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金阙 第11节
朝会之后,杨坚横卧在御榻上,手枕着头,闭目养神。御榻前中常侍陈德信,双手捧着奏章,微微低头,轻声诵读奏疏,柔和的读诵声,回荡在宫殿周匝。
天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三省六部上呈的奏表,面上无喜无怒。一旁的中常侍陈德信每读完一封奏表,都要稍作停顿,在见到天子没垂询之意后,才会拾起下一封章表继续诵读。
“陛下,”
如此连续诵读数十個奏本之后,直到中常侍陈德信读到一封由御史台上呈的奏本时,天子杨坚蓦然睁开双目,中常侍见状身子一颤,立即匍伏于地,同时双手托举那封奏本。
此时的杨坚眸中似有凶光闪烁,他起身后看也不看已吓的噤若寒蝉的中常侍陈德信,一把将奏本抢了过来,手上胡乱的翻阅了一下,在将奏疏又看了一遍后,终是气急而笑。
“好啊,真是好啊,朕是真没想到,御史台里竟还有这样的诤臣,有胆子呈上这样的奏章,真是……真是胆大包天!”杨坚冷笑着,竟是将奏本撕的粉碎,破碎的纸屑散落一地。
“陛下息怒,”在甘露殿侍侯的中书舍人李公辅,见天子震怒,急忙上前,伏身叩拜。
“息怒?”
杨坚抿了抿嘴,道:“我怎么息怒?一個小小的侍御史,从七品下的官位,怎敢上这样的奏疏?竟敢弹劾郢国公王谊久蓄异志,他不知道王谊是谁?他还上疏说王谊阴怨长矣!”
“他想干什么?御史台的治书侍御史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审核的御史奏章,竟然让这样的奏章,来到了朕的面前。如果连王谊都有反心的话,那朕除了皇叔靠山王,还能相信谁?”
不怪杨坚暴怒,御史台侍御史李子期上书弹劾郢国公王谊久蓄异志,还是处在驸马都尉王奉孝刚刚薨逝的关口上书。这让敏感多疑的杨坚,认定侍御史李子期背后有人指使。
一想到御史台竟为他人所用,成了党争之器,杨坚如何能不气。他也是做过大丞相的,自然知道一個小小的侍御史,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就治书侍御史那关就不可能过去。
能将这封奏章呈到他的面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是御史台位卑权重,御史们独立三省六部之外,直接向天子负责,作为最高官长御史大夫,更是从三品官位。如果御史台真的牵扯进党争的话,连杨坚都不知要如何收场。
中书舍人李公辅恳切道:“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听臣一言,”
杨坚强压心头怒火,道:“说吧,”
对于这個中书舍人,杨坚还是很尊重的,李公辅自幼聪慧,博学多才,在北齐时就已声名远扬。归附隋室后,杨坚诏其为中书舍人,随侍左右,起草诏令,参与朝中机要。
中书舍人李公辅直接道:“陛下,御史台官长御史大夫杨素,性谨慎,心阴狡,若说杨素是此事的推手,臣不信!”
