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04节

　　榕江县境内分布着不少侗族村落，按照省民宗委的申报标准测算下来，总额刚好300万出头——周建军这是要把整个项目的资金池都给掏空了。

　　如今这年头，但凡上面批下来的项目，资金到账的同时，相关利益方早就把盘子分好了。

　　现在倒好，直接把人家锅端了。

　　那些立项时投入的政治资源、前期费用、人情往来，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省民宗委再怎么边缘化，好歹也是个正厅级单位，平时开会排座位的时候，尽可以往角落里塞……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专项资金，人家本来就捉襟见肘，好不容易烘出个蛋糕，这边直接连盘端走……唔，就留下几根烧了一半的蜡烛，这能不跟你急眼吗？

　　“项目推进过程中，涉及的道路建设、林地开发等环节，都可以兼顾少数民族村寨保护工作，”周建军不慌不忙地解释，“包括农户培训、苗圃基地这样的子项目，也会优先选用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建筑样式……最后，未来项目产生了收益，其中的一部分，将会优先定向用于那啥……村寨保护。”

　　无论“兼顾”“选用”还是“照顾”，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些工程、培训、基地建设等，都会优先考虑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的原施工方啦。

　　“唔……”老领导缓缓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要注意沟通方式。”

　　“已经打过招呼了，”周建军胸有成竹，“另外，这两笔资金，后天就能上常委会走程序。”

　　这些操作，当然都是很明显的挪用其他项目的专项资金，周建军这是在向领导表态，后天就能“上常委会走程序”，基本确定合规，至少表面合规。

　　“第三，扶贫整合资金。”这个部分，周建军言简意赅：“这是国务院允许贫困县统筹使用的涉农资金，按规定报备就行……”

　　这下，老领导连“嗯”一声都欠奉，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所谓“国务院允许贫困县整合涉农资金”——政策条文确实白纸黑字写着，可但凡文件里出现“原则上”，“按规定”这样的字眼，实际操作中往往就意味着“原则上不行”，到时候叫真起来，指不定就会因之倒什么大霉。

　　无论周建军是没准备好也好，是疏忽大意也好，是有意为之也好，到了老领导这个层级，根本不可能表态。

　　要不是关系到了一定的地步，这种破事，老领导听都不想听——被蒙蔽永远比早早知情更合适。

　　“这方面是200万……”周建军总结：“钱不多，不过，和前面两项加起来，差不多足够首期点火。”

　　“都是硬头子啊……”老领导稍稍感慨：“行，首期款这方面，我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一个月内落实1个亿了。

　　“总投资方面，县里也进行了初步的讨论，”说到这里，周建军掏出了笔记本：

　　“第一笔是农商行贷款，榕江县农商行的王行长已经表态，只要芸芷集团的框架协议正式签署，他们可以立即以‘特惠贷’名义投放1200万，利率按基准执行。”他稍作停顿，“此外，年内的话，农商行还有3000万的总额度……”

　　老领导微微抬眼：“榕江农商行的行长是王明镜吧？很有魄力嘛。”

　　周建军笑了笑：“魄力是有，但暂时只够1200万。剩下的3000万，……就看省里的支持，能不能让他撑得起这个评价了。”

　　这是开口求援了……只要省里肯站台，市里再推一把，农商行的放贷压力立刻就轻了。

　　至于名义什么的，“乡村振兴重点企业”也好，“农业产业化龙头”也好，无非是年轻人多加班几分钟罢了。

　　老领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周建军心领神会——这不是不满意或是不愿意支持，而是在等更完整的布局。

　　榕江县农商行都知道看着省里，其他县区不会看吗？市里不会看吗？……甚至更高层，就不会有关注吗？

　　“第二块，我们计划以政府信用背书，向农发行申请政策性贷款，利率3%-4%，目标2000万。”周建军接着说道。

　　老领导抬头：“有把握吗？”

