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金阙 第114节

　　传令官骑乘快马，在军前军后奔走，一辆辆战车听令停驻，车毂碾过黄土的轰鸣渐次消弭。

　　只余下迁民队伍中婴儿的啼哭，在溱水故道的晨雾里浮浮沉沉。

　　战车队伍后方，新降的八千甲士被许国锐士分编看管，队列之中裹挟着还未散去的血腥气。

　　西隅诸侯的车驾缓缓而来，青铜车舆上的兽纹在残露中折射冷光。

　　“许伯，”

　　一位身披熊皮大氅的诸侯勒住马缰，战车猛地顿住，辕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道：“诸姞残部现在已如惊弓之鸟，我军锐士正要乘胜而击，为何在此时收兵？”

　　他话音未落，身后数位诸侯的车舆已相继靠拢。

　　治政三载，不如此刻强掠半月，几位诸侯自是对此食髓知味。

　　哪怕他们知道，以他们当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灭亡诸姞社稷，但看着眼前虏获，仍忍不住继续向东进兵。

　　吕尚面对一众诸侯，道：“我认为，诸姞虽败，但其元气尚在。若是我军再贪功冒进，深入诸姞腹地，一旦引得诸姞齐心来攻，只凭我们这两万余甲士，难有胜算。”

　　“姞姓，终究是黄帝嫡脉之一，有天帝遗泽，除非我等做好倾尽所有，与之一战的准备。不然，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就此罢兵吧！”

　　“东强而西弱的格局，不是一场溱水之战就能改变的。”

　　“许伯所言极是！”

　　率先开口的是焦伯姜瑕，他抬手按在腰间玉柄短剑上，道：“诸姞虽小败一场，但其实力还在。”

　　姜瑕作为西隅领袖之一，深知其中微妙之处。

　　“虽说咱们打了胜仗，可诸姞毕竟根基深厚，背后还有诸多势力牵扯。要是咱们贪心不足，只怕还会有反复。”

　　“焦伯所言甚是，”

　　另一位诸侯随声附和，他的车舆上装饰着繁复的云纹，道：“此次收兵，确实是明智之举。咱们得了这么多好处，也该见好就收，回去好好消化所得才是。”

　　众诸侯纷纷点头，他们心里虽还有些不甘，但也明白吕尚和姜瑕所言在理。这场战争已经让他们收获颇丰，再继续下去，万一局势失去控制，那就得不偿失了。

　　吕尚看着诸侯们的反应，微微点头，这些诸侯能听得进他的建议，也说明他在西隅列国中已初步有了人望。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就传令下去，回师，”

　　随着吕尚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列国甲士，开始有序回师。车辚辚，马萧萧，扬起的黄土，在溱水故道上久久不散。

　　这一路上，西隅诸侯们也是各怀心思。

　　那些原本还想着继续东进，大捞一笔的诸侯，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吕尚所言有理，只能暗自懊恼错失了更多的机会。

　　而另一些诸侯则满心欢喜，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的斩获，扩充自己的势力，提升自家邦国在西隅列国中的地位。

　　当队伍行至一处开阔的平原时，日上中天，吕尚命大军暂时扎营休息。甲士们纷纷卸下武备，生火做饭，一时间，营垒炊烟袅袅。

　　营帐之中，吕尚与以赢开、姜瑕为首的西隅诸侯，商议如何完成利益分配。

　　这一场溱水之战，可是让诸姞狠狠出了次血。与之相应的，则是吕尚等人斩获极丰。

　　营帐内气氛凝重。诸候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吕尚身上，此刻的吕尚，无疑是这场利益分配的关键人物。他端坐主位，神色沉稳，静静梳理着思绪。

　　这由不得吕尚不谨慎，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次战果分配，很可能关乎日后西隅列国的关系走向。吕尚很清楚，若有不公，极有可能引发西隅的内斗，这不是吕尚想要看到的。

　　吕尚目光扫过诸位诸侯，道：“此次斩获，当以战功为衡，战功之后，则按出兵多寡来分。”

　　就在吕尚与西隅诸侯们，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孤身逃回燕都的姞奭，坐在空旷的宫室内，看着殿内的司南车，呆坐良久后，终是发出哀叹。

　　“天帝，弃我姞姓乎？”

　　姞奭脸色苍白如纸，殿外断断续续传来哭号，混着夜风卷进殿内，犹如丧歌一般。

　　一败再败，君权不稳，姞奭已经输掉了所有，国人的怨愤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向姞奭涌来。

　　原本就对姞奭心存不满的卿族们，更是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姞奭这位合纵长，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内忧外患之下，姞奭根本无力再掌控大局，接连惨败，满朝怨怼，几乎把他压垮了。

　　殿外，宫人匆匆入内，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道：“君上，西隅列国的大军，已经回师了！”

　　姞奭猛的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殿门口，幽幽的叹了口气。

第202章 名器（上）

　　是日，燕都起刀兵，公卿叛反，南燕第三十一代国君，南燕伯奭薨于宫苑，子嗣皆被乱兵所戮。

　　其后，三日乱平，南燕姞姓公族论政，公推姞奭庶弟姞巡为君，是为南燕第三十二代国君，亦称南燕伯巡。

　　南燕经此一遭，君权更迭，在诸姞之中更是威权大损，再难服众，只得退而求稳，固守燕土。

　　许国许都，吕尚立于城楼之上，目送西隅列国的战车扬尘远去。

　　联军旌旗在暮色中犹如一片火云，渐渐融入天地苍茫之中。

　　他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的云纹在夕照下，竟泛着点点幽光。

　　“君上，”

　　身后的伍文和，轻声道：“老臣已将分得的诸姞国人安置妥当，都按君上的吩咐，分置于许南与许西的邑落。”