闻言,杨坚深深的看了李公辅一眼,心头火气缓几分,缓缓道:“朕也不信,”
虽说弹劾王谊的奏表出自御史台,杨素作为御史台官长,确有很大嫌疑就是那個幕后推手。但杨坚了解杨素,像杨素那样的人,不动则已,动必绝杀,不会给对手机会反扑。
况且,杨素知道杨坚和王谊的情谊,更清楚在驸马都尉王奉孝新丧之下,拿‘异志’弹劾王谊,只会自取其辱,换来的必定是天子呵斥,杨素不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中书舍人李公辅低声道:“那,这個李子期背后之人,就需深挖了。试图构陷开国元勋,必然是别有用心之辈,这等人如不及早将之挖出,让其隐于幕后,才是社稷之大害。”
“是啊,确是社稷之大害,”杨坚面色渐缓,心头杀机却是愈来愈重。这不只是对李子期背后推手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王谊的,对这個幼时好友,他可远没说的那般放心。
当初为了篡权夺位,杨坚不惜拿七岁的兰陵公主联姻郢国公府,王谊若真与杨坚交心不疑,又怎会有这门亲事出现。而在江山稳固后,王谊虽得大司徒之名,但也失去了实权。
北周时期的王谊是杨国公、大内史、襄州总管,与杨坚同殿为臣,如今的王谊,只得一個郢国公、大司徒的名头,本身的影响力已远不如北周之时,这让王谊怎么可能不怨怼。
杨坚对此心知肚明,只是面上依旧维持着旧友的体面,虽不给权柄,但恩遇有加,时有赏赐,朝野皆认为杨坚重旧情、惜旧人。只是王奉孝的早逝,终让杨坚对王谊有了杀心。
如王奉孝还在,顾念着兰陵公主,杨坚或许不会向王谊下手,只是王奉孝已死,兰陵公主现在才十一二岁,是不可能为王奉孝孤独终老的,一旦再嫁,就是杨坚对王谊动手时。
“查,朕授予你密令,调百骑司的人,一起把这個推手挖出来,朕倒是要看看,是他藏的深,还是朕挖的深。”
杨坚眼睑低垂,对这個幕后推手的身份,他很感兴趣,敢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就要做好被他发现后所需的代价。为此,杨坚甚至将部分百骑司的调动权,都给了李公辅。
百骑司作为杨坚手里的隐秘力量,负有监察天下之责,与秦时黑冰台,汉时直指绣衣一般,都是天子最凶悍的鹰犬爪牙,手段之狠毒酷厉,作风之恶劣凶残,远超常人想象。
“诺,”
李公辅叩首应道。
杨坚冷冷的看着李公辅退下的背影,突然对一旁的中常侍陈德信,道:“德信,你说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呢?”
中常侍陈德信谨小慎微的抬头,偷偷看了眼杨坚的脸色,心里衡量了得失后,轻声道:“奴婢不知,但奴婢以为,这背后之人一定是個手眼通天之辈。”
听到手眼通天时,杨坚明显愣了一下,饶有意味的看着陈德信,道:“为何说这人,一定是個手眼通天的人呢?”
“陛下,奴婢早闻御史台官长御史大夫杨素手腕强硬,御史台在杨素手里,虽说不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可也不是谁都能插手的。”
陈德信小心翼翼的组织了下措辞,道:“能让一位治书侍御史甘心犯险,将这份奏章送到陛下眼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没有极大的利害关系,谁敢轻身犯险?”
御史台最高官长是御史大夫,其下便是两位治书侍御史,身居正五品官位,是御史大夫的副手,职在辅助官长管理御史台,监察百官。
李子期奏章能出御史台,送到杨坚的手上,不用说也是两位治书侍御史中的一個,暗中出手相助。不然这种奏章一般都是直接压下,或转呈御史大夫杨素看过后再上呈天子的。
能把一位治书侍御史当作小卒来使的人,其身份之显贵可见一斑,
杨坚冷哼道:“一封构陷奏表,就要折御史台一個治书侍御史、一個侍御史,朕都没有这样的手笔。”
对此,陈德信诺诺不敢言,此时再开口就是多说多错了。杨坚性情暴躁易怒,刚才杨坚盛怒时,陈德信只能匍伏在地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靠近,暴怒下的杨坚,杀人如若儿戏。
虽然怒气过后,杨坚每每都会懊恼后悔,只是他天生性情就是如此,想克制都无从克制。
“会不会,是因为东宫呢?”杨坚蹙眉,缓步走出甘露殿,站在殿前,望着东宫方向,不知为何心里竟泛起了嘀咕。
开皇元年册立储君的时候,王谊曾力荐杨勇为太子,杨勇为储君,既嫡且长,这在当时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所以杨坚顺水推舟,册立长子杨勇为太子。
如今时过境迁,晋王杨广隐约有了要与太子杨勇夺嫡的苗头,虽然晋王隐藏的不错,但杨坚何许人也,能在北周武帝宇文邕眼皮底下韬光养晦,直到现在篡周建隋的狠人。
杨广的那点小伎俩,都是杨坚当年玩剩的。就凭晋王杨广此时的城府,想瞒过杨坚,着实有些困难。
想到杨广,又想到这個儿子近些时候的动向,似乎有接触齐郡公府的想法。对于这個母族外戚,杨坚本身是没太多感情的,只是他需要一個没威胁的外戚,来彰显自身的仁厚。
杨坚突发奇想,问身边的陈德信,道:“齐郡公府,德信,朕记得刚才有封吏部奏表,说的是朕那個糊涂表弟,给其子请门荫入仕的事吧?”