　　“有。”周建军回答得干脆利落。

　　老领导点点头，没再追问。

　　银行方面的操作最好同样不要问得太细——既然周建军敢打包票，说明至少已经和这家政策性银行的分管领导通过气，甚至可能连贷款审批的“关键环节”都提前打好招呼了。

　　政策性银行虽然放款条件严格，但只要地方政府愿意扛风险，再加上省里默许，2000万并不算太难。

　　“第三块，榕江县计划申请发行乡村振兴专项债，目标2000-3000万。”说到这一块，周建军言辞坦荡了许多，“但这一块，希望得到省发改委立项支持。”

　　“没问题，这是地方上的合理要求。”老领导这次没有模棱两可，而是直接支持。

　　原因有三：

　　1，这是专项债：花不到财政的钱——反正市场买单，银行、机构或者个人投资者愿意认购就认购，盈亏自负，省里没有直接压力。

　　2，政策支持是底线：如同周建军所言，这么好的项目，省里不扶持真金白银就算了，如果连个政策支持都没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3，否决风险太大：就这么点支持，省里都卡住不放，芸芷很可能直接怀疑贵州的营商环境，转头就去湖南、云南加强合作，到了那一步，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老领导只提了一个要求：“文件要做扎实，尽量实事求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讨论。”

　　——可以适当包装，但别太过火，违规操作也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另外，额度最好和兄弟县持平，别显得太特殊，免得招人眼红。

　　前三条基本过关，周建军稍松了口气，翻到笔记本下一页，语气平稳地继续汇报：“第四块资金，我们计划引入本地国企和央企参股。榕江县目前有贵州盐业集团榕江分公司、贵州电网榕江供电局、中石化榕江油库等几家驻县央企和国企，这些企业一向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对地方发展也很支持。”

　　周建军放下笔记本：“下午的时候，我和这几家企业的负责人初步沟通了一下，这几家企业，都对云岭青黛的项目很感兴趣，初步估算，这一块能筹集到1000万左右。”

　　老领导略显意外：“哦？有这么多？”

　　老领导太清楚国企和央企的作风了——这些企业虽然驻扎在地方，但管理权大多在省里甚至中央，和地方政府的交情仅限于“过得去”。

　　啥叫“过得去”呢，按道理来说，地方种植业这种和国企央企没有一毛钱关系的项目，贸贸然上门化缘，能够给个三瓜两枣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把所有企业都骚扰一遍，能够凑到100万就已经算是平时经营的交情不错……怎么可能一口气筹到1000万这样的数额？

　　周建军知道老领导的疑虑，直接解释道：“县政府拟了一份协议——企业参股的部分，县政府承诺，项目盈利后的第二年，以溢价20%回购股权。”

　　老领导盯着周建军，眼神意味深长。

　　仅仅20%的溢价，绝不足以让这些“独立王国”痛快掏钱。

　　周建军会意地补充：“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条件……未来几年，县里会在土地供应、政策倾斜、地方管理便利、税收返还等方面给予他们相应的补偿。”

　　老领导继续审视着周建军。

　　周建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无论盈亏。”

　　老领导不禁感慨：“芸芷这么个新公司，口碑还真是过硬……嗯，你也算是很辛苦了。”

　　很显然，老领导心里清楚，榕江县虽然给了一大堆承诺，可对于央企国企而言，实际收益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

　　特别是，“无论盈亏”这样的承诺，一旦从政府嘴巴里吐出来，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亏损的可能性立刻就会朝着99%的数值一路狂奔。

　　到了那个时候，补偿再怎么诱人又能如何？啥？你说能够弥补本金损失的补偿？那还会叫补偿吗？

　　——也就是说，只有在能够基本确认盈利的前提下，这几家国企央企，才有可能从20%溢价、政府回报以及隐性人情中获得收益。

　　这么看来，这1000万虽然数额不大，却是所有汇报内容中，最能体现周建军能力的一项。

　　“没什么辛苦，”周建军微微摇头：“这都不算什么……云岭青黛的项目确实是非常不错的。”

　　说完，周建军眼含期待地望向老领导。

　　“我看一下……”老领导擦了擦眼镜：“这已经是多少了……”

　　周建军立即接话：“7200万到1亿1200万。”