　　吕尚微微颔首，道：“我许国既然掠其为民，日后就要一视同仁，不要苛待了他们。”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昭告各邑的邑令，要按人头发放田亩、农具还有谷种，让他们在我许地安家。”

　　“这些人中要是有精通技艺者，可编入工坊，量才而用，不得歧视。各邑落的国人，更不可欺凌他们，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伍文和躬身应诺后，迟疑了一下，问道：“君上，老臣在列国国君回师之时，见焦伯神色有异，似是与我许国生了嫌隙？”

　　吕尚对此，只是长叹一声，道：“盟者，利之合也，隙者，利之分也。”

　　“祝融旗乃祝融之宝，他这個祝融氏诸侯，见祝融重宝落于我手，他要是没有反应，才是怪事。”

　　伍文和默然，若非战阵之前吕尚手持祝融旗，大破联军法象，他也想不到上古祝融氏的祝融旗，竟会在许国，是许国吕氏公族传承之宝。

　　只能说许国吕氏确实藏的很深，一点风声不漏。

　　就连伍文和这等托孤重臣，都不知吕氏的底蕴。

　　吕尚手指摩挲着剑鞘云纹，眸色随暮色而沉下，道：“焦伯怨怼，只是小事，真正需要提防的，还是诸姞。”

　　“诸姞合纵虽败，但其实力仍不可小觑，焦伯就是有再多不满，现在也只能忍着。如果许焦反目，最后只能让诸姞得利。”

　　“有诸姞这個大敌在前顶着，许焦只能同力一心，方可御侮。为了大局，焦伯纵是怨恼，也不会在这個时候就与咱们成仇。”

　　“但愿如此，”

　　伍文和蹙眉，沉声道：“君上，老臣还有一事，”

　　“此前与焦国敲定的联姻之事，原定于下月就行亲迎之礼。”

　　他目光扫过吕尚握剑的手指，道：“如今焦伯生怨，两国有隙，焦国会不会借故推拒？”

　　吕尚低笑一声，道：“相父，焦伯瑕此人极擅权衡利弊，能审时度势，绝不会因一时喜恶，而坏了俩国邦交大计。”

　　“亲迎之礼，一切如常，还是照原定之期而行，”

　　“焦伯因祝融旗生隙，或许会在亲迎上试探我许国底气。他越是疑虑，咱们就越要做得坦荡。”

　　伍文和抚须轻笑，道：“君上既有成算，老臣便放心了。”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许都的城堞。吕尚依旧立在城楼之上，晚风卷着旌旗残响，将他玄色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在伍文和退下后，石阶上的脚步声，徐徐消失在瓮城转角，只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

　　待到四下无人，吕尚目有神光跳动，自袖中取出一面赤红小旗，旗面所绣的祝融火纹，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红光，仿佛火种蛰伏。

　　“祝融啊，”

　　他轻抚祝融旗，低声道：“我这共工氏血裔，竟要借祝融氏之物证道成神，世事造化之玄奇，果真不可思议。”

　　“祝融，共工，皆为姜姓，不知我证神人道果后，能否借水火相济之功，在共工真身的基础上，修成炎帝之身。”

　　“若是能再修成炎帝真身，甚至成为纯血炎帝，那我日后道途，才真是不可限量，有成帝之资。”

　　这里的成帝，指的是天帝！

　　大荒山海，上一個纯血炎帝，乃是九黎蚩尤，牛首人身，与帝鸿氏争帝。

　　吕尚之所以有此念，也是因他积累已足，证道神人在即。

　　要知道，溱水一战，吕尚之名可谓响彻河南，乃至河南之外的襄水，都有其名。

　　至此，豫州诸侯皆知，河南许伯尚，以共工神裔之身，执祝融之旗，领连横之兵，破诸姞合纵之军。

　　也是这一战，让豫州诸侯认识到吕尚的厉害，可谓一战成名。

　　大名既立，这在太一神道之中，便是奠定大道之基。

　　不要小看‘名’的作用，在这山海大荒，‘名’亦是一种力量。

　　所谓名与器，名者，是尊卑之序，器者，别贵贱之等，用二者相辅以维国。

　　故而山海大荒之中，但凡声名显赫者，无不是惊天动地的大神通者。

　　‘名’之越大，法之越大，所以才有夸父逐日，羿射九日、羲和浴日等壮举。

　　“神人道果，”

　　吕尚立于城楼之上，任晚风卷动玄色衣袂，眸中神光与祝融旗的赤芒交相辉映。

　　冥冥之中，道性与神性相合，血脉如沸，背后显化出半人半蛇的神魔虚影，水火二气在虚影周身环绕，隐隐有分化阴阳之势。

　　注神体，神而明之，是为神人，成就神人之后，就能呈现神人真身，有难以想象之大能。

　　山海大荒的神人都有异象，其中人面蛇身、人身羊角、人身龙首、羊身人面、马身人面、鸟身人面、鸟身龙首，都是神人真身的显化。

　　吕尚的神人真身若成，就是半人半蛇，人首蛇身的共工之相。

　　其实，如果吕尚不强求牛首人身的炎帝真身，只专注于人首蛇身的共工相，一样大有前途。

　　毕竟，五方天帝之首，也是山海大荒的第一位天帝，青帝伏羲氏就是人首蛇身之相。

　　青帝伏羲之前，还有三皇之一，上帝神女，地母娲皇氏，亦是人首蛇身之相。

　　由此可见，共工氏的人首蛇身相，也不失为一条堂皇大道。

第203章 名器（下）

　　山海大荒，太一之下，至尊至贵者，是为三皇，三皇之后，乃有五帝。