪已经劝过他了?他却没有听从?”
沈一贯苦笑不已,“怎么没有劝过?晚生担心他遭造化之忌,同辈嫉恨,有伤福运。数次劝他晚几年再考。可他少年气盛,坚持下场。晚生虽是他恩师,可总不能阻挠他科举。干预国家抡才大典,因私废公。”
“后来,他中了解元。晚生又是高兴又是气恼。既高兴他成器争气,又气恼他固执好名。为此,晚生故意冷落他,不回他的信。”
殷太监默然不语,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这次受命而来,本是请沈一贯劝朱寅晚几年再考进士。
因为朱寅若是成为十二岁的进士,皇长子出阁读书就再也无法阻止了。那么下一步,就是立太子!
朝中还有人提议,让朱寅做皇长子的伴读。
可是谁知,沈一贯居然早就劝过了,只是朱寅不听话。
却听沈一贯继续说道:“他成了南直解元,志得意满,信心百倍,自然是要再战春闱。若是再中,那就是十二岁的进士,国朝开科二百多年,何曾有过?这真是好事么?”
“于是晚生两次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晚几年再考进士,反正年纪还小,为何不能等几年?”
殷太监点头,神色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