　　说话间，周建军的眼神更加热切。

　　所谓7千万到1亿1千万的浮动区间，中间4000万的差距，说到底都要看省里的支持力度。

　　不，更准确地说——所有这些资金，归根结底，其实最终都要看省里的支持力度。

　　否则，周建军很快就会体验一番什么叫“不认账”，什么叫“翻脸不认人”。

　　什么叫真正的“灰头土脸”。

　　实际上，能把资金计划推进到这个程度，周建军已经押上了相当一部分政治信用。

　　如果云岭青黛项目最终的发展与预期差距过大……

　　地方农商行会质疑他的判断，政策性农发行会重新评估他的信誉，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国企央企也会动摇对他的信任。

　　默默地总结了一番周建军的准备工作，几秒后，老领导痛快地挥了挥手：“行，省发改委这边，给你2500万。”

　　周建军立刻露出喜色，随即追问：“那个……不能全是贷款吧？”

　　“怎么？”老领导笑了一下：“贷款就不算支持了？”

　　周建军讪讪：“主要是……同样是贷款的话，农发行那边的额度，可能也会产生变化。”

　　“一点贷款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老领导正色，同时竖起两根手指，“500万乡村振兴资金配1000万国开行贷款，或者1000万乡村振兴资金配1500万贷款，你自己选吧。”

　　周建军笑道：“那我肯定选2500万。”

　　老领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国发行的贷款，这次一定要还，振兴资金的收益，这次也一定要收归省政府。”

　　“这么点钱，省里都惦记着啊？”周建军脱口而出。

　　老领导似笑非笑：“不然呢？国企央企都看好芸芷，省里还不能看好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高瞻远瞩。”周建军连连点头。

　　“这样的话，首期款，农商行，农发行，专项债，国企支持，省委拨款……”经年和各种数字打交道，老领导掰着手指就得出了数字：“你这边应该能落到1亿到1亿3千万……”

　　说着，老领导顿了顿顿，“乡村振兴这一块的资金，省里会催一催，至于你们县里那块……审计部门，能不打交道，还是不打交道比较好。”

　　——首期款的这1000万，省里可以尽量帮忙解决，那些违规操作……不，应该说是“敏感操作”，能少一点是一点。

　　意识到这点，周建军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好的，谢谢领导关心。”话刚出口，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迟疑。

　　老领导何等敏锐，立即抬眼：“怎么？”

　　周建军斟酌着词句：“我们榕江的想法是，首期款也好，总投资也好，都是越多越好……”

　　“芸芷的标准不是一个亿么……”老领导若有所思：“唔，你还盯上了那些……”

　　芸芷味觉在黔东南7个区县投资的“7亿资金池”，很可能存在“弃权县”——部分区县或因财政困难，或碍于政治风险，最终会放弃自己的投资份额。

　　与其被动等待芸芷分配，不如抢先尽量筹集资金，在未来的投资份额种抢占先机。

　　“如果可能的话，榕江县的目标是1亿5000万……”果然，周建军抛出了超越标准线的数字。

　　老领导不置可否：“那就有点难了……就算有各项支持，离你们的目标，也还有几千万的缺口。”

　　“州里同样可以争取一下，”周建军立刻接话：“项目筹备阶段，芸芷确实一定要现金和授信……不过，项目进行后，榕江的土地、人工、道路建设，最终都还是要折算成资金的……到时候这一块……”

　　“打住打住！”老领导赶紧抬手，接下来不是P2P就是金融创新，老领导一点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慢悠悠地啜了几口水，老领导重新开口：“……生态补偿基金这边，再给你200万，剩下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领导放下茶杯，从书桌离开，起身踱回躺椅，往上一靠——钱的话题就到这里了。

　　周建军很识趣地站起身：“那就不打扰领导休息了。”

　　老领导却忽然抬眼瞥他：“怎么，河还没过，这就准备拆桥了？”

　　周建军一怔，随即笑道：“哈哈，主要是时间已经很晚了……嗯，您还有客人。”

　　老领导一摆手：“不着急。”他眯起眼睛，“来，说说看，怎么对芸芷有这么强的信心……哼，1亿5000万。”

　　周建军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沙发，掰着手指一条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