陈德信恭敬道:“陛下圣心郎彻,天纵英明,确实有封吏部奏表,说的就是齐郡公为其子吕尚请门荫入仕一事。”
杨坚带着笑意,道:“朕听闻此子虽浪荡不羁,任性妄为,却不失忠厚良善本性,这很难得。既然齐郡公请门荫入仕,那就让他做一個秘书郎吧!”
秘书郎者,正七品官位,从属于秘书省,隶属于尚书省,是個清贵的衙门。
第16章 入仕宦
“门下:
朕惟国家之兴,贤才为本;而世臣之裔,勋业攸关。今有齐郡公吕永吉,久效忠诚,勤劳王事,勋绩昭著,嘉惠实多。
齐郡公世子吕尚,字飞熊,齐郡济南人氏,性资端谨,才识明敏,系名门之后,理当特加恩荫。
特荫补为秘书郎,司掌邦国经籍图书之事。务须克勤克俭,奉公守法,精白乃心,恪尽职守,勉力奉公,勿负朕恩。一应俸禄、赏赐等项,依例支给。
于戏,往钦哉!
朕特赐此诏,以昭恩宠。望尔等承继家声,忠心报国,为朕分忧,钦哉!”
齐郡公府,正堂前厅,香案前,内谒者监手捧诏书,吕永吉、吕尚父子着正装,跪伏听诏。直到这位内谒者监宣读完诏书后,吕永吉、吕尚父子行三跪九叩之礼,叩头谢恩。
“谒者监,慢走,”
谢恩过后,吕永吉含笑将一枚玛瑙珠,悄悄塞入内谒者监的袖口,然后轻微用力捏了下内谒者监手腕。这個内谒者监亦是久经宦场,自是懂得吕永吉的意思,也是会意一笑。
内谒者监作为内廷中地位仅在中常侍之下的内官,虽只是正八品官职,但其有监承上命,传诏于诸臣之责,可谓官轻势重,职小权大,等闲正五品上的官员见之都不敢轻慢。
哪怕吕永吉贵为齐郡公,是天子杨坚的母族外戚,可面对内谒者监时,仍不敢有怠慢之态。毕竟,吕永吉就是抱杨坚大腿才有今日的富贵,又怎会侮慢天子杨坚身边的内官。
待到内谒者监与随行的内寺伯离去后,吕永吉这才轻舒了口气,他急忙上前,捧起香案上的诏书,又读了一遍诏书内容,终是满意点头,道:“秘书省秘书郎,正七品官位。”
“这秘书省虽不是肥缺,但掌邦国经籍图书之事,凡天下之书,皆要由秘书省校雠讹谬,厘正篇章,乃一等一的清贵之职。若尚儿能作出成绩,日后未尝不能入朱紫之列。”
所谓朱紫,是正五品以上大员的别称,北隋有规制,官员正五品上穿紫袍,正五品下穿绿袍。吕永吉虽有齐郡公的名爵,可对吕尚未来的期望,也就止步正五品上的官位了。
吕尚伸手接过吕永吉手里诏书,逐字逐句的看着诏书内容,最后在‘字飞熊’时猛地凝滞,定定的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個字,喃喃道:“父亲,我这表字是什么时候取的?”
吕尚,字飞熊!
这几個字太过刺眼,看的吕尚有些心乱,吕永吉竟然给吕尚取了这么一個表字,再加上吕永吉身上齐郡公的封爵,真的很难不让吕尚多想。
吕永吉挥手示意仆众将香案收起后,漫不经心道:“这個表字啊,是我给吏部递名刺的时候,吏部官员说你入仕后,还需要個表字,我当时思来想去,就想到飞熊作为你的表字。”
“怎么样,这個表字还不错吧?”吕永吉有些自得的笑道:“飞熊,飞黄腾达也,我儿入仕之后,必是仕途亨通,官禄顺遂,人前显贵,人后得意,所以我就以飞熊为我儿表字。”
吕尚沉默片刻后,叹道:“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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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别院,
书房之内,吕尚失神的站在窗前,望着别院中的幽竹古松,柳溪新亭,月台荷池,良久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在终南山,面对那道人考验时,曾信誓旦旦的说志不在仕途,只是没想到最后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躲开这是非名利场。
不是吕尚不想躲,而是他实在躲不开,吕尚与齐郡公府的因果太重,除非吕尚榻前尽孝,最终还了生养之恩,不然有这因果压着,注定吕尚一世修行要毁在这三灾利害之下。
在阎浮世界修长生大道,就要过三灾利害,在经雷灾、火灾、风灾打磨后,证得神仙正果。不历三灾,再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也只是旁门左道,不为太乙玄门,终为劫灰。
所以长生大道又称非常之道,修行满五百年后,自有天降雷灾来打,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
其后五百年,有天降火灾来烧,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
又是五百年,天降风灾来吹,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熏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如此一千五百年苦修,历重重磨难,脱劫三灾,得长生正果。
三灾尽过,便是白日飞升,纯阳神仙,上天朝玉皇,入地觐后土,为大自在,大逍遥,非历十二万九千六百岁的天地闭合,混沌重开之劫,就是长生不死之身,与天同寿之体。
吕尚转身,缓缓抚着案几上的绿色官服,这件官服是在天子发下诏令后,由秘书省官署赶制下发的,一起下发的还有秘书省文书,让吕尚三日内去秘书省报到,正式入职秘书省。
“不过,真说来,这個职位倒是很适合我。”
秘书省虽是清贵衙门,但真正了解这個衙门后,吕尚反而对其颇感兴趣。秘书省之职既不掌兵,也不驭民,可是凡文字之纂修、典籍之校勘、天文历法诸书之典藏,皆其所司也。
可以说,秘书省乃是天下藏书最多之所,每时每刻都在搜罗天下书籍,哪怕历史久远的世家大族,只论藏书之多寡,也不敢说能比得上秘书省,这可是几朝之功才有的成果。
上到佛道儒三家典籍,下至诸子百家学说,都能在秘书省看到,这已是秘书省最为珍贵的底蕴。
与秘书省收藏的珍惜典籍相比,吕尚这些年耗费重金所得的道卷抄本,简直不值一提。
“也许,我能在秘书省的藏书中,找到十二章金华秘诀的修行路径,如果连秘书省的藏书,都不能让我堪破其中的经义,那我真的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何处能为我答疑解惑。”
吕尚如此想着,直接脱下常服,换上绿色官服后,大步走出书房。
想到秘书省内聚集的天下珍品,吕尚心头火热,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赴任,看看秘书省的典藏到底有多丰富。
别院外,家令吕全早已等侯吕尚多时,在见到吕尚后,上前道:“世子,府外车马已经备好,您随时可以入皇城,去秘书省入职。”
吕尚直接应道:“现在就走,”
“是,”
齐郡公府所在颁政坊,距离秘书省所在的皇城极近。或者应该说皇城周边的里坊,基本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的府邸,普通百姓根本就没资格住入这些里坊。
吕尚出府上了车驾,由驭者驱赶马车,这驭者驾车之术较为平稳,吕尚坐在车里,基本没感到多少异动,就出了颁政坊,又过两三刻功夫,便来到了皇城朱雀门前。
朱雀门前,守御者众。有门吏司启闭之事,每至轮值,皆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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